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泼黑狗血,是最损阴德的一种做法。”晓霜压低声音说道,“不是为了镇鬼驱邪,一般不会去干这种缺德事的。如果是自家人,更不可能用黑狗血,那是连自己都要伤到的。所以他们选择了一种相对好一些的做法,那就是用铁链把坟给围起来,这样既不会妨碍亡者轮回,但也不会让死者有四处走动的机会。”
那句“死者四处走动”让杜润秋硬生生地吞下了一口口水,满身都是寒意。“啥……啥意思?死人还会到处跑,那岂不变成僵尸了?”
晓霜嗔怪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怎么那么死脑筋嘛!我是说不让死者的鬼魂有到处乱跑的机会!”
杜润秋左看右看,也就只有这一块墓地用铁链绕了一圈。“可是,别的坟都没有用这个啊。就算这是他们这里的风俗,也不能厚此薄彼吧?”
屈渊在旁边,沉沉地说了一句:“别的死人,当然用不着。他们……我那两个同事……就因为他们是……死得很……诡异的啊。”
屈渊用力地甩了两下头。不管他闭上眼睛,还是睁开眼睛,他打破玻璃冲进去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一幕,都无法在他脑海里淡去。几个小时以前,还是活生生的、跟他交谈的两个同事,就那样恐怖而凄惨地躺在法医室冰冷的地上……他们的眼珠在哪里?舌头在哪里?心脏又在哪里?搜遍了警局,也没有找到。
有个十分矮小、穿一身黑衣服的男人走上起来,迟迟疑疑地叫了一声:“屈局长。”
屈渊看了看他,觉得这人有些面熟,肯定是见过的,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他是谁了。这个人面色很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有一团让人不舒服的灰蒙蒙的“气色”笼罩在他的脸上。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屈渊“啊”了一声,指着他说:“你是老聂!”
老聂挤出了一个几乎像哭的笑脸。“是啊,我是老聂,屈局长,你还记得我啊。”
不知道为什么,屈渊脸上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尴尬的表情。老聂似乎对于他这种尴尬,心领神会。“屈局长,这个,那个,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我原本想去局里找你……正好,在这里就碰上了你。”
屈渊满脸都是惊奇。“什么?你有事跟我说?这……什么事?”
“是我在上班的时候遇到的事……”老聂话还没说完,就有几个人朝屈渊迎了过来,老聂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匆匆地对屈渊说了一句,“半小时以后我去你宿舍找你。”
老聂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屈渊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个高大粗壮的中年汉子对着屈渊说道:“屈局长,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们家族里,就出了这两个有学问的人,本来还指望他们光宗耀祖的,结果,你看看,现在他们死得这样……”
屈渊低下了头。他走到了墓前,深深地三鞠躬。那汉子还在唠叨:“他们俩也是的,学什么不好,偏要学医。学医就学医吧,还要去当什么法医!死人是能随便碰的吗?劝过无数次,这下好了……要是我知道他们要去验那个人的尸,我拼了这条命也要阻止他们!”
屈渊刚鞠完最后一躬,听了这话,他愣了一愣,抬起了头。“老阮,你这是什么意思?验那个人的尸?谁?”
那被他称作“老阮”的汉子,蹲了下来,捡起几块石头,一块块地堆在那堵半人高的石墙上。“不就是从月牙泉里浮上来的尸体?以前可是从来没验过的,不知道他们俩这次脑子怎么进水了!反正,都是他们自找的,也怪不了别人!”
“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要求他们验尸的话,他们恐怕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屈渊话才说到一半,就看见老阮本来就黑的一张脸变得更黑了。老阮本来在那里堆石头,这时石头也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屈局长,你来了啊。”阮南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张黝黑的脸笑嘻嘻的。他们当地人,皮肤都相当的黑,而且粗糙,大约是风沙的原因。“我请一会假行吧?估计我得在这里多呆会!”
“好吧。”屈渊记挂着跟老聂的约会,“今天放你一下午假。我先走了。”
杜润秋随着他一起走开,刚走到没人的地方,他就推了屈渊一把。“怎么,难道你那两个同事,都葬在这里?你不是说,一族的人才会葬在同一个地方吗?”
屈渊沉默着,过了好一会,他才冒出了一句:“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居然是亲戚!看样子,这里的人,十个里有八个都有点亲戚关系吧!”
晓霜和丹朱跟在后面,她们两人刚才都在相当专注地打量着这块墓地,还在低声地说话。这时候,丹朱说道:“他们大概是同族的吧。”
杜润秋反驳:“那应该是同姓吧?”
“别那么较真。”丹朱说,“有可能是入赘的,也可能是姻亲关系。中国的宗族,大着呢!”
杜润秋又回了一下头。“他们……真的已经火化了?……”
“骨灰盒都已经放进去了。”屈渊板着脸说。
杜润秋冲口而出:“这也太急了点吧!”他接下来还想说一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接触到屈渊和丹朱的眼神,他又硬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我们走吧,我们也插不上手。”屈渊说,他的眉头扭得紧紧。杜润秋看看那些又上香又放供品的人,觉得他这话说得实在有理。
他们走的时候,那个老聂还朝屈渊挥了挥手。
回到警车上,杜润秋忍不住问道:“那老聂是干什么的啊?”
“他是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屈渊一语惊人,杜润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什么?他是……他是火葬场的?那么……他刚才说……”
“他说他要告诉我他在上班的时候遇到的事。”屈渊说,“他上班只干一件事,那就是——烧死人。”
杜润秋喉咙里“咕”地一声。他记得小时候,也曾经见过“烧死人”。一口像大铁皮棺材一样的东西,装着死人,然后送进焚化炉。顷刻之间,尸体就变成了灰。所谓的骨灰,不过就是在这些灰里捞上一把以作“纪念”罢了。
杜润秋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难怪,我就觉得这个老聂的脸上,一层死气……看样子是接触尸体久了,人也会沾上死气?”
“那像你这么说,我们警察也常常接触尸体,也会沾上死气?”屈渊没好气地说,发动了车子。
杜润秋伸了伸舌头。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不妥当,但又不好收回。“呵呵呵,你当然不一样,屈局长,你如今是官运亨通,印堂发亮,小鬼们看到你都会自动回避啦!”
屈渊无语,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
骨灰
屈渊住的是局里的宿舍,半新不旧的一幢楼,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还养了条大黑狗。那狗也没拴链子,一见到杜润秋他们,就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吓得杜润秋一退三丈远。屈渊大喝一声:“大军!叫什么叫,这是客人!”
那狗马上就委顿了下去,趴在那里摇尾巴。屈渊摸了摸它的头,回头说道:“我们先进去吧,老聂应该还没到。”
“你住几楼?”杜润秋问。
“三楼,只有两间房。”屈渊说,“条件当然不能跟以前比,不过,反正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将就住住了。”
他这话又唤起了杜润秋的疑虑。“你究竟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呀?谭栋是为什么非要叫你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啊?”
屈渊没有回答,只是在前面带路。他的房间在角落,门居然是虚掩着的。屈渊疑惑地说:“我明明记得我走的时候锁了门的啊。”
“哈,哈,也许是有小偷光顾你了哦!”杜润秋得意地大笑,“那小偷真不开眼,居然偷到警察局长家里去了!那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啊!”
“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我们局里的宿舍,小偷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屈渊摇头,“何况,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人偷的。”
他伸手去推门,忽然,他皱了一下眉。“你们……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丹朱和晓霜都点点头。只有杜润秋说:“我有点感冒,鼻子塞,没闻到!”
屈渊不理他,对他们轻声地说:“你们让开一点。”
他拔出了枪,深吸了一口气,一脚把门踢开了。杜润秋发出了“啊”的一声,丹朱和晓霜都瞪圆了眼睛。就连屈渊,也握着枪愣在那里了。
老聂端端正正在坐在房间正中的一张办公桌上,头往一边低垂着,露出了后颈上一把刀的刀柄。
屈渊示意杜润秋他们留在门口,自己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绕到了老聂的后面。一把匕首插进了老聂的后颈,只露出了匕首的柄。极华丽的匕首,金丝嵌宝,简直像一件博物馆里的文物。
“这不是杀死冯至善的那一把吗?”杜润秋叫了起来,“那把匕首不是在你们那里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不知道。”屈渊绷着脸说,“按理应该是在证物室的。”
杜润秋叹了口气。“看来你们局里的安保情况值得怀疑。”
“又是被刺穿了颈动脉。”屈渊看着喷在地板上的一滩鲜血,沉重地说。“几乎是马上就断气了。”
“也是跟冯至善一样的死法?”丹朱问道。
“现在看来……是吧。”屈渊说。他的眼光,落到了书桌上。老聂手里竟然还紧握着一支笔,笔下面是一叠纸,那是屈渊平时写字用的。但是,纸上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怪模怪样的图案,像是小孩子随手乱画出来的。
“这是什么?”杜润秋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探头去看。他实在是无法形容那个图案,有点像个椭圆,又有点像个三角形,里面还有两个黑点。
“……这老聂,就算他想留点线索给我,也应该留个明显一点的吧。这是让我猜谜吗?”屈渊说。“看样子,他是来这里等我,却被人赶在我回来之前杀了。他要告诉我的事一定非常重要……想想看,这个凶手敢在这里行凶,也许他出去就会遇上我们进来,也许会碰上我别的同事……这还不是一般的冒险!”
“不对,等等!”杜润秋忽然乱摇着手叫了起来,“你们院子里,不是养了那条叫大军的狼狗吗?”
屈渊浑身一颤。他立即明白杜润秋的意思了。“不……这不可能……”
“那狼狗那么凶,又聪明,如果是有外人进来,他一定会叫会咬的,就像刚才对我们一样!”杜润秋大声地说,“可是,这个凶手却来去自如,你们觉得,他会是个大军所不认识的人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屈渊脸色煞白,他回过头看着端坐在书桌前的老聂,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不敢说。丹朱望着他,唇角有丝淡淡的笑意。
“屈渊,我猜猜,我们是不是想到一样的事了?”
她指着书桌说:“老聂跟你,也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他就这样四平八稳地坐在你的书桌上?这一点,真的很奇怪。我如果去拜访别人,而主人又不在的话,我是不会这么随便地去坐在别人书桌后面的。这是书桌啊,里面可能有不想给人看的东西,这么不经主人同意就坐上去,很有点窥视别人隐私的感觉,绝对不符合中国人传统的做法啊。”
杜润秋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也许是他死后,凶手把他移尸到这里坐着的。”
丹朱望着屈渊,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屈渊缓慢地摇了摇头。“根据老聂的血喷射的情况,他应该就是坐在这里的时候被害的。至少我现在的初步观察情况是这样。”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样吧,你们先到外面去,我这就叫同事来。别让人知道你们进凶杀现场来了,记住啊!”
杜润秋苦笑。“是不是又要开始录我们的口供了?”
屈渊答非所问。“我倒是感谢你们跟我一起来呢。”
杜润秋愣了一愣。当他想明白了屈渊想表达的意思,他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屈渊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他们一起来的,老聂死在屈渊的房间,那屈渊自己都一样脱不了嫌疑!
杜润秋、丹朱和晓霜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看着穿警服的警察来来去去。那只叫大军的狼狗也不甘寂寞,在那里“汪汪汪”地叫着,一副兴奋得不得了的样子。
晓霜无聊地在那里玩她的指甲,丹朱一手托着腮发呆。杜润秋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画圈圈,画了一个又一个。
“是谁把这个老聂杀了呢?”杜润秋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丹朱和晓霜发问。
丹朱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肯定是在坟场的人。为什么老聂不在那里就跟屈渊说呢?肯定是觉得那里不方便。而且,老聂说话的声音不算小,一定是有人听到了他跟屈渊约好在屈渊的宿舍见面。”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杜润秋思索着说,“居然跑到警察的宿舍来杀人!他就不怕吗?”
丹朱反问:“在沙井里,那个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了冯至善的人,他的胆就不大吗?”
杜润秋无话可答。正在这时,他看到屈渊急匆匆地走出来了,朝他们做了个“外面等”的手势。杜润秋顿时来了精神,拉着丹朱和晓霜就走。“快走快走,我们又有事情可以做了。”
“我看你比屈渊还起劲。”丹朱懒洋洋地说,“你也不问问,他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也比在这里傻坐着好。”杜润秋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当他到了这次的“目的地”之后,杜润秋真是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屈渊带他们来的,居然是——火,葬,场!
杜润秋还是小时候去过火葬场。在他的记忆里,火葬场是个黑黑的、潮湿而阴暗的地方,每个人的脸都白白的像涂了太多的粉。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一个人站在墙角,脚下踩着湿湿的滑滑的青苔,把他摔了个狗啃泥。
这里并没有听到哭声。杜润秋只看见一些穿着灰色的工作服的人,无声无息地走来走去。在火葬场工作久了的人,似乎真的会染上一层“死气”,灰蒙蒙的。那些工作人员,既不招呼,也不停下来,各自忙着做自己的事。
“我找你们主管。”屈渊扯住了一个。那人没精打采地说:“不在,你去找老聂吧。”
屈渊一皱眉,沉下了脸。“老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