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山倒海!排山倒海!”季雪旁边的一个男孩扎马步,伸掌,回旋,再缩掌,面目狰狞地在打牛。
季雪站在郊区的田地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继而左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腰,谨防笑出声来。这个世界真是匪夷所思啊,她一路走来,碰上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别的人似乎见怪不怪,面色如常地干着自己的活,有的拿着网在扑蝴蝶,有的拿着一把弓在射山鸡,还有的拿着剑在砍花猫。夏日炎炎,目之所及,却满眼凉爽之意。万物茂盛到了极致,好像所有的幸福都可以预期。
那头青牛被玩家杀死了,直直地倒在季雪面前,季雪还没来得及大叫一声,青牛就奇迹般地消失了,原本青牛倒下的地方掉下了几枚铜板。
季雪愣了一下,觉得稀奇,蹲了下来,要伸手去拿铜钱,周围有一个空旷的声音突然响起:“您无权拾取该物品,请等待物品冷却。”
刚刚杀死青牛的那个男孩蹲下身来白了她一眼:“抢钱啊?”季雪摸摸鼻子,讪笑着问道:“我是觉得奇怪,青牛怎么不见了?”
“刚玩这个游戏吧?怪物死了都会消失的,不然倒下来太血腥、太占地方。”男孩捡起几枚铜板,揉了揉酸痛的手,“我玩过好几款键盘游戏了,玩全息网游倒是第一次。我几个月前就想要游戏仓了,可是我妈不让买,好不容易等到放假了才肯松口的……不跟你说了,我要抓紧时间升级。”刚说完,那人就转身杀怪了。可才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珠转了转,又笑眯眯地回过头来问季雪:“你刚刚开始玩游戏,应该什么都不在乎吧?”
“什么?”季雪看着这个猴头鼠脑的玩家,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系统提示:“玩家小幺鸡向你发起攻击。
“您损失了一百五十八点血量。
“您损失了一百八十点血量。”
……
季雪略显狼狈地躺在地上感叹这个世界的变化真快,昨天她还在为她跟姥姥的下一顿忧愁,今天却能坐在昂贵的游戏仓里,进入全息网游的世界里了。
只是,谁可以告诉她,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点小小的经验等级,忍心对一个零等级、零经验的人痛下杀手,而且她感觉不到疼?不是说游戏里也开启全能感知吗?更主要的是……
季雪躺在地上,换了好几个姿势等待死亡的来临,边等边“囧囧”有神地想,是哪里出了差错吗?她不是应该到阴曹地府去了吗?为什么还能躺在这里喘气呢?
阴曹地府是这款游戏独有的设置,玩家在游戏里死亡后都会被送到那里,然后排队等着复活。
季雪眨巴眨巴眼睛,拍了拍身上的土,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貌似淡定地站了起来。
时间倒退回一天前,她到大姨家去要她跟姥姥这个月的生活费。即使这个行为没有多高贵,但是她们需要活下去,就应该对一些事情进行妥协。
大姨叉着腰对着她冷嘲热讽了一番,从虚伪骂到不知廉耻。饶是她说得再难听,季雪依旧笑眯眯的,脊梁骨挺得很直。
“大姨,你的牙里有菜叶。”不管大姨说些什么,季雪都笑眯眯地回道。
终于,大姨气急,把几张人民币甩在了她的脸上,冰冷的钱币把她打得生疼。季雪虽心如刀割,可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如果眼泪再流下来,她仅剩的自尊就会被粉碎得一无所有。
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来这里,大姨还温柔地对她说:“哎呀,我们的小公主来啦?”那语气亲切得让她以为她就是大姨的亲生女儿。
后来……后来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想跟以前一样扑到大姨怀里撒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皮笑肉不笑地跟大姨说——“你的牙里有菜叶”。
季雪曾经在大姨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大姨毫不动容的脸,抱着她的大腿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大姨,我是你最爱最爱的小雪呀!你不是说过虽然妈妈去天堂了,可我还有你吗?
可是如今,我有你又能怎么样呢?你早就不要我了啊。
她经常会想,为什么爸爸妈妈和哥哥走的时候不带走她呢?她留在世上,明明……明明就是一个负担呀!
如果爸爸妈妈和哥哥还在,那该有多好,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虽然爸爸妈妈走的时候她还很小,可她总记得爸爸妈妈那两张宠溺的脸,怕是她说要星星要月亮都会给她摘下来吧?还有哥哥,她一直觉得哥哥不喜欢她,平时他总爱扯她的头发,叫她鼻涕妞,笑话她肯定嫁不出去。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哥哥,在家里无端起了大火的时候拼命地把她往屋外推。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屋梁压下来,把哥哥压在下面,那个与她朝夕相对的人瞬间就被淹没在了火海之中。她看不到哥哥的脸,只感受得到一双倔强的眸子紧紧地看着她,叫她一定要开心地活下去。火势很大,季雪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热,心里冰冷冰冷的。
到了最后时刻她才知道哥哥那么爱她,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跟哥哥说一声“我也很爱你”,他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晚的火光把天地都照亮了,唯独晦涩了她的心。
季雪每次想起都会泪流满面,哥哥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她遗憾没有在最好的年华知道他爱她。
如果他们还在,那该有多好……没有如果。
可是大姨,如果妈妈知道你这么对她的宝贝,百年后,你拿什么面目去见她呢?
“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受你的侮辱。”季雪的心疼得滴血,暗暗下定决心。她的母亲是那样高贵美丽,她怎么会舍得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钱如雪花一般在她面前纷纷落下,季雪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一张一张地把钱捡了起来,她需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与这个世界抗争!
季雪抹干眼泪,对着天挥了挥拳头,大吼道:“大姨,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这么对我!我不会认输的!我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我以后不会……不会再跟你们家要钱了!”
已经是2112年了,社会高速发达,已经基本实现了共同富裕,可富裕的人里并不包括她。在这个时代,她们这样的家境可以算社会底层了。
季雪觉得生活于她而言,只是残忍和相对残忍而已。所以早就不应该抱怨了,不是吗?只有活下去,才是一种抗争。
季雪把手边的面包吃完,找了一家网吧钻了进去,想看看网上有什么有用的招聘启事。她找了一暑假的工作都没找到,即便如此,还是不想放弃。既然在大姨面前放了话,那么这条路即使再艰难也要走下去。
暑假快结束了,网吧里还是挤满了同龄人,同学们的决定总是惊人地相似,他们想在黑夜来临前做最后一次狂欢。
网吧的装潢非常好,价格也很贵,季雪看到价目表的时候,心狠狠地抽了抽。现在网吧几乎都配有游戏仓,这是全息网游的时代,到网吧里来的大多都是家里买不起游戏仓的人。
“全息网游”对季雪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她上学的时候总听同学提起。全息网游的设计理念是,人们通过游戏仓可以进入游戏的世界中,游戏仓发出一种信号,刺激人的大脑,并能让人拥有视觉、嗅觉、味觉、疼痛等,玩家有如穿越到了一个异世界里,真实而美好。
对于季雪而言,全息网游是贵族玩的游戏,跟她这类人相去甚远。
季雪选了最普通、最原始的,没有配备游戏仓的电脑。原本殷勤相迎的服务员眼里换上了轻蔑的色彩,话也不多说,直奔正题:“基本没客人来用,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服务员嘀咕,音量并没有因此变小。
而季雪,依旧笑容不减。她不在乎的人,伤不了她分毫。
在学校里,季雪的外号就是“忍者神龟”,只要不是侮辱她的家人,她都能微笑地听别人把话说完。
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移动,她很快就找到了一堆有用的信息。季雪筛选了一会儿,忙把本子掏出来一一记下。
一个小时,季雪的时间掐得很准。她呼了口气,走到服务台去交钱。
刚出网吧门就听到有人在接视频电话,图层浮现在半空中,季雪看得很清晰。
“你说什么?别开玩笑了,现在怎么可能找得到愿意出来做家教的初中毕业生?现在的孩子都是被家长捧在手心里的,谁会为了那点儿小钱给你家孩子做家教啊。再说了,以你们家的条件,如果要招聘家教,大学教授都行,何必要找一个初中生呢?”
视频另一边的人很无奈的样子:“这不是我们家彤彤要求的嘛,你知道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说是补课可以,非得找一个同龄的孩子不可,你说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叔叔,打扰一下,你们是在找初中毕业生做家教吗?”
季雪在一个小时之前还想不到自己会有那么幸运,她笑容满面地站在一处庄园里。庄园的四周花团锦簇,即便在秋日里也开得分外妖娆,一如季雪现在的心情。
安彤第一次见到季雪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场景,季雪站在门边笑着,好像所有的鲜花都开了,代表生命的绿色遮天蔽日,她静静地站着,犹如一曲优美舒缓的《卡农》。
而季雪对安彤的印象却不太好。由于生长环境不一样,季雪认为,优越的家庭环境带给了安彤太多的幸运,她不知道,能够心无旁骛地学习有多不容易,为什么就不好好珍惜呢?所以那时候,安彤在季雪的心中是纨绔子弟一样的存在。
那边的李叔叔正在跟安彤的父母说季雪的基本情况,这也是他刚刚从城际空轨上从季雪那听来,并且已经查证了的。
季雪所念的初中并不是有名的初中,但她却以全市第一的身份考到了最好的高中。安爸妈光是听到这条,头就点得跟啄米似的,更别说听到接下来的话了——
“这孩子父母双亡,从小被一大堆亲戚推来阻去的,后来就跟她姥姥相依为命。不久前她姥姥生了重病,那些所谓的亲戚都做了甩手掌柜。她只好出来讨生活,才那么大的孩子,唉……”
安爸爸和安妈妈相互对视了一眼,对这个早慧的女孩有了些许怜惜。
这个女孩笑起来那么好看,不适合忧愁。安彤心想,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她笑嘻嘻地挽着安妈妈的胳膊说:“妈妈,我们给季雪买一个游戏仓吧?这样她不必每天都过来,我们在游戏里就可以见面了啊。”
游戏仓送过来的时候,季雪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让姥姥相信这个游戏仓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说实话,她自己都没缓过神来自己会这般幸运,更何况姥姥呢。
陪姥姥吃过晚饭,季雪打开了电脑,自己去官方网站熟悉了一番游戏,上手了,才打开游戏仓走进去。
季雪仿佛置身于水墨画里,远处淡淡的曲线勾勒出青山的轮廓,庞大的建筑群美轮美奂,远远望去,还可以看到城里亭台楼阁高耸。阳光洒在琉璃瓦制成的屋顶上,熠熠生辉。整幅画面给人一种大气盎然、富丽堂皇的感觉,跟现实之中一点儿也不一样。就像游戏的宣传语——走进《梦天地》,带你回到八百年前。
似乎游戏的设计师特别偏爱三色堇,满城的三色堇不分四季地绽放着,万古流芳。
季雪想起了那个有关于三色堇的美丽传说——
天国里也有这样一个美丽的花园,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众神都会一起来赏花。那一年,维纳斯也去了,她是天上最美的女神,已经习惯了众星拱月的感觉,可是在三色堇面前却失去了原本的高贵地位。众人皆为堇花的纯洁华美所感叹,并没有注意到翩然而来的维纳斯。那时候的三色堇还不叫三色堇,叫堇花,它还只有一种颜色,白衣似雪。
被抢尽风头的维纳斯记恨在心,尽管那只是一株小小的植物。夜晚无人的时候,她走到堇花跟前以皮鞭抽打,直到堇花残败无比了才罢休。
花儿小小的枝叶里,似乎蕴藏了无数的潜能,冬天的风雪把它的枝叶掩埋了,却掩埋不住向上生长的力量。来年春天,它在大地的召唤下,破土而出。洁白的花瓣却因为之前受到了皮鞭抽打,染上了三种颜色。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三色堇比起原来的淡雅洁白,经历过磨难脱变之后的它更加美丽,三种不同的颜色,让它有一种洗尽铅华的厚重感。来年的赏花会上,三色堇赢得了更多天神的赞赏。
姥姥说,我们家季雪就犹如这朵坚韧的花儿,虽然经受了不少的风霜,可那些伤痕就像脸上的酒窝,越深,越美。
晚上七八点钟是玩游戏的高峰期,周围熙熙攘攘都是人。这里是新手村,周围有很多玩家在摆摊卖东西,还有笑眯眯的NPC(非玩家操控角色),更多的是跟她一样新奇地看着这一切的玩家。
就在今天晚上,一个零级的小女孩诞生啦——游戏名:七月雪,黑色长发,琥珀色瞳孔,裸粉的嘴唇,身上一袭高雅的红色袄裙,上边还飘零着不少白色的樱花瓣。这身打扮,还真有点儿“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的味道。除去那份古味与雅致,跟现实中的季雪几乎如出一辙。游戏里敢这么装扮的不上十个,因为这不仅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实力。
还是古人说得好:“相由心生。”心地好的女孩子,才会长得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