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卫士和早起的人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声音来自不同的方向,大家纷纷抬头张望。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地皮开始颤抖,猎物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掉头向帐篷里跑去,叫醒家人,拿起武器,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狐鲁台吉被卫士叫醒之后,匆忙地披上衣服,提着佩刀冲出了帐篷,没有理睬床上赤裸着身体的年轻女子的叫喊。从马蹄声中他已经判断出,敌人包围了营地。狐鲁台吉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死亡的恐惧像一只有力的大手,把他的心紧紧地揪住了。但作为部落的头领,他必须撑住,强打精神,招呼部落的武士们上马迎敌。
皇太极和多尔衮、多铎各领一支骑兵,从不同的方向包抄多罗特部营地,分进合击。距离营地只有两三百步的距离,敌人已经察觉,整个营地开始骚动起来。多尔衮把手中的刀向空中一举,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杀”,声音从他瘦弱的身体中迸发出来,在原野中震荡,就像百兽之王的怒吼。他身后的八旗护军精神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地随之呐喊起来,“杀……”喊杀声如同雷霆般滚向多罗特部营地,把恐惧死死地砸进了敌人的心脏,八旗将士们斗志高昂,鼓足了勇气,扑向猎物。
多尔衮和多铎初生牛犊不怕虎,满怀期待地投入了人生的第一战,一马当先,冲进了营地中。战刀挥舞,寒光闪烁,血花飞溅,惨叫声起,多尔衮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杀戮的快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恐怖,反倒有一种格外的兴奋和满足。在战场上,屠杀变得很自然,或者说是必须,你不杀人,就会被人杀。在平常难以想象的事情,此时却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贴身卫士紧随多尔衮冲锋,保护他的安全,为他阻挡致命的攻击,这样一来,多尔衮就可以放手一搏,尽情地斩杀抱头鼠窜的敌人,在战场上来一个完美的亮相。接连砍倒了两个蒙古武士,嗜血的欲望在多尔衮的身体中膨胀。自从父母去世以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戴着一张面具在大汗和众贝勒面前表演,只有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在自己的家里,在和妻子行房的床榻上,他才敢流露真实的情感。现在,杀戮变成了一种情绪的释放和自我解脱,他太需要发泄了。
没过多长时间,战斗就结束了,营地被踏平,活着的人和牲畜都成了俘虏和战利品,狐鲁台吉在混战中丧命。八旗官兵忙着在帐篷里搜寻财物,把年轻的女子拖到帐篷里,在胜利的亢奋中发泄欲望,挥霍着过盛的精力。
多尔衮和多铎来到皇太极的马前,单膝点地,“恭喜大汗,我们大获全胜,大汗英明神勇,所向无敌!”
“哈哈哈……”皇太极旁若无人地放声大笑。这场精彩的奇袭一扫去年攻打锦州失利的心理阴影,所有的郁闷和沮丧全都烟消云散,皇太极心里亮堂堂的,精神格外好。
此战被称为“敖木伦大捷”,共俘获人畜一万二千余口,蒙、汉人一千四百名被编入后金国民户。
六
天聪二年(1628年)三月初七,皇太极发布汗谕:“蒙天获祜,吾与幼弟领偏师,往征异国,有所俘获,皆各平安。”他赐予多尔衮“墨勒根岱青”(机智)的称号,赐予多铎“额尔克楚呼尔”(勇敢)的称号。这两个神圣的称号表明天聪汗非常看重自己的两位兄弟,想方设法地把他们拉入自己的阵营。
多铎与阿布泰女儿的婚事已经无果而终。回到沈阳后,多尔衮和多铎想去阿济格的贝勒府看看大哥,和他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但阿济格闭门不见,再也不想看到这两个投靠了仇人的兄弟。多铎想到阿布泰的府上看望纳哈处和混子奴恩,被多尔衮阻止了。“我们好不容易得到了大汗的信任,局面刚刚好转,不要再去冒犯大汗的权威了。”
阿布泰当初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联姻的事情已经停了下来,但皇太极不会善罢甘休。天聪二年三月二十九日,皇太极召集众贝勒,商议对阿济格的处罚,“阿济格公然违抗大汗禁令,派阿达海为额尔克楚呼尔和阿布泰之女做媒,罚阿济格银一千两,进献大汗驮甲胄雕鞍马一匹,给三大贝勒雕鞍马各一匹,给八台吉鞍马各一匹,革其镶白旗旗主贝勒,由其弟‘墨勒根岱青’继任。革阿布泰游击之职,降为备御,罚银二白两”。
阿济格铁青着脸听代善宣布对自己的处罚。他没想到,皇太极会借这件事夺去自己的旗主贝勒之位,沉重的打击让阿济格忍无可忍,当场咆哮起来,“皇太极,你发过誓的,如果自己‘不敬兄长,不爱子弟……兄弟子侄微有过失,遂削夺父汗所予之人民,或贬或杀’,就要遭天谴短命。你无故禁止我们与阿布泰纳哈处联姻,又借此削夺我的旗主贝勒,就是违背自己的誓言,你一定会遭天谴,死于非命!”
阿济格像发了疯一样,指着皇太极的鼻子破口大骂,在场的众贝勒被他丧失理智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皇太极怒目而视,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强大的气场在宫殿中弥漫,大家都可以感受到浓重的杀机。
就在阿济格豁出性命,打算骂个痛快的时候,左脸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拳,身体失去平衡,栽倒在地。多尔衮不知什么时候蹿到了他的身边,用一记重拳阻止了他寻死的举动。倒在地上的阿济格目瞪口呆地望着多尔衮,多尔衮没有理睬他,转身面向天聪汗皇太极跪倒,恳求道:“大汗,阿济格被革去旗主贝勒,精神失常,冒犯大汗,恳请大汗饶他不死,交给我和额尔克楚呼尔管教。如果他再行悖乱之事,我和额尔克楚呼尔愿意一同受罚!”多铎也站了出来,跪在多尔衮的旁边,为阿济格求情。
多尔衮和多铎是皇太极现在最看重的人,他们两个出面为大哥求情,皇太极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压下胸中的怒气,皇太极缓和了脸色,说道:“就依你们所请,一定要约束好这个疯子,别让他再惹出事端来,否则一定严惩不贷。”
走出汗宫的时候,阿济格才清醒了过来,一阵阵后怕向心头袭来,刚才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多尔衮狠狠地瞪了一眼阿济格,什么话都没有说,上马离开,多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阿济格独自站在汗宫的高墙之下,神情恍惚。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了繁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从旗主贝勒的高位上被踢了下来,变成一个普通的小贝勒,他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别人,还有脸面待在这座城里吗?
失魂落魄的阿济格不知道自己沿着大街走了多久,眼看着就要出城门了,忽然他两边的肩膀被人同时按住了。换作往日,以他火爆的脾气和矫健的身手,马上就会甩脱,掉头反击。但是,今天的他没有一点力气,也没有精神应付冒犯自己的人,任凭对方抓住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哥,你傻了吗?”多尔衮和多铎转到阿济格的面前,原来,他们两个只是装作离开,一直在后面悄悄地跟踪阿济格,一方面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缓和一下情绪,接受既成事实;另一方面又担心他一时冲动,又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所以只能暗地里跟着他。
多尔衮紧紧地抱住阿济格,在他耳边说:“阿济格,你千万不能出事,我们三兄弟要好好地活下去,为母亲报仇,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多铎也凑上来,搂住两位兄长。
“属于我们的东西?”阿济格茫然地看着多尔衮,机械地问道。
多尔衮直视着阿济格的眼睛,好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汗位!”
阿济格眼睛发出了亮光,精神为之一振,出窍的魂魄仿佛又回到了躯壳里面。“汗位?”
多尔衮重重地点点头,“对!有个汉人非常尊崇的先哲,叫老子,他教导人们‘柔弱胜刚强’,至柔的水却可以滴穿坚硬的石头,坚硬的牙齿掉光了,柔软的舌头还在。我们现在顺从皇太极,向他示弱,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将来有一天可以取代他,登上本来就属于我们的汗位。我们兄弟三个就是鼎的三只脚,一个都不能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所以,阿济格,你一定要挺住,没有过不了的难关。这个旗主你当我当都一样,镶白旗还在我们的手里,这就是我们的本钱!”
阿济格的眼神变得很奇怪,仿佛不认识多尔衮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懦夫,为了保命投靠皇太极,没想到你想得这么长远,你才是真正的勇士、真正的英雄,‘墨勒根岱青’,智者,这个称呼只有你才配得上。”
多铎有些嫉妒了,不满地说:“我就配不上‘额尔克楚呼尔’吗?”
直爽的阿济格哈哈大笑,打了多铎一拳,“配得上,配得上,你是勇者”。云开雾散,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阿济格拉着两个兄弟,“走!去我那里喝酒去!”
灾难就像试金石一样检验着兄弟之情。如果没有这场变故,兄弟之间的误会可能还会继续下去;旗主易人,反而创造了一个契机,让三兄弟之间消除了误会,重新抱成团。这可能是一心想分化多尔衮三兄弟的皇太极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