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戏,吕剧就是山东的地方戏。
吕剧是在山东琴书的基础上发展演变成为一个剧种的。在长期的演出实践中,琴书艺人发现这种以说唱为主的坐腔形式虽然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但是没有道具,没有布景,没有气势,难以与其他戏剧形式抗衡。为争取观众,维持生计,便不断加以改进。大约在1900年冬,山东广饶琴书艺人时殿元借鉴京剧艺术形式,第一次将琴书段子《王小赶脚》改为化妆演出,引起轰动,这便是吕剧最初的表演形式。如此说来,吕剧这个地方剧种迄今已有百年历史了。
关于吕剧的剧名,有若干说法。一种说法是,吕剧的开山剧目《王小赶脚》,剧中的主要道具为纸扎的毛驴,所以刚开始吕剧也称“驴剧”。另一种说法是,吕剧擅长表现男女爱情家庭伦理,多与俩口子有关,也称“侣戏”。再一种说法是,古代二十五户为一闾,而这种戏尤以表现家庭邻里生活见长,所以也称“闾剧”。经过近半个世纪的继承发展,到新中国成立前夕,吕剧艺术虽然已经比较成熟,但仍然没有一个统一的剧名。20世纪50年代初,在考虑为吕剧定名时,有人提议叫“鲁剧”,时任山东省文化厅副厅长的我国著名作家王统照先生认为欠妥,建议取我国古音乐十二律中之“六吕”中的“吕”字,同时,又谐“驴”、“侣”、“闾”之音,称吕剧。这个提议得到认同。1953年10月,原山东省歌剧团正式组建成立“山东省吕剧团”;同年11月,原济南市鲁声剧团也易名“济南市吕剧团”。至此,这种在山东琴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地方剧种正式定名为吕剧。
吕剧的剧情多取材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尤以表现女性生活见长。这一点从吕剧的传统代表剧目上可见一斑。如吕剧的开山戏《王小赶脚》和传统剧《王汉喜借年》、《王定宝借当》、《马大保借亲》、《姊妹易嫁》、《打狗劝夫》、《小姑贤》、《井台会》、《墙头记》等等,再如现代题材的《李二嫂改嫁》、《红嫂》等等,无一不是取材于日常生活,且大多以女性为主角,弘扬真、善、美,鞭挞假、丑、恶。那些剧中的故事和人物似乎就在你的村庄里,就在你的胡同中,甚至就在你自己的家庭里。原汁原味的生活,亲切悦耳的乡音,则让吕剧迷们沉浸在浓浓的乡情中。
吕剧的唱腔,用内行人的话来说,多以下行腔为主,委婉缠绵,长于抒情,特别擅长表现女性的内心世界,所以无论是专业剧团还是业余剧组,无论是传统剧目还是现代题材,女性永远是吕剧的忠实观众。因此,在山东农村,吕剧又有一个不雅的绰号:“拴老婆的橛子”。随着剧情的发展,那熟悉的剧中人物,那亲切的山东方言,那或如泣如诉,或欢快流畅的唱腔,无不令观众时而拍巴掌,时而抹眼泪,如痴如醉。在山东农村,在电视还不像现在这样普及的年代,村里来个吕剧团,那是山村的节日,邻里之间奔走相告传喜讯,呼儿唤女占座位,那红火热闹的场面至今令人难忘。
在山东农村,有一句流传很广的俗话:“听见坠琴(吕剧特有的伴奏乐器)响,饼子烀到门框上。”说的就是那些痴迷吕剧的妇女们为看吕剧而忙中出错的故事。
吕剧的乐器也很有特点,主要有坠琴、扬琴、三弦三大件。其中坠琴是吕剧的首席乐器,黄铜制作的琴杆、琴筒使坠琴整体金光灿灿,显得与众不同,那长长琴杆造就了坠琴把位宽、音符变化大、表现力强的特点,更适合吕剧唱腔大起大落、委婉圆润的特点。-
像其他地方剧种一样,吕剧的对白也很有意思,它是以济南方言为主,到了胶东加上胶东腔,到了鲁南加上鲁南调。“文革”期间,曾有人提议将样板戏移植为吕剧,结果移得不伦不类。如样板戏《海港》中,装卸队长面对黄浦江有两句道白:“黄浦江啊黄浦江!”京腔京韵,慷慨激昂。而移植为吕剧,用济南方言一说,腔已不是那个腔,调也不是那个调,结果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吕剧作为土生土长的地方剧种,自20世纪初开始登台亮相,到20世纪中叶达到鼎盛。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山东省有吕剧团38个,仅胶东半岛就有11个,除了山东省外,与山东毗邻的江苏省部分地区也有吕剧团。另外,新疆、辽宁、吉林、黑龙江等地,凡是有山东人的地方,都有吕剧的旋律在飞扬。50年代是吕剧的辉煌时期,名角荟萃,新戏迭出,与安徽的黄梅戏同台进京演出。随着新《婚姻法》的宣传,吕剧《李二嫂改嫁》唱红大江南北。好戏造就名角,名角为剧种争辉,《天仙配》唱火了严凤英,《李二嫂改嫁》唱红了郎咸芬。一时间,李二嫂成了多少青年人心中的偶像。那时的山东农村,几乎县县有专业的吕剧团,村村有业余吕剧团。每到地净场光的农闲时节,是吕剧戏迷们大过戏瘾的好时光,县里的专业剧团下乡演出,一个场地不演上个十天半月,休想撤台走人。周围十里八村,全村男女老少,开演前人已坐满,散戏后久久不肯离去,不管是大雪飘飘还是寒风刺骨,都阻挡不住人们看戏的热情。时至今日,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回忆起来,仍然记忆犹新,兴奋不已。
在50年代到60年代中期,从鲁西平原到胶东半岛,从鲁南山区到渤海之滨,在乡村的腊月集上,高音喇叭里,吕剧的旋律随着雪花飞扬,尤其是《王汉喜借年》中那许多人耳熟能详的优美唱段:“大雪飘飘,年除夕,奉母命,到俺岳父家里借年去……”引起多少人的情感共鸣。入夜,清冷的冬月挂在星空,月儿明,人微醺,乡间路上,走来一位脚步踉跄的汉子,冷不丁,那汉子的嘴里会冒出一句:
“马大保喝醉了酒哇,忙把家还,只觉得,天也转来(那个)地也转……”不知是人借酒力还是酒壮声色,那字正腔圆、韵味十足的吕剧唱段在山谷回荡。此时此刻,在村里那一盏盏昏暗的灯下,从那借着灯光忙针线的村妇口中,也常会吟出那哀怨、委婉的唱段:“借灯光,我赶忙,飞针走线,做一双,新鞋儿,好给他穿……”那个时代的山东人,几乎人人都能哼上几句吕剧唱段,那程度不亚于今天的流行歌曲。
不只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山东人对吕剧情有独钟,就连伟人对吕剧也是偏爱有加。
为人们所熟知的是,邓小平第二次复出后,抓整顿,“四人帮”横加干扰,他们让邓小平观看他们摄制的反复辟电影——《欢腾的小凉河》,小平同志明确表示:不看《欢腾的小凉河》,点名要看吕剧《姊妹易嫁》。此事后来成为“四人帮”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一个罪证,今天,则成为吕剧史上的一段佳话。
笔者作为山东人,常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山东人在外形上高大魁梧,山东大汉的称号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提起山东人,人们便会想起景阳冈上打虎的武松。山东大汉的性格总体上也是豪放直爽为主,缘何在这块生长山东大汉,充满阳刚之气的土地上,衍生出如此委婉缠绵、长于抒情的吕剧来?
这个问号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想是否可作这样的解释:一是阳刚的背后也需要阴柔,山东大汉在情感上除了阳刚的张扬之外,还需要阴柔的轻拂,那委婉动听的吕剧唱腔,那生活味十足的故事情节,正是抚慰山东大汉心灵的灵丹妙药;二是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女人喜欢的东西,尤其是戏曲,也会潜移默化地感染男人,吕剧拴住了女人,也就拴住了男人。于是,山东的男人们也在潜移默化中被柔情似水的吕剧所感化、所消融,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吕剧。不知我的解释是否能为我的乡亲们所接受。
今天,吕剧和其他剧种一样,遇到了严峻的挑战。随着娱乐传媒的多样化,地方戏正在渐渐失去它往日的辉煌,作为国剧的京剧尚且如此,作为地方戏的吕剧也可以理解,但是我想,只要有山东人在,只要有柔情在,吕剧就不会消亡。她就像深藏于山东大地的地下水,水位可以下降,但不会消失,待到雨水充沛时,她定会如源泉喷涌,似江河浩荡。
吕剧不朽,吕剧常存。我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