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是晚上8点发车，一看再过几十分钟就发车了，我们就在大巴车上等，可是一直等到快11点钟了还不发车，因为车上人没坐满。那时候，海南岛比较萧条，没几个人。快到11点的时候，王功权过来跟我说，“小潘，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下车”，然后把行李给我一撂，他自己下去了。我回头一看，他抡着拳头跟大巴司机打起来了！我说：“功权，人生地不熟，咱们不跟他们打，咱们回海口吧。”最后还是打上出租车晚上11点钟从三亚回到了海口。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王功权。
再讲一个故事，我们在海南岛买了几套别墅，砸在手里销售不出去，把我急得要死。好不容易找了两个漂亮的女孩子来帮我们销售，结果有一天王功权过来——他是我们公司总裁，带着我们三个人出去吃饭，说，“今天中午你们辛苦了，我请你们吃饭”。吃完之后，功权坐下来，就讲他的爱情故事，讲中学里面的爱情故事。功权从骨子里是一个特别浪漫的人。故事我记不住了，大意是他班里有一个校花，天天穿着白裙子，上课前两分钟才进课堂，一下课就走了，惹得这些男孩子天天仰视她，觉得她就是自己心中的女神。后来功权上大学了，这个女孩却没考上大学。有一次他回家的时候发现这个女孩穿着一身很破烂的工作服，拉着一车煤球慢慢上坡，他就一直扶着她推着煤球车上去。
当时，王功权讲了一中午他的爱情故事，那两个女孩子就眼泪汪汪的，特别受感动。我比较不识相，我说“功权咱们还是上班吧，卖房子吧，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功权说“再等等”，他拿来餐巾纸，拿了个笔，要再写上一首词。
王功权：实际上，潘总也是蛮浪漫的。有一天，张维迎领着张欣过来，主要由冯仑和我接待。潘总在很忙的情况下，只在门口打了个招呼，很谦卑地说“你好你好”。然后，他跟冯仑就出差去香港了，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说跟张欣谈恋爱了，特别快。
任志强：去香港的时候，他们在飞机上就坐在了一起。
王功权：是吗？我就说，潘石屹这类事儿从来不当着我的面做，属于蔫不咚地就把人给搞掂了！
最后一个关于王功权的故事是这样的，当时我们的办公室很简陋，有一天他突然往我办公桌上扔过来一个大的牛皮纸信封。王功权拍着信封说：“×××，太瞧不起我了，跟他做个生意，这小子还给我回扣。小潘，你把它存到公司账上去，我可不能拿他的回扣，这钱不干净。要是我参加选举，站在台上发表讲演，这小子会在下面说，‘这人靠不住，他吃过我的回扣！’”
跟功权一起多少年，从来没有因为钱的事情争过。他们几个把管钱的事情都交给我，我常常挑他们毛病，这笔钱花得多了，这笔钱花得少了。他们几个气得不得了，五个人共同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潘老财”，现在还在叫。每次他们这样叫，我都觉得很生气，他们不支持管钱的人节约着少花钱，还给我起了一个这样难听的名字。
讲完王功权的故事，一定要讲讲冯仑的故事。他的思想非常活跃，只要跟他聊上天，他就能给你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让你觉得你必须要去做事情。如果说，王功权在我的心里是一个跟我的心离得比较近的、非常可靠的兄长的话，冯仑在我面前就是一座山，永远越不过去。我记得我们刚开始搞房地产的时候，还在一脚土一脚泥地在工地上盖房子时，冯仑研究的就已经是如何把房地产用戴尔组装电脑的方式定制化制作这样的问题了；等我们的公司发展起来了，想要国际化的时候，冯仑已经跑到美国去帮助重建“9·11”中倒塌的那两座大厦去了，一到美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天见的是纽约市的市长；等我们想到美国去发展的时候，冯仑说我要建立一个人民民主共和国，全称叫“法拉盛人民民主共和国”，简称“法国”。前一阵子，我问他建得怎么样了。他说，正在考虑法律问题。所以，冯仑对我来说，是一个永远遥不可及的人物，在六个朋友当中有这样一个异想天开、天马行空的人物，对我而言有着非常大的促进作用。
冯仑在他的一本书《野蛮生长》中说，我们六个人分家全怪我老婆，就是我老婆挑拨我们分开的。冯仑把那本书寄过来，我马上给王功权打电话，我说：“功权，冯仑出了一本写我们六个人历史的书，你知不知道？你看没看？”功权说：“我才不看呢，这历史就是随便写的，我看了之后万一觉得不符合事实，我还不高兴。”我想，人家功权老大哥都不看，我也就不看这本《野蛮生长》了。
结果有一天，我老婆从北京坐飞机到香港，在机场买了一本《野蛮生长》，上面写着我们六个人分家主要是因为我老婆。下了飞机，我老婆就给我打电话，她说：“这个冯仑怎么能这么写呢？根本不符合事实！是你决定跟他们分家以后，你才通知我的！”我最后说：“那怎么办呢？你给冯仑打个电话，你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事实上，我在准备离开万通跟他们分家的时候，大家都在挽留我。那时候，我小孩脾气比较厉害，我说不行，就得走。临走的前一天，冯仑请我吃饭。他说：“昨天我一晚上没睡好觉，一直在想，小潘你一个甘肃天水的山沟里面出来的人，是怎么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一直想不出答案，所以一晚上没睡好觉，快天亮的时候才想明白了，你不是自己成就的自己，而是三个人成就的你。”
我说：“哪三个人？”“第一个人是邓小平，没有邓小平，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恢复高考，你就什么都没有；第二个是你老婆，你认识了你老婆，一下子不一样了；第三个人是冯仑。”我一听，冯大哥你也太骄傲了，加上本身分开了心里有点别扭，我就说：“你忘了一个人，我妈。没有我妈生我，你们三个人都白搭。”
回想起来，大家对我的影响都很大，我有今天都是周围的朋友对我的帮助。
让质疑的声音推动社会进步
PM2.5①是一个特别敏感的话题。我关心PM2.5的起因是我老婆老是咳嗽，而且只要空气污染得厉害我老婆就咳嗽得厉害，空气污染得不厉害我老婆咳嗽就不厉害，空气不污染我老婆就不咳嗽。我就想，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所以，就去查有没有过敏源，我们家有没有什么花粉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最后拖了好几年时间，大概10年时间过去了，这个规律始终没有变化。
最后有个朋友跟我说，可能是因为PM2.5。PM2.5是什么？就是空气当中直径小于或者等于2.5微米的颗粒。那么为什么要定2.5微米呢？因为直径小于2.5微米的颗粒可以通过鼻子穿过肺泡直接进入你的血液，比PM10、PM100的危害性要大得多。工地上的扬尘——PM100会让你的脸很脏，但是进入不了你的肺泡，过滤掉了。所以这是一件影响到我们生命的事情，非常重要。
我看这位朋友在手机上转发的信息，还有人去测PM2.5，才知道是美国大使馆测PM2.5。他能够发，我就转发，结果转发转发，就出事了。杜少中②局长先把我叫过去批评一通，他说，“美国有一个报纸叫《华尔街日报》，你看这《华尔街日报》上面是怎么写的，说潘石屹在网上发起一个投票，一人一票地讨论PM2.5在中国的标准什么时候能够经过国家批准”。我跟杜局长说，“没错啊，我就是征求大家的意见，看愿意不愿意看到出台PM2.5的标准”。杜局长说，“你看《华尔街日报》怎么说的，我们美国人一直提倡民主的观念，一人一票的观念，终于有一个商人叫潘石屹在网络上面让一人一票成为现实”。可是环保部跟外交部不干了，说这简直是干涉我们国家的主权。哎哟，就是一个空气污染嘛，对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有害，怎么能够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呢？
所以在2012年1月，所有媒体对我的采访都让有关部门给封杀了，我再也上不了媒体了。这样我就能稍微轻松一点，本来媒体采访我，我还不愿意接受采访呢！结果没几天，突然间大报小报都说北京2012年要把治理PM2.5作为头等大事。2012年6月份，中央统战部组织了三十几个专家，还把我请了去，一起工作了七八天。我在工作的过程当中才知道，原来是胡锦涛同志在视察北京的时候说，要把治理北京的PM2.5作为2012年的头等大事，这才算是把我解放出来了。
PM2.5确实危害极大，我们每一个人都是PM2.5的受害者，但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又都是PM2.5的制造者。治理PM2.5最重要的还是改变个人生活方式，能骑自行车的时候就骑自行车，能走路的时候就走路。有时候这也很困难。比如我号召员工骑自行车，自己也骑自行车，但北京很大，骑车去公司要出一身汗，到了公司还得穿西服上班。于是，我们就专门建了一个淋浴、换衣服的地方，就是像这样一点点去努力。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这个社会要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最重要的是我们每一个人要通过自己发出质疑的声音。这不是我们的权利，而是我们的责任，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的社会变得更公正，让我们的社会能够进步。绝不能沉默，没有自己的观点，因为那是非常可怕的。对我们来说，就是要尽可能地把公司的业务做得透明，该发公告的就发公告。
这里存在一个容易混淆的地方：质疑和诽谤是有明显的区别的。质疑是“你是不是侵吞国有资产了，我得拿出证据来”，而诽谤是社会的倒退，是“编造你如何侵吞国有资产，搞得跟真的一样”。
我和任志强在2012年最大的贡献就是不断质疑。当然任志强的质疑比我的更厉害，我记得有一次给他打电话，问他“你被请喝了几次茶”，他说，“六次”。我才喝了两次，他都喝了六次茶了。他为了质疑一些事情，甚至微博都被关了。但是，只有我们每个人都发出质疑的声音，我们的社会才能进步。
我总觉得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我们曾经的旧世界就像一块生铁一样，是冰冷的；而现在变化中的世界就像一块被烧红的铁一样，要让其中每个原子都有热情、都有活力。那么，我们在变化的世界中要抓住的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最近，社会上关于腐败的讨论很激烈，可腐败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呢？就是滥用权力，是权力没有受到制约。我顺着这个思路在管理公司的过程中探索，大概在五六年前就发现了一个规律：我只要安排好各个部门的事情就行了，至于具体事务，这些部门只要我不管就很好，只要我一去管就乱。这是因为我的能力问题吗？好像不是我的能力问题，也不应该是我的能力问题。
在公司管理当中，下面的部门经理和员工都是执行者，而破坏规则的往往是公司的最高层。如果说我们把制度制订起来，让这个机构具备权力，就能够往前发展。当我想明白这些问题后，就针对我们公司的销售价格做了一个改革，把所有交易的条件、价格都放到网上，让全中国13亿人都能看到，只能按照这个价格成交。所有销售部门的经理、总监、副总，包括我在内，打折的权限全部为零。这和当时通行的销售规则是不一样的，而且有人质疑这种方式下公司能否生存下去。但经过几个月的实践证明效果非常好。
由我们一个小小的公司推导到整个社会，我们现在就看到实际上下面的人都是遵守规则的，级别越高的人越不遵守规则，最大的问题就是领导批条子。领导批条子的时候常常有批示，我看到好几个批示都是：“请依法办好此事。”既然依法办事你还批什么条子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这不就是一个悖论吗？
于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尽管这个结论还不是特别明确，可是我觉得特别宝贵。未来的世界，一定是个人的权力越来越小甚至到没有，而机构的权力会越来越大，让机构的权力代替个人的权力。只要我们遵守规则，把个人的权力放低，腐败的根源就会被制约，效率就会提高，社会就会进步。
鼎晖创业投资基金创始人/王功权：原来觉得潘石屹赚钱很厉害，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还聊起了价值观，思想进步很大，不敢挡他的道。
前全国工商联副主席/保育钧：我发现在中国凡是做得像个样子的企业家，都是有勇气、有创意的。人家看不到的商机他能看到，人家不敢干的他敢干，这就是企业家精神。
中国金融博物馆理事长/王巍：潘石屹、任志强这两人代表着中国过去30年来推动社会进步的一个基本力量，就是企业家。
①PM2.5，即细颗粒物，指环境空气中空气动力学当量直径小于等于2.5微米的颗粒物。它能较长时间悬浮于空气中，其在空气中含量浓度越高，就代表空气污染越严重。它对空气质量和能见度等有重要的影响，其化学成分主要包括有机碳（OC）、元素碳（EC）、硝酸盐、硫酸盐、铵盐、钠盐（Na+）等。
②杜少中，曾任北京市环境保护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巡视员、新闻发言人，现任北京环境交易所董事长。获评2006绿色中国年度人物、2011微博影响力公务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