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此次再到巴黎,立刻去看他的老友得·阿诺。得·阿诺一见面就责备他,为什么甘愿放弃父亲留下的爵位和财产:“朋友!你难道疯了吗?无缘无故放弃你自己应得的爵位和财产。如果你继承,就足以证明你有英国的贵族血统,而不是母猿的后代。最使我不可理解的,是琴恩小姐居然也会相信你的话,我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你是大猿的后代。尽管在非洲丛林中时,我曾亲眼看见你用锐利的牙齿吃生肉,像野兽一样,吃完了把手上的腥血往身上抹,我仍不相信你是人猿种族。你承认卡拉是你的母亲,我认为这完全是搞错了的。从你父亲留下的日记上,完全能看出他是怎样被迫流落到荒岛上的,也能够读到你母亲在非洲的生活状况,以及你出生的经过,日记册上至今留有你的小指纹。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弃贵族的辉煌地位,反而去做一个没有来历的穷汉!”
泰山回答说:“我只用我的原姓格雷斯托克就成了。至于说做没有来历的穷汉,那又有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不能自食其力,现在我唯一需要你帮助的,就是给我介绍个职业。”
得·阿诺连忙解释说:“别这么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多次对你说过了,我的钱,不要说两个人用,就是供二十个人用也足够了。我可以分一半财产给你,其实即使让我把财产全部都给你,也不足以报答在非洲时你救我的恩德。我忘不了你舍生忘死的勇敢,如果没有你冒险救我,恐怕我早已葬身在野人腹中了。我更清楚,你为了看护受了重伤的我,而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等我伤愈回到海滩上时,琴恩小姐已经走了。我完全明白,你为了救一个不相识的人,自己承受了极大的牺牲。泰山先生!现在我要给你钱,不是说金钱可以报你的大恩,只是知道你需要钱用。现在暂时用钱来酬谢你,将来有机会,我还要给你更大的报答。”
泰山笑了笑说:“我们何必计较金钱呢?不过,目前我要生活,衣食住行,样样需要用钱。但是闲逛的生活我是过不惯的,有事做比有钱更好。我想,任何人都会跟我一样,你给他职业,比给他钱好。我生性好动,如果没有个职业,长期闲荡下去,我会变成废物的。至于爵士的地位和财产,威廉·克莱顿并不是故意要抢夺我的,他自己也很相信他是真正的英国爵士,只要合法,他自然要做。你不知道,实质上,他做爵士比我合适。现在的我虽说受了一点教育,但对人类社会有不少地方还是不能适应,我还没完全蜕尽兽性。况且,我为了证明自己的出身,夺回爵位和财产,必然会损害我心爱的琴恩的前途,我怎么忍心这样做呢?我实在认为家世门第并不十分重要,不论人类还是兽类,凡不是靠自己力量挣来的东西,都是没有价值的。我把卡拉当作自己的母亲也并没有错,它为了让我长大,哺育我、抚养我。自从我的生身母亲死了以后,就由它慈爱地做了我的母亲。它为了我,可以说历尽了千辛万苦,如果没有它,我万万生存不到今天。从这些看起来,它并不亚于我的生身之母。我深爱卡拉,当它被黑武士的毒箭射死时,我还是个小孩子。当时我情不自禁抱住它的尸身,哭了个天昏地暗,就像失去了亲生母亲一样。我不大能理解,为什么在你看来我的养母总是异类,你对它总是带着一种鸟兽不可与之同群的感情。但是它在我心里,实在是个慈祥和蔼的母亲,因此,我心甘情愿地崇敬它是我的母亲,尽管它是大猿。”
得·阿诺说:“我很尊重你的知恩念旧,但是将来总有机会,你可以改姓归宗的。你应该明白,只有波德教授和菲兰得先生两个人,才能证明你父母屋里的那副小人猿骨骼,并不是你生母爱丽丝所生的孩子,这个见证是很重要的。但是现在他们两位都已风烛残年,来日无多,万一他们两位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再能证明这点了。假如琴恩小姐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世,也许会和威廉·克莱顿解除婚约的。到那时,你会有幸福美满的婚姻、高贵显赫的爵位,难道你没有想过这些吗?”
泰山摇头说:“你对琴恩小姐恐怕了解不深,她是美国南方的世家闺秀,不是个没有教养的势利女子。即使威廉失去了地位,我想,她也不会和他毁约的。”
泰山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把这有名的世界花都畅游了个痛快,然后,他就投入了自学生涯。他白天到图书馆去阅读书报,这里面藏着全世界人类所有的文明成果,他带着一种惊讶的心理,贪婪地读着那些书,日积月累,他的知识变得渊博起来。虽然他因为书籍太多,很难遍览而有点发愁,但他也坚定地认为,如果下决心求学问,苦下功夫,尽心研究,总会有成绩的。但他并不读死书,钻进书海里不出来;到了夜晚,他也到娱乐场所去。巴黎的夜生活,是丰富而有趣的。有时他还学着文明人的样子,抽烟、喝酒,然而他却不沉湎于此,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总有难言之痛无法排解,因此他难免有点儿借酒浇愁的味道。
有一天,泰山正在一个歌剧院里一边欣赏一个俄国女子的舞蹈,一边饮着酒,忽然,他独具的特殊敏感告诉他,有一双恶狠狠的黑眼睛,在另一包厢的帷幕后面偷偷地盯着他。他欲仔细看时,那家伙很快混入人群中,不知去向了。泰山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目,但隐隐约约有面熟之感,他心里疑惑那人是否看清了自己。想了一会儿,他就走出了歌剧院。
泰山出了歌剧院,走上归途,由于自己力强胆大,又是在巴黎的热闹街头,他没把刚才那件事放在心上。其实那个人一直盯着他,就在剧院的玻璃门对面,那人还躲在角落里偷窥着,他跟踪泰山已经许多天了。往日,泰山总有得·阿诺做伴,今晚得·阿诺另有应酬,所以泰山是独自出来的。
泰山出了剧院之后,那躲着等待他的人,已经抄近路飞奔而去,抢到了泰山的前面。
每天晚上,泰山总喜欢从一条叫作莫尔街的街道上走过,因为这条街非常僻静,似乎能使他重温丛林中所特有的荒僻风味。熟悉巴黎的人都知道这条又狭又暗的街道,晚上,几乎没有行人。这一晚,泰山在这条昏昏暗暗的路上独自走着,才走到一半,就听到一个女人狂呼求救的声音从对面三楼上发出来。泰山当然不会听到而不管,所以没等再听到第二声,就不假思索地冲进了那幢房子,几个箭步就跳上了三楼。
在三层楼上的一个房间里,门半开着,一个女人的呼救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泰山仔细一看,房中光线黑暗,只点着一盏老式的高脚煤油灯,发着昏暗的光。房子里十几个横眉立目的人围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大约有三十多岁,衣着还算整齐,眉目神情却不像个规矩人。她用双手护着喉咙,靠墙站着,一见泰山进门就大声喊叫:“先生快救我!他们要谋害我啊!”
泰山向四下一望,只见那群恶棍既不出声音,又站着不动,心里正感到奇怪,忽然听到背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似有一个人要从房里往外溜,泰山迅速回头一看,正是罗可夫。泰山还没来得及去抓他,身后另外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壮汉,手里握着一根粗大的短棍,从泰山背后蹑手蹑脚上来;另外十几个恶棍,也满以为泰山已钻进了他们设下的罗网,绝对无法逃脱了,于是一拥而上,直逼泰山。那握短棍的大汉把短棍对准泰山头顶用力劈下,这一下如果打中了,一定会使泰山脑浆迸裂,立即送命。尽管他们人多势众,也都是有力气的,然而,要想和在丛林中与狮象斗惯了的泰山动手,那也只有失败这一种结果了。
那持大棍的壮汉用尽一身的气力,从背后对准泰山头顶打来,泰山只一闪身,就避开了。乘这一棍打空之际,泰山顺手一拳,打中了那大汉的下巴,大汉马上跌出很远去。泰山见众人无端围攻他,气得发起威来,左冲右突,把这几个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泰山与他们打斗,不费吹灰之力,好像摔一只容易破碎的蚌壳一样。
罗可夫并未走远,停留在二楼的楼梯上,听着上面的动静。他以为泰山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一定会被打成肉泥。然而他越听越不对劲,事情似乎没按他的愿望发展。
那女人始终站在原处,但她的神情却在不断地变换着。始而装出受害的样子呼救,继而显出得意的神色,然后渐渐惊慌起来,到最后,她被吓得发抖了。楼里的人谁也没想到,泰山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令人毛骨悚然!当她看见泰山用雪白的锐齿去咬一个人的喉咙时,她吓得没命地大叫:“这儿有野兽呀!救命!”
恶徒们尝到了泰山的拳脚之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纷纷夺门逃命,其中有一个人已经倒在地板上的血泊里了。这时罗可夫已经明白,他布置的圈套白费了。于是他奔到附近,打电话去报警,说莫尔街二十七号三楼上出了命案,快来抓凶手。
警察迅速赶来了,看见有三个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躺在一张肮脏的床上,双手掩着脸;屋里站着一个健壮俊美的男子,作出一副迎敌的架势。原来泰山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以为恶徒搬来了救兵,他这时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站在海滩旁,被狮子包围了,他在瞬间静止中恢复一下精力,再投入战斗。
“出了什么事?”有一个警察问。
泰山把经过简略地说了,又叫那女人站出来证实他的话。
谁知那女人竟对警察说:“他说谎!他进来时,屋里只有我一个人,他要对我强行非礼,我拒绝他,他就动手打我,若不是我很快呼救,恐怕我早没命了。幸而这几位先生闻声赶到,才保护了我。你们看他力气有多大,这十几位先生都被他打倒了,我一个女人家,怎能是他的对手?他对付人,不但用拳脚,还用牙齿呢!”
泰山听了这话,又惊又气,这女人竟会这样昧着良心,瞪着眼说瞎话,完完全全地颠倒黑白。这样一来,警察自然也难辨真假了,虽然他们明明知道,那女人本不是个规矩人,可听她所说似又入情入理,出于职责所在,他们只好把所有的人一齐带到警察局,等审讯了再说。
警察把这个意思也告诉了泰山,泰山说:“我没有罪,我听到女人呼救,为救人才上来的。上来之后,这些人无缘无故地打我,我出于自卫才打他们。只是,我不明白,我和这女人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这样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呢?若不为救她,我才不会上来呢!”
“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在这里怎么弄得明白?走!走!都到警察局去说吧!”警察说着,就准备去拖每一个人,哪知泰山始终不服,警察捉不着他,他东跳西闪,使警察们摸枪都来不及。
泰山眼快,看到有扇窗是开着的,窗外影影绰绰有根东西,看不清是树还是电杆。这时有一个警察已掏出手枪,向泰山开了一枪,由于枪开得太慌,没有打中,正准备开第二枪,泰山手疾眼尖,把那盏昏暗的煤油灯打碎了,屋里顿时一片黑暗。泰山趁此机会从窗口跳了出去,飞一样地跳上了电杆。等到警察聚拢到窗口,那个倔犟的“犯人”早已无影无踪了。警察们赶到楼下街上去找,也没有找着。
警察只好带着没逃走的一群恶徒和那个女人回去,一路上拿他们出气。因为警察心里也不痛快,他们明白这件事很难向上级报告,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怎么会打倒了这么一大群人?而且有枪的警察都制服不了他,倒好像他们有意放走他一样。那名留在街上望风的警察,一口咬定说没有人从窗口跳下来,虽然大家都不信他的话,但是又拿不出确凿的反证。
原来,泰山吊在窗外的电杆上,他按照丛林中养成的习惯,本能地先向下探望一下,看看下面有什么。这时他发现下面恰好有一个警察,于是他向上爬去。电杆的对面正好与路那边的楼顶相对,他立即使出在丛林中练就的本领,轻轻地跳上了对面的楼顶。他在上面走,轻捷如猿猴。经过了一条街,他发现了另一根电杆,于是他顺着这根电杆溜下了地。
到了平地,他飞快地奔跑,进了一家夜总会的咖啡座,找到更衣室,洗净了手上和衣上的泥土,把一切都弄妥帖了之后,从从容容地走回寓所。
泰山回寓所的路上,经过一条灯光明亮的大街,路两旁植着成行的树,他想过街到路对面去,于是伫立在明亮的路灯下,等着远处的一辆汽车驶过。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用很温柔的声音叫他的名字,泰山回头一看,原来汽车上坐的是伯爵夫人奥尔迦。他向她鞠了一躬,等他抬起头来时,车子已经开过去了。
这样一来,泰山心里又有点不平静起来,他暗自想道:真奇怪!在同一个晚上,会碰见罗可夫和奥尔迦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谁说巴黎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