树林中的化成亡灵的战士并不多,总数也就一两百人的样子。有人马,有矮人,还有精灵和兽人。这些人,原本是厉目将军手下的大小统领。
更多的亡灵,那些战士,集中在迷雾森林里。
“我们不会去那里,迷雾森林。那里面的那些人恨我们,每次相见都要打一架。你们谁能想象,一大群已经死了几百年的死鬼,拼了命也要杀死对方,是种什么景象。”
大脚趾说着看着篝火边的几个人。
“我劝你们也不要去。他们同样憎恨陌生人。”
“他们恨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们自己。”
一个人马战士在大脚趾身后说道。
“他们最恨他们自己。”
另一个矮人在远处说道。
“我觉他们还是更恨我们。”
矮人的旁边,另一个矮人说道。
大脚趾长久地盯着篝火跳动的火苗,半晌说道:
“你们想知道,将军为什么要将我们这些人斩尽杀绝?”
大脚趾突然又有些语塞,迟疑了许久最终说道:
“为了女人。”
铜牙摇着头,看了看冷刃,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表情。
“将军有过的女人,加起来成百上千。拉出来,完全可以再组成一支部队。但将军真正喜欢的,只有一个,是个骊人。名叫骊姬。”
骊人?红月看着铜牙,铜牙摇着头。从来没听说。红月又看向冷刃,冷刃也不知道骊人是什么。
但无悦知道。
骊人,是生活在风暴大陆东南的一个部族,生在离水河畔。骊人男子,相貌俊朗身材伟岸风度翩翩;骊族的女人更是笑魇如花柔美多情。曾有人说骊人一族是偏得了造物主的恩宠,才生得如此多姿、多情、多有才华。只可惜,这个偏得了造物主恩宠的部族,远在护圣战争以后,就在一夜之间彻底消亡了。只留下了书卷上的记载,和众多的传说,供后人浮想联翩。
“将军自从得到骊姬以后,对她百般恩宠。骊姬对将军也是百依百顺。自从有了这个天作的美人,将军的坏脾气都改了很多。”
大脚趾说着看了看篝火边的几个人。
“山顶的那座城堡,原本就唤作骊堡。是将军为骊姬修建的。”
无悦咧着嘴,想起城堡里展列的铠甲兵器,想象着一个柔情似水的骊族女人,生活在那样一座透出暴戾杀伐的城堡里,该是怎样一副情景。
“那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骊姬怀了将军的骨肉,我们也放下战刀拿起锄刀,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耕生活。原以为太平日子就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直到骊姬分娩,产下一个死婴。”
大脚趾深深地叹了口气。
“战争后期,将军受命安定大陆后方,剿灭了许多对圣殿心存二心的部族。曾有一个部族的祭司在垂死时诅咒将军:生无子嗣、遥无死期;爱无所爱、众叛亲离。将军行军打仗,再大的阵仗也从未眨过眼,却害怕这个诅咒成真。骊姬产下死婴,将军亲自验看,才发现骊姬产下的......”
大脚趾突然停了下来。围在篝火边的亡灵战士,有的相互看着,有的垂下了头,似乎都不愿再听到那件事。
大脚趾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后来传出各种闲话,说那个死婴长着羊角长着鹰爪长出老虎的尾巴,长出精灵的长耳人马的脚蹄。其实都是在胡扯是那些战士为了私愤编造的。没有谁真正见过那个婴孩。因为,将军当场就把那个死婴吃了。”
吃掉了,婴儿?!
红月瞪大了眼睛看着大脚趾,突然觉得浑身一阵发冷,不由得把身体靠近了冷刃的怀里。
大脚趾冲着燃烧旺盛的篝火吐出一口气,说道:
“当时,我在门外,亲眼看到屋中发生的一切。负责接生的几个婆娘,也是被我亲手斩杀的。”
大脚趾盯着篝火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但有一件事是真的。骊姬生下的婴儿,是个怪胎。一个注定不能成活的杂种。”
这是什么意思?
铜牙转过头看着无悦,无悦瞟了一眼大脚趾,轻咳了下喉咙低声说道:
“就是,就比如人和人马在一起,有可能生出半人马,也可能生出不能成活的......”
无悦抬眼看了一眼人马战士追光。追光对无悦用人马来做比喻没有任何反应,卧倒身体在红月身后,一副安详的样子。
铜牙点着头。似乎突然对这个问题来了兴致,接着问道:
“那矮人和人类能生出孩子吗?”
无悦点着头,却没进一步回答,示意铜牙听大脚趾讲。
“产下那个死婴以后,骊姬才向将军坦白,很早以前被军中的战士侮辱强暴。将军震怒,发誓一定要找出元凶将他碎尸万段。于是找来我们这些统领彻查此事。可是骊姬说不清那个人的相貌特征。当时夜色昏黑,甚至不知道凶手是哪个种族。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口风再严也难免会向要好的同伴炫耀。所以我们通令全军,检举此人,否则全体将士连坐受罚。却始终无法查出此人。此事一拖再拖,将军终于失去了耐性。”
大脚趾盯着篝火摇着头,围在篝火周围的那些亡灵也都低着头,陷入那段悲伤的往事里。
“呃......”
无悦冲着大脚趾举了下手,脸上带着挤出的笑容,问道:
“据我所知,厉目将军当时有两万士卒......”
“人马、矮人、精灵、兽人,四支队伍一共两万三千人。”
大脚趾说道,看着无悦。
“我是说......”
无悦拼命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寻找着更适合的说辞。
“我是说那些人身经百战,绝不是刚刚入列的新兵,胆小怕事。那样一群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厉目将军对他们挥舞屠刀,他们不反抗吗?”
两万多人,就算排列整齐让厉目将军一刀一个地砍下去,也要不停不歇地砍上三四天。
大脚趾看着无悦,突然笑起来。
“你知道,杀死一个人,可以有多少种方法吗?”
无悦摇着头。
“那你知道,杀死一群人,又是什么方法既方便又快捷吗?”
无悦继续摇着头。你说的这些,从来都没记录在圣殿的典籍里。
大脚趾转过头冲着远处一个矮人问道:
“我们在汤泉镇,一次坑杀了多少人,一万七?”
那个矮人哼地笑起来。
“一万七是从山上搜出的孩子。五万人。五万镇民被推入天坑,引入热泉,全数溺毙。”
无悦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五万人被推入天坑全数溺毙。你们这些家伙当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大脚趾转回头看着无悦,接着说道:
“两万战士,吃下下过麻毒的粥饭,头脑清醒手脚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杀死。他们头朝下一个挨一个摆放进灌溉的沟渠里,打开闸口灌入流水。你能看到那些战士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身体在不停地颤动,可是他们就是爬不起来,就是逃不掉。那些战士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会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折磨杀死对手,却从来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轮到他们自己赴死时,也会因为恐惧和绝望流出大滩的屎尿。”
大脚趾慢悠悠地说着,语气平静如同再讲一段睡前的故事。无悦却感觉到浑身凉飕飕的,禁不住抱紧了双臂。
“住嘴。别再说了!”
远处,牛头人蛮力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吼起来。
“既然做了,就不怕说出来。”
大脚趾大声回道。蛮力瞪着大脚趾,像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猛地一头撞向远处的一棵树上。撞折了树干仍然觉得不解气,挥动双臂一下下地狠砸着。
无悦看着蛮力,收回目光看着大脚趾,半晌又问道:
“既然你们都是受到凶手的牵连,森林里那些人为什么还要恨你们?”
“因为是我们亲自在那些战士的粥饭里下了麻毒,又将他们一个个排放到沟渠里,打开闸口灌入流水。”
大脚趾一边说着,一双眼睛紧盯着无悦。灵气聚成那张脸上,甚至能看清他跳动的两腮。
“他们恨我们,是因为我们才是挥向他们的那把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