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照顾我这么多天,也该好好休息了。”
我打车回了家,提着行李开门进屋。
二楼的那些房间,我是再也没有勇气上去看了。于是只草草地买了个床垫摆在客厅的地板上,算是简易的卧室。其他的地方我也没有收拾,还是维持着原样。我不想修缮房子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还能感觉到我爸妈残存的气息。
晚上躺在地板上,我不自觉地往旁边的位置看。卢生陪我在这儿住了一晚,李清河说他喝了个烂醉回家……不知道他是想淡忘自己的罪过,还是麻醉自己的愧疚。
我依旧睡意全无,明天就是卢生和李清河的婚礼,这样的夜晚让我分外难熬。
记得我跟卢生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紧张得睡不着觉。能嫁给卢生,真的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
上学那会儿,卢生虽然肯花我的钱,但我清楚他对我并不上心。不单单是不上心,卢生对待我的态度完全可以说是散漫。跟朋友一起聚餐,他很少带我,更是很少提及我。只是偶尔卢生喝多了,有需要付账的场合,他才会醉醺醺地打电话通知我。
现在想想,自己爱得真是卑微至极,毫无尊严。卢生仅仅是醉酒的早上随意地问我要不要嫁给他,我就担心怕他反悔立马说了好。估计我说完,卢生一定在心里笑得冷酷而又蔑视。
可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肥猪黏上王子,怎么都会让人心生厌恶……我自以为是的感情,得到的是更严重的羞辱。结婚当天,卢生借口醉酒躲过了跟我洞房。直到我们度完蜜月准备回家,没法和我爸妈交代的卢生,才草草地跟我睡在了一起。
卢生的不在乎,卢生的肆意践踏,很大程度上来说算是我咎由自取。
天亮之后我勉勉强强睡了两三个小时,这才起床出门。在拐角的市场点了碗五块钱的清汤面。早、午饭之间,饭店的人并不是很多。油腻腻的电视机上,正在直播卢生和李清河隆重的订婚仪式。
一样的男人,一样的排场场面,一样不离不弃的誓词……女人虽然不再是几乎要把礼服给撑爆的肥猪新娘,但场面还是异常讽刺戏剧。
有小报记者嘲弄地报道——能源总裁貌美如花的女儿,收到的也不过是另一个女人用过的二手告白和承诺。
我坐在电视机下面,吃得大汗淋漓。店老板以为我是在伤感地擦眼泪,呵斥着不长眼的服务员把电视关掉。
外界的纷扰,很少能影响到我。现在哪怕是卢生的事情,我也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地往上冲。
我没必要再义无反顾地爱到自己暴尸荒野,去换卢生吝啬的抿唇一笑。
卡里还有几千块钱,我全都用来买电脑和手机了。今天是卢生大喜的日子,惆怅的人肯定不止我这个预备“前妻”。争强好胜的倪菲,她恐怕也不会有多好过。
女人不理智时的举动,不是花钱就是说话。这个时候去接近倪菲,也许她能不自觉地透露出卢生的好多消息。
我在路上不断思索着如何套倪菲的话,不无夸张地说,报复卢生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今天这种情形还问不出来什么,那倪菲也起不到作用了。
可能是我想得太入神,直到家门口我才注意到守候已久的记者。
见到我,记者们兴奋地蜂拥而至把我围了个严严实实。无数的闪光灯和话筒推到我的面前,抢着问:“吕诺小姐,您的前夫卢生先生今天和李清河小姐结婚,您有送去祝福吗?还有,对于业界传闻,卢生先生利用不正当的手段夺得了你们吕家的产业,不知道对于此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说什么?我有没有祝福?
没有送花圈给卢生,我觉得我已经十分善良了。
几年前我结婚,别墅前也是这般热闹。而此时的喧嚣,和院墙里的冷清对比,是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命运像是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幽默,绕了一圈,把一群人推到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尴尬面前。
我爸活着的时候,无论他怎么在媒体面前曝光,都会把我和我妈保护得密不透风。这样的好处是避免了媒体记者询问我为何暴瘦……而我也并不打算告诉他们任何事情。
人潮随着我的步子一点点往门口移动,在他们热切期盼的眼神中,我面无表情地关上大门。有推搡着被挤撞的记者撞到大门,上面的铁锈掉了一大块。
楼里没有窗帘,记者们的闪光灯肆无忌惮地刺进来。门外的吵闹被我自动屏蔽掉,我盘腿静静地坐在床垫上。等到下午1点,电脑城的人会把电脑给我送来。我盘算着如何去接近倪菲……楼上我爸妈的卧室,响起一声不易察觉的磕碰。
这一声响动实在是太过诡异,我妈以前在屋子里试穿新买的高跟鞋时,总会发出类似的声音。
忽略掉坐麻的双腿,我几乎是跳起来跑着上楼。心脏的血液瞬间似乎被抽空,刹那过后又猛地回流,冲击着我本就不太强健的脏器,透支着狂欢般的喜悦。
推开卧室的门,一股巨大的失落感让我恍惚。被抽干血液的心脏,里面满满的都是无限的哀凉。
屋子里站着的不是我妈,而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长了一张娃娃脸,被我撞见后嬉皮笑脸地跟我打招呼。他穿着牛仔裤和马丁鞋,因为是爬墙上来的,鞋子上蹭了不少墨绿色的藓类植物尸体。从他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和工作牌来看,他是个叫左亚的娱乐记者。
“吕诺小姐。”左亚见我并没有出言驱赶,不礼貌地拿起相机对着我一顿狂拍,“您的前夫今天结婚,您刚才拒绝送出祝福,而现在又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请问,您是对您的前夫余情未了吗?”
我摸摸自己的脸,原来我还真是哭了。
虽然是在卢生结婚的日子哭的,可我心里明白,这眼泪是为我爸妈流的。我爸妈入殓的日子,我被关在牢里。所有的相关事宜,都是我爸妈的兄弟姐妹帮着料理的。作为一个女儿,我知道自己亏欠爸妈的太多太多。
自从他们死后,我就一次也没有梦到过他们。哪怕是在梦里,我都没有说对不起赎罪的机会。左亚意外碰出的声响,我臆想着是爸妈原谅了我,我奢望着他们能回来看我……但得到的,却是更大的失落和绝望。
我没有说话,僵立在那儿任由左亚拍。左亚的说话声在屋子里显得十分突兀,他有些无趣地放下相机:“吕小姐?方便回答我几句吗?”
“我家的事儿,你知道多少?”我淡淡地问他。
左亚一愣,遂又咧嘴笑着说:“还算不少。”
“你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吧?”我又问。
“知道。”左亚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端正态度,“吕小姐,你爸妈的事情……”
“我爸妈都死在这间屋子里。”我绕着地板上发黑的血印,淡淡地说,“你现在站的,就是我爸妈断气的地方。”
屋子阴森潮气,配上单一声调的解说,产生了极为震撼的效果。左亚战战兢兢地往后退,嘴里念叨着“百无禁忌”。
他由于鞋底黏了太多滑腻的苔藓,加上重心的不断后移,脚下滑着连连倒退。受了惊吓的左亚慌了神,翻倒着从他刚爬上来的窗口掉了出去。一阵短促的风声加速,左亚“哎哟”着掉在枯草里没了声音。
楼下有人敲门,我便不再理会左亚,沉默着下楼去开门。
电脑城的人速度很快,几下就把电脑安装好了。我继续看着倪菲的资料,把从楼上掉下去的左亚忘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
我打开门,左亚满脸哀怨地站在门外。他半长不短的头发摔得乱糟糟的,上面耀武扬威地插着几根枯草,脸上蹭的都是泥。他趴在我门口的墙上抱怨连连:“喂!你怎么都不知道看看我啊!我要是摔死了,你也是有责任的!”
我刚打算关上门,左亚用摔烂的相机猛地夹住门:“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冷血啊!你看我摔成这样,就不知道问问我吗?”
“我不是大夫。”
左亚对我的态度大为不满,他耍脾气地把相机丢在地上:“行,你不是大夫……可你都不说帮我叫辆救护车?你还是不是人啊!”
在我再次关上门前,左亚死皮赖脸地装可怜:“大姐大妈大娘!看在我敬业到从你家楼上掉下来的份儿上,你行行好,说两句话,卖个头条给我吧!”
我大力地关上门,门板闷闷地发响,虽然我没有看见,不过估计应该是撞到了左亚的鼻子。
回到电脑前,我准备继续研究倪菲的资料。我想着要不要干脆直接打电话给倪菲算了……让我没料到的是,倪菲竟然先打电话给我了。
“吕诺,”我接起电话,倪菲带着略微的醉意,“要不要和我喝点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我略微沉吟,问,“我今天刚换的手机号。”
倪菲轻哼一声,对我是少有的礼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请人调查。”
我没想到,自己暴露得竟然如此彻底。既然被拆穿了,那么我也就不推三阻四了:“好,你在哪里?”
倪菲报了地址,我换了件衣服匆匆赶去。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有微微的凉意。到了咖啡厅,我很快就找到了倪菲。我刚在倪菲对面坐定,她便递了纸巾给我:“吕诺,你想喝点什么?”
咖啡厅橙黄色的灯光中,倪菲的面容越显精致。浓妆盖住了细纹和年龄,却丝毫没有遮挡住她的美貌。在我认识为数不多的女人当中,倪菲算是最美的一个。
我想,红颜祸水,也就是倪菲这种长相了。
倪菲点了根烟,她看了一眼我因为没打伞而淋湿的外套,说:“姐姐,您的脾气还没改呢!”
“马马虎虎。”我面无表情地讽刺回去,“我不像姐姐你沉稳,忍辱负重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情妇,现在不能转正,还能咽下这口气。”
我们两个谁都不肯让步,她叫我姐姐,是想强调我是卢生前妻的事儿。而我叫她姐姐,是告诉她,在年纪上她已经不占任何便宜。
虽然被倪菲发现了是我在背后调查她,但我一点也不觉得慌张。与发生在我身上的其他事情相比,这些简直不值一提。仇恨给了我勇气,更加给了我力量。
“吕诺,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