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快的元旦之夜变得一尴一尬，牧典蓝自知保守得过分，又不知如何缓解，他沉不住气了：“生气了？”
“我成了打探别人隐私的人，真可笑！我都有些鄙视自己了。”
“凭你这句话，我有些敬重你了。你在写什么呢？”
“要考试了，在复习。”
牧典蓝注视着舒茗悦复习这一幕，不由想起他的大学，大学已失去两年，导火索就是身上这件毛衣。毛衣不是元旦礼物，而是分手纪念，他怎么可能讲给别人听。他刻意不去回想与毛衣有关的所有细节，不去想那段已经死亡掉的初恋，如同夜深人静时他刻意不去想人死之后灵魂将归于宇宙何处。只要一想，那就万事皆空，唯余幻灭。
2
栗天劲说话算话，牧典蓝的家就是他的家，他要来住一宿。
有贵客头次借宿，要隆重招待，牧典蓝把多功能布艺沙发展开，铺成小床，准备自己睡沙发，让栗天劲睡床。
栗天劲在电脑前用手托着脑袋连声叹气，他账户里的一只股票守了十天，这天上午跳空高开涨停了，却没赚到大钱。牧典蓝上班前在这只票上设置了止盈价，也就是股票在赚了的基础上设定的保利最低价，如果股票不断上涨，就一直持有，止盈价每天就像修电梯房的安全网一样跟着上抬，一旦某天股票在上升通道出现下跌，跌到最后的这个止盈价就卖出，确保之前的部分收益不再减少。这票今天涨停时没有卖出，但下午这票打开了涨停板大跌下来，在委托的止盈价自动卖出，少赚了近三万。
栗天劲把客厅的牧典蓝叫答应了，说：“如果你能在公司打理我的账户就好了！赵商的公司表面上说不能在公司做私活，其实暗地里允许。沪泰公司肯定八九不离十，大不了收些管理费。你别信那些哄人的制度，以为真的不能做私活。你找个能做主的上司私下问问，究竟能不能上班时间炒我的股？试用期不行，转正后行不行？二三十万不行，那么一百万、一千万呢？没有拿钱砸不动的事！”
“好吧，等我和沈经理再熟识点儿，我就找机会问问。”牧典蓝觉得也对，长期在公司之外帮栗天劲做委托交易不是办法。他走到栗天劲跟前，“历史上不是有湖广填四川吗？我知道我老家的祖辈是哪里人了！”
栗天劲被弄得莫名其妙，找不到北。
“应该是从湖北恩施那一带过来的。沈经理就是这一带的人，他的方言、口音和我老家一模一样！成都话和利音话明显不一样，我想，利音话应该不叫四川话，本应属湖北话。”牧典蓝像有惊天大发现。
“才不。我有几位同学是湖北人，一人一种方言。湖北话是大杂烩。”栗天劲矫正道。他和牧典蓝是利音人，口音上相同，但方言上仍有细微差别，比如他不会像牧典蓝那样，把“外婆”叫成发一声的“嘎嘎”，把“肉”叫成发三声的“嘎嘎”。
“昨天在电梯口，沈经理接家里的电话，全用方言，简直就是我老乡在说话。他也把‘爸爸’叫‘老汉儿’，把‘我想’叫‘我蔑’，把‘什么’叫‘么子’……好神奇！原来我的祖先和沈经理的祖先本是同根生！我昨天还用方言和沈经理吹了几句，感觉就是一个院子里的人！”牧典蓝言不尽兴。
“天大的好机会！给我上，抓紧和沈经理混熟，把我的账户带到公司管理。”栗天劲看到了希望。
“我现在弄明白了，面试的时候我为什么会被选中。”牧典蓝在和沈奇的闲聊中解开了一个谜。他一直对“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入沪泰公司”好奇，就想知道个究竟。
“难道不是因为盈利？”
“我这种小毛头，短时间的盈利不起任何作用。盈利对沈经理他们来说不是最重要的，当散户和当下单员，做小资金和做大资金完全是两个概念。他们要的是有耐性、有止损习惯、操作麻利、投资理念上最好是张白纸的人，在没有形成固定思维的时候，才能接受公司的投资思维。”牧典蓝有点庆幸，当初考官故意让面试人员在客服大厅莫名地等上五小时，等不住的走人，很有深意。
“够狡猾！省得给你洗脑。这么狡猾的公司，肯定会想方设法融资，让操盘手做私活就是其一。”
“说起账户，我昨天还真的拉到了第一个单子，有十万，我开张了！”牧典蓝有点兴奋，这位客户是通过他的股票博客找来的，这几天喜事接二连三，但喜得又不那么浓，“这人只试三个月，十万资金，说出来赵商都会笑话，我是图个开张大吉。”
“他凭什么相信你？”栗天劲以为牧典蓝通过股票论坛和QQ群在招揽客户。
“那人问我一月买股票合适不？我说，要买最好趁元旦后的几个交易日就买，这几天正合适，因为公募基金在年底基本要卖出股票去获取业绩奖金，元旦后是大盘指数和股票价格在新的一年较低的时候，适合捡便宜货。那人又问现在买什么板块的股票稳当？我就说，去年是熊市，现在就选钢铁板块；如果今年是牛市，明年这个时候就买银行板块；现在买农业板块也行，等中央一号文件出台。但是，这种死办法有它的盈利死规矩，就是买后就等它涨，无论等到什么时候，在赚到十个点子当天就坚决出局，不要再乱炒股，一年就做这么一波。哪怕今天买入，明天收益十个点子也要出局，不要以为今后还有这样容易赚钱的机会。那人查看了历年的大盘走势，还有钢铁股、银行股、农业股的表现，就信我了。”牧典蓝神气地说。他的博客上找不到这些免费“结论”，“结论”来自于他对历年的数据进行分析后得出的统计结果，这是盈利的大概率事件，他用这些“调研成果”私下建起客户对他的信任。客户们一旦不甘心当年获利十点就收手，想贪图更多获利，就会请专业操盘手代炒。
“这人提成多少？我亲戚如果要来，提成多少？”
“这得参照本金大小、管理时限、我承担亏损的比例、分成的提取办法等等，按盈利的20%至50%提成，这都需要详细协商。哎，你拉客户，别忘了提示风险，那些把养老金、买房钱、看病钱拿来炒股的，就别拉来了。有人炒起股来，就像吸鸦片，比你还不要命。”
栗天劲啧啧两声，浏览起招聘网。他实习地点远在码头，跑一些手续，与他的梦想相差很远，想另谋一个体面的职业：“你说，我去考工商局的公务员行不啊？”
“要争那一两个好职位，恐怕……我认为啊，码头的待遇也可以，整天陪着那些大船，心情都会愉悦！记得有位全国劳模，装卸集装箱的速度可谓世界第一。现在啊，做什么都得做精，让自己不可被替代……”
“对，我什么都没做精，会打篮球不能参加NBA，会打网球进不了温布尔登，懂点物流办不起公司，会打电脑做不了软件，别人都可代替我！”栗天劲带着嘲弄的口吻打断牧典蓝的话。
栗天劲正在为毕业而纠结。他父母打算在利音城里给他找一家效益好管理不太严的单位，一边上班一边打理家里的生意，他不愿窝在小城市放弃上海这边的朋友圈，大都市的人脉是宝藏，岂能说舍就舍？不过，他的同学不是出国就是准备读研，他又认为即将落伍，害怕数年后这批同学见到他，就像他回利音见到早已工作的高中同学，不在一个思维层次。在考不考研的问题上他有点徘徊，趋向不考，本科生目前最为抢手，因为工作照做，工资比硕士博士低，一般公司不太愿意花高价请个高学位的。在出不出国的问题上很明确，不出国，用英文授课的国外学位不易到手，野鸡大学除外，不如多花些时间打球。
“不惹你了。”牧典蓝不好再说，就去客厅看英文财经节目。
不到十分钟，只听栗天劲叫道：“快看，女朋友来了！”
牧典蓝挂着QQ并没开视频，一听这话折过去一看，与舒茗悦那头的视频竟然接通了，她发来了阴笑的表情，不知在阴笑什么。那头的视频角度向下，并不见她，只有一个诗文紫砂茶杯。随即，视频被她关闭了。
舒茗悦从不主动发话，更不会主动点视频。牧典蓝估计是栗天劲点开视频的，怨道：“你讨厌视频，开这个做什么？”
“有美女打招呼，我得帮你作个反应。老实交代，是旧爱还是新欢？不会是网恋吧？”
“绝对都不是！”
“她一见是我马上就闪开了，我还没看清楚。她不敢露脸，肯定有诈！”
“谁诈得了我？”
“这人自称女神，是勾引人的货！用蝴蝶作头像，是招蜂引蝶之流！”
“你真够恶毒的！”牧典蓝没料到美好的东西还可以那样去理解。
“我是警告你！我有同学就被这类视频主播哄出去见面，一杯茶五百，一杯红酒八百，最后花了三四千才走得了人！”
“不用你穷操心。”
“这电脑带摄像头，你肯定有情况！”
“它自带眼睛，我总不可能把它剜下来。”
“这上面除了客户组就是好友组，好友组除了我就是她，你反常！”栗天劲指了指聊天面板上亮着的红色蝴蝶头像狞笑道，见牧典蓝似笑非笑，又说，“我懂了……我去睡沙发。明早六点喊我，别忘了。”
栗天劲洗漱去了，牧典蓝从收藏栏里点开博客“王牌分析师”浏览起来。这是他秘密的股票博客，栗天劲并不知道。博客里的话真真假假，是写给陌生人的，是诱饵，不是写给朋友的。他深知这一点，看资讯也好，看电视新闻也好，信一些，能了解大众心态；不信一些，去探究背后真相。有些东西叫“内幕”，不能见光，但恰恰是这些不见光的东西左右着人们的死活，如同他那些不能说出的秘密左右着他不可理喻的选择。
牧典蓝的股票博客最初在各大财经网站、门户网站多达十个，遍地开花，博客名均叫“操盘手金筹”，日志的点击量在二三十左右难有突破，如此去拉客户难于登天。有天，他把这块心病透露给舒茗悦，说股票的时效性特别强，就像天气预报，一旦过了那天基本就失去了参考价值，没有众多浏览者的股评博客毫无意义。
舒茗悦浏览了那些博客，认为在网上自称“操盘手”拉客户不太妥，尤其是留下QQ号作联系，如同摆地摊吆喝，有冒牌货之嫌。她认为要含蓄些，要达到不用他开口拉客，人家凭他的日志就主动找上门才好。她建议他集中火力攻一个博客，也就是放弃多余的博客，只留下人气最旺的财经门户网“财经汇报”上那个，让博客立足于权威性的专业网站。她又教他对博客进行专业风格包装，博客名和昵称均改为“王牌分析师”，用张扬的名称先吸引人停留，再让人相信。为了证明他不是骗子，则在沉了底的第一篇日志里补加沪泰公司的网站链接，这样最不显眼，却能在搜索引擎上搜“沪泰投资公司”时，搜到他的博客。当客户决定合作时，他再亮出证件取得最终信任。至于博客人气，她可以帮他炒炒。
脱胎换骨的“王牌分析师”在舒茗悦的炒作下，效果立竿见影，只要牧典蓝发布新的分析日志，点击量会迅速上万，留言量能达到数百，他的粉丝已经上万，假粉虽然不少但吸引来了一些真粉。至于他对大盘和个股的预测准确度，就看如何理解，他预言近期要涨，明天涨零点一是涨，后天涨九点九是涨，今天涨五点明天跌八点也算涨过，十有八成说中就成。算命就是如此，说得模棱两可，你往往会盯着说准的那一点看，或者把意思理解成说准的那样。他的第一位客户就是奔着这个博客找上门的，用博客私信的方式。
牧典蓝扫视着每篇日志那可观的点击量和留言量，不管那里面有多少真假，对舒茗悦的感激没有假。
3
客厅传来栗天劲呼噜噜的鼾声，开始的加油助威声没有了。
牧典蓝关掉电视，轻掩卧室门，向舒茗悦发去了他们的暗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梁昀再无心，潜意识里，他仅把舒茗悦当成可以解闷的网友，不想栗天劲把他和她扯上关系。他想在睡觉之前弄明白，她刚才在古怪地阴笑什么？
舒茗悦见到暗号，回复说：“你的天劲走了？”
牧典蓝发了个偷笑的表情：“他在我这里睡呢，他在实习了。”
“他联系到单位了？”
“暂时联系的顺帆海运公司，代理部的操作员。”
舒茗悦过了一会儿说：“怎么找到这家公司的？”
“有朋友引荐。”
“有去处就好。”
“你听说过顺帆公司吗？”
“没听说过。”
“顺帆公司的网站只有公司简介和业务电话，黄页一样简单。不懂网络营销的公司前景不乐观。”
“你的职业习惯就是对一家公司进行预测？”
牧典蓝的确有了分析一家公司的职业习惯，从股市这方面看，海运业已从黄金时期走向了没落，不是短期看好的行业。他打住了与栗天劲有关的话题，问：“刚才怎么突然阴笑我？你往天可高傲了，从不主动。”
舒茗悦又发来阴笑的表情：“知道你为何要去峨眉山出家了！”
“你知道？”
“利音市理科高考状元，语数外全市单科状元，总分702分，只差省状元两分。北大生，计算机专业。太霸道了！如果没有猜错，你放弃大学，也就放弃了成功，清醒过来就后悔，就想出家。”舒茗悦猜测道。她曾经以为牧典蓝出家是因为失恋，但他否认。
“打探我的往事很有意思？”牧典蓝见她发来竖大拇指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那些是他刻意隐藏的身份，毕竟他为学校抹了黑，更没有为高考状元那个名号添点光。
“今天无聊地百度了一下你，原来在我面前的，是利音市的名人！”
牧典蓝见她发来龇牙的表情，如果视频开着，那头的她一定比哥伦布还得意。他要给她一瓢冷水，回了个困的表情：“盛名累人，不与你说那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