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699900000003

第3章 远逝的纸鸢

远逝的纸鸢

过了不惑之年的吴纸鸢一直认为自己是光明磊落的,在遇见静修之前。

吴纸鸢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遇见静修,在静慈庵。吴纸鸢踏进静慈庵青砖铺就的院落,走在两边修剪得很完美的冬青延伸的甬道里,就感觉到了透彻心扉的安静和清凉。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要退出去的想法。这时候,面前人影一闪,只打了个照面,他的心海忽然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婧秀!真的是婧秀吗?

二十年前,吴纸鸢在洛城一中教书。他代的班级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叫婧秀。也许是早熟的缘故吧,两只乳房像两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总在胸前蹦达。吴纸鸢是班主任,代的是语文课。婧秀是这个班的语文科代表。每天晚上下自习后,婧秀就抱了一大摞作业本来到吴纸鸢的办公室。吴纸鸢的办公室不到十个平方,进门靠窗位置是三个抽斗的办公桌,后面两步挨墙就是一张单人床了。吴纸鸢是个很干净的男人,桌面上的教科书、笔筒、粉笔盒、小到墨水瓶、回形针盒都摆放得井然有序;他的床单永远是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褶皱。被子叠得四四方方,有楞有角。吴纸鸢不像别的男人,胡子长黑了才刮,他是每天早上起床、洗脸、刮胡子,动作一丝不苟。这样,吴纸鸢就是整个学校最受女生欢迎的男教师。

吴纸鸢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的文章写得好。在洛城,没有那个人在省报发表过严格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吴纸鸢就不同,他的散文常常在省报副刊发表。吴纸鸢最得意的事就是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读他发表在报纸上的散文或者一首小诗。左手握了报纸,右手时不时地做个夸张的手势。他朗读文章的时候完全到了忘我的境界。同样进入忘我境界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婧秀。

婧秀上初中时就喜欢读《少年文艺》、《中学生阅读》,也尝试着写过散文、小说,还偷偷给《作文周报》投过稿。因为爱好写作,她差一点就考不上高中了。婧秀上了高中,本来想着不写了,好好补数学,谁知又遇到这个同样痴迷文学的吴纸鸢。婧秀的文学梦又被吴纸鸢给点燃了。

婧秀的作文常常作为范文在作文课上朗读。吴纸鸢甚至帮婧秀修改了几篇作文投给《作文周报》。那天晚上,婧秀把作业本抱进吴纸鸢的办公室就再也没有出来。

学校还是太小。吴纸鸢和婧秀的事最终还是闹得沸沸扬扬。吴纸鸢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在白杨树高高的操场上对婧秀说,等着我,我会娶你的。

吴纸鸢离开洛城,回到了他的家乡汉江之滨的小城。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吴纸鸢来到洛城是以投资商的身份来的。经过二十年的奋斗,他已经是省城一家著名的房地产公司老总了。修复静慈庵是洛城政府在省城“招商引资”洽谈会上引进的项目。吴纸鸢鬼使神差地投资了这个项目。

婧秀——

那个身影一顿。吴纸鸢赶上一步。婧秀,是你吗?我是……

穿一袭皂衣的女子头发盘在同样黑色的圆形布帽里。平静的脸面像院子里那一池秋水,不起一点波澜。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是静修。静慈庵的主持。

吴纸鸢回到宾馆,打电话叫来了洛城负责这个项目的老胡。老胡说,静慈庵的主持其实是洛城的名人。早年是一家发廊的洗头妹,后来做了发廊老板,再后来是洛城最大的娱乐中心“红满天”的老总,再后来进号子了,再出来时就隐姓埋名做了静慈庵的主持。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吴纸鸢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眼光和判断。静修就是婧秀。吴纸鸢知道是他害了婧秀。当年他回到老家后,曾想着和老婆离婚,娶婧秀的想法。恰在此时,岳父的公司总经理跳槽,老婆就让他走马上任了。

吴纸鸢第二次踏进静慈庵。只是他一个人。木几、木椅、古木茶具。淡淡的茉莉花茶。

婧秀。

我是静修。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

婧秀。

我是静修。

我想着,你还年轻。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

我知道,您是这个项目的投资商。我不能拒绝和你见面。题外的话,请您不要说了。

婧秀。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还是要说。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想请你来到我的公司工作——

我不是婧秀。我是静修。

吴纸鸢不知道他是怎样离开静慈庵的。他只记得他的步履很沉重。只一夜,吴纸鸢的鬓边就添了几丝白发。

花期已过

于小鱼是我们洛城画苑的领袖人物,他的画好,字更好。于小鱼擅长画花草鸟虫,他的客厅、阳台就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从阳台跨进一步,就是于小鱼的画室。两个乒乓球案子大小的工作台上,铺着一层墨绿色的金丝绒桌布,很细很柔的那种,手放上去好像按在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上,那种透彻心肺的感觉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于小鱼有个爱好,就是在做画或者写字的间隙,习惯双手静静的摁在细腻的富有弹性的桌布上,一站就是多半个时辰。于小鱼的爱人是个作家,就是写了不少文章,也发表了不少文章,加入了省作协,又没有多大名气的作家。

于小鱼把双手按在金丝绒上面时,心里其实没有表面那么平静。他的心里装满了米小囤。米小囤是他的女弟子,不到三十岁,很有韵致的一个少妇。米小囤的丈夫是个私营企业主,手指上戴两三枚拇指大钻戒的那种老板。米小囤就有钱有闲。有钱有闲的米小囤在穿尽了名牌时装,养厌了宠狗宠猫后忽然有一天就喜欢上了花花草草。她喜欢的不是山坡野地的花草,喜欢的是于小鱼画的花草。在洛城文庙的展厅里,衣着鲜艳的米小囤忽然给于小鱼跪下了。和于小鱼坐在一起的文化馆馆长惊讶地望着于小鱼。于小鱼也惊呆了,“这……这……”米小囤虔诚地给于小鱼磕了三个头,然后抬起头,用修长的手指掠了一下扑在眼睛上的刘海,静静地看着于小鱼说,于老师,我拜您为师了。

于小鱼这才从惊讶中清醒过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一旁的馆长说,您就收下她吧!

米小囤也说,于老师今天要是不答应,我就跪在这儿不起来。

展室里看画作的人群就都掉转头,看这个跪着的年轻女子和坐在红木椅子上的两个半老男人。于小鱼的脸色“腾”地就红了。他伸出手,又抽回手,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于老师……”

看到米小囤眼里认真的神情,于小鱼考虑再三,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于小鱼收了这个女子做弟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弟子,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从哪儿来。米小囤说,叫我米小囤吧,哪里人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天才知道我骨子里喜欢的是什么——我喜欢的其实是您画笔下的花草啊!

于小鱼的爱人第一次见到米小囤,眼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紧接着就是意味深长的笑。晚上,她漫不经心的对于小鱼说,关门弟子啊?很有风韵嘛!于小鱼就说,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她打断他,我知道,她当众给你跪下了,磕头了,你再三解释她就是不起来,你没办法……于小鱼就不说一句话,转个身,给爱人一个光脊背。

不管于小鱼承认不承认,他的内心就是喜欢米小囤。米小囤站在于小鱼的身边,于小鱼根本就做不了画。于小鱼对米小囤说,我给你找一些绘画基础知识书,你先看看。米小囤说,我不看,我就站在你身边看你做画就行了。于小鱼说,那是学不会的。米小囤说,我试试看。于小鱼就画得很艰难。米小囤却学得很认真。米小囤做画的时候,喜欢穿一件中袖褡扣碎花的宽大绵绸褂子,蓝底白花,很古典的那种。修长、细腻的胳臂像一段才出水的莲藕在于小鱼眼前晃来晃去。于小鱼的心就乱乱的。于小鱼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就要按到那截藕上了,米小囤的一声轻咳把于小鱼从幻景中惊醒。于小鱼在内心连说惭愧!惭愧!

那一天,于小鱼的爱人随县文联组织的“走进新农村”去老君山采风。米小囤也说,刚好,丈夫要到外地开个订货会,要她一道去散散心。

于小鱼这天的画一幅也没有做成。画布是揉成一团又揉成一团。起身冲了一壶龙井,也是喝着没有滋味,喉咙倒是更干了。没有想到的是,正在他双手摁着桌面想入非非时,米小囤进来了。见鬼,他竟然没有关门——好像特意给米小囤留的门似的。米小囤刚刚走到于小鱼跟前,于小鱼就把米小囤拥入怀里。米小囤挣扎了一下,就双手环了于小鱼的腰。米小囤的秀发弥漫在于小鱼的脸上,于小鱼贪恋的嗅着,喃喃地说,小囤,我想你!

也许过了一千年吧,米小囤抽出她修长的手臂,在于小鱼泪流满面的脸上轻轻拍了拍,说,别伤感了。开始做画吧。那一天,他们竟然出奇的平静。于小鱼专门为米小囤做了梅、兰、竹、菊四扇屏。

米小囤再也没有踏进于小鱼的画室了。于小鱼试图在洛城的大街小巷碰到米小囤,结果却总是失望。

一条自由飞翔的鱼

那条红色的金鱼是女孩上学时从一栋大楼底下拣到的。女孩四下望望没有人,猜想这条鱼应该是这栋楼上谁家鱼缸里的鱼。也许那户人家的鱼缸放在阳台上吧。女孩就想起自家阳台那条自由飞翔的鱼。女孩把那条鱼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装进盛水的塑料袋时,发出一声诘问,我就不明白,这条鱼为什么要从鱼缸里飞出来?

女孩把鱼放进自家的鱼缸。

这个鱼缸里原先也是有三条鱼的,一条黑色的,一条红色的,这两条大一些,爸爸说那是他和妈妈;另一条小鱼是金黄色的,两只眼睛大大的,圆圆的,爸爸说那是女孩,他们唯一的女儿。每天晚上女孩从学校回到家,都会看到父亲在阳台上给那些胖娃娃啊,洋樱桃啊,蝎子莲啊洒水,更多时候,爸爸就站在鱼缸前,给水面上撒些鱼食,看那三条鱼儿抢食。有时候,爸爸会拿了细细的不锈钢鱼篓点那条黑鱼的头,叫你抢,叫你抢,你还是个做父亲的样子吗?女孩就笑了,女孩说,爸爸,你怎么不点妈妈呀?女孩说的妈妈是指那条红鱼。爸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儿和妈妈都是爸爸的心头肉啊。

爸爸说这话时,妈妈还没有回来。女孩知道妈妈又去跳舞了。妈妈说她跳舞其实是在找客户。妈妈先是跑保险,后来跑直销。爸爸说,那是传销,国家打击的。妈妈不听,妈妈说,你懂什么?只知道下死苦挣些糊口钱。看看人家老婆穿的啥,戴的啥。当初真是瞎了眼,跟了你这个窝囊男人。女孩知道,妈妈心气高,总做一夜暴富的梦。女孩也听过到家里来的人给妈妈讲一夜暴富的故事。爸爸不信,女孩不信,可妈妈信啊。

爸爸白天就守着门市部,还要做两顿饭。晚上回家了,洗衣服,收拾家里的卫生,时不时的,还要上缝纫机给女孩缝缝补补。女孩有时想,爸爸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呢,家里家外都是他一个人,并且做的那么好,那么任劳任怨。妈妈白天跑客户,晚上回到家就喊腿疼脚疼腰疼背疼,爸爸打了洗脚水放到妈妈的脚下,妈妈看也不看他一眼,说,德行!妈妈把脚泡在温水里,眼睛就粘在电视上了。

女孩一边看书,一边在心里说,妈妈,妈妈……女孩真的没有想出来她后边要说些什么话。

有一天,女孩突然发现鱼缸里那条红鱼不见了。那条黑鱼和小黄鱼没精打采的。爸爸说那条红鱼飞走了,自由飞翔啊。女孩看见胖娃娃(爸爸说那叫玉树)也瘦了,瘦了身子,瘦了叶子。女孩也发现爸爸的胡子长了,头发长了。女孩就想哭。妈妈在这个秋天走了,去了遥远的深圳。女孩记得妈妈走时爸爸不愿意,爸爸第一次冲妈妈发了火,但妈妈还是义无返顾地走了。妈妈说,深圳工资高呢,打工都比在家当老板挣的钱多。那是妈妈跑直销失败后走的另一条路。

中午放学,女孩看到阳台上的胖娃娃又绿了,那盆新栽的芦荟也抽出了新芽。春日的阳光里,胖娃娃的叶子更绿,鱼缸里的水更清,能看见清水里假山和五彩石的水纹,还有水草上面的阳光和花朵。那条红鱼摆了下尾巴,和那一大一小两条金鱼欢快的嬉戏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人。女孩的眼里就热热的。

不知什么时候,女孩发现爸爸站在她身后,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女孩抬起头,爸爸,你看,那条红鱼又回来了。

爸爸笑了。爸爸抬手在女孩头上抚了一下,说,闺女,你妈妈来信了。说她下个礼拜就回来。

女孩看见爸爸的下巴上光光的,在阳光下闪着青色的光。女孩的心一下子像这个春天的阳光,暖暖的。

下辈子不能再一起

金凤嫁给明宇的时候,金凤五十五岁,明宇五十八岁。把他俩撮合到一起的是紫霞。

金凤的男人在世时是一个很有本事的男人。白手起家,山里山外的跑,终于在县城拥有了一家专卖店,首付十万购置了140多个平方的期房。男人也是个好男人,对金凤体贴、关爱,风里雨里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奔波。金凤呢,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就够她忙的了。男人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拥了金凤说,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会让你过上和城里女人一样的生活。

紫霞就常常说她,金凤,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能挣钱又顾家还疼你不,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啊。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你呀,别不知足!金凤的脸上就荡起一层笑意。是啊,我是应该知足。

知足了的金凤其实也是个好妻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帮男人经营店面的生意是一把好手,做出的饭菜总能赢来男人和孩子的啧啧称赞。

阳春三月,一家人开了车去离县城百里之外的瓮沟游玩,也有欢声,也有笑语;也有情趣,也有温馨……金凤以为她这辈子就会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命运偏偏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男人在大女儿出嫁后的第二年撒手离她而去——男人是肝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就回天乏术了。病因就一个字——累的。

男人下葬的时候,金凤的眼里已没有了泪水,金凤整整伺候病榻上的男人七个月,从县城到西安,又从西安到县城。男人对金凤说,不用花冤枉钱了,留着,给你和孩子花吧!金凤就流泪,金凤的泪水在这七个月里,在背过男人的时候就流干了。

第二年,就有人给金凤找老伴了。金凤摇头,第三年,又有人给金凤说,两个孩子上大学,难啊!找个老伴吧,也有个帮手。你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个照应啊。金凤还是摇头。

这时候,明宇出现了。那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紫霞在花灯初上时硬拉了金凤,说,别总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三年了,还不能从阴影里走出来吗?柳林山庄,咱们同学聚会呢。

青砖、青瓦,正房、厦子,楼门、院墙,火罐罐灯笼。院子里的一树繁花在灯影里也掩不住她的洁白,那是带雨的梨花;墙角的那枝粉红色的花开得正艳,那是桃花。金凤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像这三月里春夜的风柔柔的。是金凤吗?金凤一抬头,站在她面前的就是明宇。多少年了?第一眼还能彼此认出,金凤的心竟然“突突”地跳起来。五十多岁的人了,脸上竟热热的,发烧的感觉。紫霞在旁边说,瞧,咱们班的才子佳人又见面了。周围就响起了很响的笑声,大家竟拍起手掌来。

明宇还是那么硬朗,那么英俊,那么潇洒。金凤看着明宇伸出的手,把自己的右手也伸出去,金凤分明感觉到了明宇握她手时自己手的颤动。

明宇是在高二时从县城转到金凤所在的镇上中学的。金凤是班上的文体委员,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舞也跳得棒。明宇的学习成绩总是在班上遥遥领先。金凤记得很清楚,她抽屉里的书中,她文具盒里常常有笔迹不同的求爱信,高三时收到最多的是明宇的。后来,明宇考上了大学,金凤在父母的坚持下谈婚论嫁了。平平常常的生活中,金凤总有一种莫名的期待和憧憬。冥冥之中,难道一直在等他吗?

饭局上,推杯换盏之间,紫霞伏在金凤耳根说,再续前缘吧,明宇如今也是一个人啊。金凤的脸就一热,偷眼看了对面的明宇,谁知他也正在看自己,就匆匆低了头,喝一口红葡萄酒掩饰过去,紫霞,别胡说啊。

那年金秋,仍然是这柳林山庄,金凤和明宇结婚了。

不事张扬的酒席上,金凤上大二的女儿举起酒杯,那漂亮的高脚杯里是血样的红酒,女儿祝妈妈晚年幸福!那个“爸爸”二字始终没有说出口。明宇的儿子倒是喊了“妈妈”,那样勉强,那样毫无色彩。

金凤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心里还放着明宇啊。和明宇在一起,她的心不再是湖,而是溪、是河、是江、是大海,始终有一种涌动的感觉。金凤过生日的那天,明宇还写了一首诗给她。明宇说,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结婚后,我痛哭了一个晚上。毕业后,我就远离父母到海南去了,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啊。我没想到今生还能和你在一起,这是上天在怜悯我们啊。

金凤伏在明宇的肩膀上嘤嘤地哭了。

砚川河畔,云燕楼下总会看到明宇和金凤手挽着手在散步;春天的姹紫嫣红,秋天的硕果累累,总会见到金凤和明宇指指点点的身影。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三年又过去了。身板硬郎郎的明宇有一天突发疾病,送到医院就没救了,原来是突发性脑溢血。

看着明宇的儿女们把明宇送进他们母亲墓室的另一侧,金凤的心“咔哒”一下,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地砸了一下。

明宇的女儿开始整理、搬走明宇的东西。金凤说,把那个相框给我留下吧。

明宇的女儿说,没必要了,他是要和我母亲的放一块的。

金凤的女儿就说,有啥稀罕的!我妈白白伺候了你爸三年!

明宇的女儿头也没抬,伺候?是我爸白白养活了你妈三年!

金凤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天旋地转……

妈——妈——

金凤的木棺最后也送进了孩子他爸的双筒墓。

这是陕南山里的风俗。

我想让你拥抱我

繁和简来到深圳,来到石岩湖温泉渡假村,过了情人桥,来到四面环水的情人岛上,完全是没有先兆的。四十多岁了,十六年前结婚时都没想到会来这几千里之外的南国水乡。情人桥上、椰子树下、石岩湖边,到处都留下他们相伴的身影。简的长发如云。总是小鸟依人样走在繁的身边。同行的赵姐打趣,你们是在度蜜月啊!

到会的第一天,主持人让女同志先报数,然后让男同志报数。最后说,刚才报数尾数为一的为一组,尾数为二的为二组,依次类推。这样就打乱了原来的格局,不再是“地方割据”了,全国各地来的朋友就重新组合成了新的小组。繁是男同志报数里的第22位,简是女同志里边的第22位,他们二人就分在22组,是陕西团队里唯一没有被拆开的两个人。同来的人就说:这是命啊!你们俩的命真好!

情人岛上的会议室租金是一日一千五百元的。这叫从内地来的繁和简吐了舌头。

繁说,放到咱们那儿,最多就是500元。

简说,这是深圳,打工妹都比内地干部工资高。

繁就说,我们这几年都白活了。

简说,可不是!

这一天中午,会议进行到一半,主持人说,大家累不累?我们来做一个游戏。以小组为单位,站成两排。会议室的灯光刹时暗了。只留下两三盏暗黄的吸顶灯,发出依稀可见的光。主持人喊,左边的往右转,右边的往左转。繁和简鬼使神差地面对面了。两人相视一笑。主持人说,我们这个游戏是这样的,我喊一二三,面对面的人同时出手。同时伸出两个指头,表示握手;同时伸出三个指头,双握手;同时伸出四个手指,就是拥抱!如果不出手指或者出的不同就表示没有关系。

一、二、三,开始!

繁心里说,自己人,握个手吧,就伸出两个手指,简想让繁的双手握了自己的小手,是三个手指。繁一笑,握了简的手,漫不经心的握了握。简用另一只手搭在繁握她的手背上。

一、二、三,开始!

繁这一次升格了,伸出的是三个手指。简多想让繁拥抱自己一下啊!十六年了,屋里屋外的忙,操心丈夫,操心女儿,惟独没有操心自己,每次从电视里看见人家拥抱,简的浑身就热热的。他想对繁说,请你拥抱我一次,但她永远也没说出口。这一次,远在几天里之外的小岛上,又是这样的气氛,简的愿望就要实现了。简毫不犹豫的伸出四个手指。繁一笑,双手握了简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摇了摇。简用深情的目光望了繁,似有话要说,但终究没说出口。

一、二、三,开始!

繁伸出的仍然是三个手指,简仍然是四个手指。繁又一笑,又要去握简的小手。简抽回了她的手,说,我们本来就不合游戏规则的。我们已经错了两次了。

繁张大了嘴巴,说,认真干吗?这本来就是游戏嘛!

简说,但我们错了,真的错了!

繁随着简的目光看去,周围有好多人已经拥抱在一起了。你的右手拍着他的背,他的左手拍着你的肩。那么亲近,那么自然。

你为什么就不能拥抱我呢?

简看着繁说。

繁说,我们是夫妻啊!

简说,我真的想让你拥抱我!

繁不解地望着简,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简的眼泪就流下来。在黑暗里汹涌着,像情人岛边不断涌动的湖水,一波又一波,再也止不住了。

八月十五月儿圆

还没到中秋节,秦歌就扳着指头算八月十五是星期几了。秦歌对美云说,我昨天晚上又梦见妈了。

秦歌是端午节回家的。距离现在已经整整三个月了。老家离他做生意的县城也就不到三十里的,可秦歌忙啊。今年四月,美云把鞋店对门的童装店也接手经营了。两个人,两个店,秦歌卖鞋,美云卖衣服。逢到一个人进货了,另一个人就要照顾两个店面,顾客多了就手忙脚乱的。

以前,好多年前了。逢年过节的,秦歌都是和美云领了孩子,买了母亲喜欢吃的蛋糕、父亲喜欢吃的鸡腿,还有必不可少的烟酒回老家。每次母亲都说,回来了就好,买那么多东西干啥?再买东西就不要回来了。秦歌嘴里喏喏地答应着,看到母亲脸上佯装的不满,他心里却很高兴。父亲早嚷嚷着说母亲,再不要唠叨了,赶紧给孩子做饭。

饭是母亲做。母亲做的米饭不软不硬,香气扑鼻。母亲擀的手工面薄、细、筋。菜呢,是美云做的。父亲总说,美云回来了就让她做,她做的菜好吃。两个孩子就缠上爷爷在院子里没高没低的耍了。都说爷爷孙子没正经,可不,孩子一会儿钻到爷爷的怀里,一会儿又爬到爷爷的脖子上。美云喊着下来下来,爷爷呢,倒乐和得如少年了。

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的情景了?感觉上有好多年了。孩子大了,上中学了,有他们自己的事了,也不喜欢什么事都跟在大人身后。孩子大了,花钱的路数也大了,生意却没有以前好做,轻易就不敢耽搁了生意。这样,秦歌没事就很少回老家。就是过个节,也是一个人买了东西匆匆回家,匆匆返回。

记得有一次,美云说,要不,咱把门关了,都回去。秦歌想都没有想就说,关啥门?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开了门好坏也能卖几个钱的。美云再也没有说话。

今年端午节,秦歌仍然一个人回老家。东西是美云看着在超市买的。一盒宁波汤圆,一斤陕北蜜枣,一瓶太白老窖,一条硬盒猴王。末了,麦云说,再拿一箱酸奶吧,老人喝了好,助消化的。秦歌一边装东西,一边心里说,还是我的老婆好。有的老婆见男人给父母买东西眼睛都绿了的。但最后还是秦歌一个人回了老家。

陪着父母吃饭,陪着父母看电视,然后去村后的田野里拍照片,一直到下午六七点秦歌才回到县城。回到门市部,秦歌看美云脸色阴阴的,秦歌说,怎么,还没吃饭啊?美云没理他。秦歌把母亲给拿的苞谷糁、煮锅的红小豆,一把葱,几个馍放到厨房,见冰锅冷灶的,就揭开锅看了,没有做饭的迹象。秦歌走出来,又说,怎么,生意好得没时间做饭?买的吃了?

买你的头啊!你出了门就不想回家。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你心里还有生意啊?秦歌一下子懵了。早上走时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发啥神经?秦歌只是心里想,他说出的话却是这样的,好好好……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就给你做饭。米饭还是面条?美云说,不吃。

晚上回到家,美云还是冷着一张脸。洗了脚,也不看电视,倒头就睡,给了秦歌一个冷屁股。

秦歌心里说,女人的心就是天上的云,真是不好琢磨。秦歌又想,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上个礼拜天,女儿回了老家回来就说,我奶问我,你爸是不是很忙?忙的整天都抽不开身吗?秦歌就知道母亲其实是已经在埋怨他了。秦歌想,中秋节一定要回老家看看父母。但一想到美云那张冷脸,秦歌的心里就寒寒的。

八月十五那天早上,秦歌对美云说,我到超市买东西啊。也不看美云的脸色,也不管她答应不答应转身就走。秦歌在超市买东西时,跟在一对中年夫妇身后。无意中听到那女的埋怨男人说,你光想着过节回家看你父母,你知道每个节日我是怎么过的吗?你走了,孩子也不在家,我一个人饭没法做,就是做了,也吃得没滋没味的。看着人家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饭过节的热闹劲,想着你和父母在一起的乐和劲,我心里那个冷啊……

秦歌一下子愣在那里不动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光想着生意耽搁不得,光想着是美云不可理喻……唉!

秦歌买好东西,回到门市部后,三下五除二就把两边的门都关了。看着愣在那儿的美云,秦歌说,走,回老家。乡下的月亮比城里圆哩。

那天晚上,秦歌和美云真的没有回来。他们在村后的山坡上相偎着看月亮从东边山顶上徐徐爬上来。

好大好圆的月亮啊。

极品男人

男人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女人抹药。净手、剪指甲。开了电暖器,拉一张小木椅子坐在女人的床前。女人先是把那条伤腿伸出来。男人一层层解下白色的绷带,用镊子夹了药棉蘸药水清洗疮口。然后把一号药倒在左手心,双手摩挲了,在腿上推拿。女人哎哟一声,男人说,对不起,又撞到伤口了。男人说着开始给另一条腿上抹药。一号药抹结束,开始抹二号药。二号药是红的的,粘。男人就在手心多搓了一会儿。女人说,快点,冷。男人就开始在女人腿上加快了速度按摩。男人把三号药在女人的腿上抹匀后,说,快点穿上线裤吧,冷。男人说这话时,直起身子,下意识地用拳头捶了捶后腰。

极品男人肯定要有车有房。车不是自行车也不是摩托车,更不会是为了多拉人多拉货的微型车,最起码是十几万的小轿车。房子当然不是商品楼了,鸟巢一样,还要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没有一点私密性。不说高档别墅了,最起码有自己青砖砌就的院墙和铁艺楼门,院子里有花有树,最好再有个池塘,夏天里有满塘的荷花,雪地里有艳艳的腊梅。极品男人要有钱,更要有情调,吃饭不会进饭馆,要进“吧”,喝咖啡、品红酒,喜欢听肖邦的钢琴曲。

男人看着女人穿了线裤,就把女人的线衣褪下来。男人说,把头发拢到前面。女人的头发很长,没有扎,瀑布样披在肩上。女人双手拢了头发,男人就开始重复在女人腿上的动作,先一号,后二号,再三号。按摩了后背,男人开始给女人的前胸抹药。女人说,冷。男人就把电暖器挪近一点,女人又说,热。男人又把电暖器挪远一点。

两杯咖啡,柔柔的灯光,舒缓的音乐。男人坐在女人的对面,西装革履,袖口和领子白得耀眼。金丝边的眼镜更透出高贵的气质。加糖吗?女人轻轻点点头,男人优雅的撕开暗红的小包,一粒粒暗红的晶体徐徐注入女人的咖啡杯。女人抬头看看男人,一股幸福的暖流穿过全身。

男人把吸管插进奶袋,递给女人,说,先喝杯奶吧。女人喝奶的时候,男人又用一根竹筷子插了一个带着血丝的苹果,女人说,放那吧。男人说,要不,我给你煮包方便面?女人说,又是方便面。男人就说,想吃啥?我给弄。女人说不吃。男人就把瓜子、花生、糖果盒子拿过来。男人想想,还是拿了一包康师傅方便面和那些瓜子花生放在一起。想吃了就吃点。女人没有言语。

咖啡的热气在空气中袅袅升起。男人轻轻抿一口,抬头问女人,可以吗?女人点点头,很好。男人看着女人,热热的眼光。女人说,怎么,没见过?男人说,很想。女人说,空想。男人说,他好吗?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想喝点酒。男人就喊服务员,来瓶红酒。血色的液体在高脚玻璃杯里荡漾。女人看着男人手里的高脚杯,轻轻叹息一声,举杯喝了一口液体,呛了,咳了一声。男人说,慢点。

男人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一口,说,刚好。不烫。男人说话时另一只手已经把药瓶、药包拿到女人的面前。女人说,又喝药。男人说,吃点东西就能喝的。女人就显出厌烦的表情。男人说,快点喝,快点好。男人很认真的取药,一颗,两颗、四颗,一包、两包,半片。女人看见男人递过来的药,皱了眉。水。男人就端了杯子,递到女人嘴边。女人喝了口水,男人把手里的药喂到女人嘴里,有一颗药掉了,男人慌忙捡起。女人喝了药,就很疲倦的闭了眼。

男人站起来,看了看女人紧闭的眼睛,待了一会,说,我走啊。女人没言语。门,在男人身后哐当一声闭上了。男人还要去上班。

门闭上的那一刻,女人的心紧了一下,但随即就被男人的热情融化了。新鲜、刺激。紧张、害怕。女人在男人洪水般冲击下,面条样柔软无力。男人的西服和白色衬衣胡乱蜷缩在床边的椅子上,皱巴巴的衬衣袖子完全没有了平常的挺括,女人甚至看到了衬衣领口上那一圈隐隐的污垢。但,女人很快就被洪水淹没了,从河流到大江,又从大江到海洋,最后竟虚无到没有。

女人睁开眼。眼里竟然有了热热的液体涌出。

如履薄冰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为离家出走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秋季,农民刚刚把麦子播种在能握出油水的黑土地里,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的两个姐姐——一个叫阿兰,一个叫阿灿。她们从学校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压弯了腰的书包,争着把我抱在温暖的怀里。我和阿兰阿灿一样喝着豆浆牛奶、吃着火腿香肠长大。

我住在繁华的城市里。

阿兰阿灿的父亲是一个活得有滋有味的男人。每天早上天刚亮,他就带了我出去跑步。砚川河在进入小城以后被三个绿色的橡皮大坝驯服成一个女人湖,在晨曦里懒懒地舒展了腰肢,尽情释放她的妩媚和温柔。沿着砚川河畔,我们就这样跑步,在绿柳婆娑里,在诗情画意里,看着前面这个俊朗的男人健康挺拔的身影,我陶醉在无法言说的幸福里。

有时候,我们会登上小城南边的燕子山,这是小城新开发的生态休闲园。硬化了的上山公路两旁是半人高的塔松,塔松下是紫色和绿色相间的草圃。我喜欢在登山台阶上一跳一跳地跑在这个男人的身前身后。山里的空气像十月里新酿的大麦酒一样醇香。那山坡上的洋槐啊、栏杆两旁的冬青啊,翠绿的叶子上总是滚动着眼泪一样的露珠,在早晨的阳光里闪着宝石一样的光芒。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了?在人们羡慕我幸福生活的时候,我却下决心离家出走。

我恨那个套在我脖子上闪着银子一样光芒的项圈。

在那个热得吐舌头的黄昏,我义无返顾地离开幸福的生活。走出繁华的街道,跨过有玉石栏杆的行人桥,穿行在城市边缘的乡村,满眼是绿的树绿的庄稼绿的池塘绿的草地……我的心胸一下子开阔起来。我感受到了自由的高贵。我为我这次伟大的决定而沾沾自喜。正当我徜徉在乡村的土路上,暗自陶醉时,我脖子上的项圈攥在了一个男人的手里。他露着黄色的大牙对我笑笑:“我正要找一个朋友的。好!你来了好!”我于是给这个正修房子的男人守着工地,看着大门。我开始绝食,那是我能吃的吗?剩饭,除了剩饭还是剩饭,也太不把我当一回事了。我开始罢工,整天就是眯了眼睛睡觉,这样怠工的结果是我的屁股上挨了重重的几脚。

三个月啊,我就像一个被判了刑的劳改犯一样度日如年;我就像一个被拐卖的妇女一样被主人限制了自由。那个礼拜天的傍晚,一个女孩子带了我去逛县城。走进熟悉的大街和楼房之间,我久违了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怀念起我在这个城市里的幸福生活,趁那个女孩不注意,我撒腿就跑,回到我熟悉的家。那天晚上,我叫不开门,就睡在了门外。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我却睡得很沉很香,我做梦都在笑,我终于回来了。

我又回到幸福的生活之中。

每天早上,阿兰阿灿的父亲把买来的馒头用弯如月牙的厨刀先切成片,再切成条,最后剁成小丁,然后把羊杂啊,猪下水啊、肝啊、肺啊用刀切成沫,给我做成一顿丰盛的早餐。阿兰和阿灿会把她们的面包和牛奶同我一起分享。

我仍然和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去跑步。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多久了?在人们羡慕我幸福生活的时候,我又一次下决心离家出走。

这次离家出走的原因是我遇到了我心爱的花花。

那天早上,我遇到花花的时候,是在女人湖边的柳树下。花花穿着一袭白得耀眼的裙子。她漂亮的脸蛋和妩媚的眼睛勾走了我的心魂。我不顾和花花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的呵斥和花花缠绵。花花给我的是长长的接吻,我给花花的是久久的拥抱。

从女人湖回来,我神不守舍。我的心里,我的眼里全都是花花。我离不开花花,我要花花。为了她就是舍去我现在幸福的生活也在所不惜。

那一天早上,当我再一次见到花花时,我就和花花私奔了。

这时候已是冬天。我膘肥体壮的身子还没有和花花缠绵够,就被花花的主人做成香喷喷的狗肉招待了同样膘肥体壮的朋友。

怀念狼

儿子下班回来,总看到父亲捧着那本书在看,脸上的表情木木的。儿子就说,爸,闷的话,下楼走走。

父亲抬头看了儿子一眼,没啥。闲着没事,看看书。心里想:满城市的楼房,就连脚下的路都是灰色的水泥地。有啥走头,有啥看头?刚到城里时,儿子陪父亲去了护城河,说是河,那有水啊。就那浅浅涌动着的还是黑色的污水。树呢,叶子上落满灰尘,病恹恹的,都没有了生气。

儿子是个孝顺儿子,大学毕了业,经过一番拼搏总算在城里扎下了根。儿子不愿老父在山里孤零零一个人寂寞,就把父亲接到城里住。

孙子上小学二年级,回到家,就跑到爷爷房子缠着让爷爷讲故事。爷爷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狼外婆的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把孩子放到炕上就上山了。下午回到家,炕上早没见了孩子。就知道是狼把孩子叼走了。

狼把孩子叼到洞里后,孩子醒了,哭着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奶头在晃,叼住就吮起来。吃饱了,就笑,笑得咯咯咯的。母狼看着孩子粉红的脸,又看看和孩子在一起抢着吃奶的三个狼孩,狼没有了吃孩子的欲念。就这样,孩子和三个狼孩在一起嬉闹、成长,渐渐长大了。长大了的孩子总是叫那只老狼“狼外婆”。

晚上,孙子又缠上了儿子,爸,你见过狼吗?

我见过狼吗?儿子想了一会儿,对孙子说,我那时刚考上初中,十一、二岁吧,跟你爷爷去他教书的地方读书。你爷爷教书的地方距离咱们老家三十里地。天没亮我就和你爷爷上路了。路是顺着山梁走的,又细又长。路两边是密不透风的林子。那些柏树呀,松树呀,野枣树呀都看不清,黑糊糊一片,时浓时淡,只看见羊肠一样的小路上白花花的石子像一条带子总在前面延伸。抬起头,锅底一样的天幕上那么多的星星总是眨着眼,一闪一闪的。

你爷爷肩上掮了一根竹竿,有丈五长。竹竿的梢子上还特意留下梢叶,在你爷爷的身后忽悠忽悠地晃。

呜——忽然,从对面山梁上传来一声沉闷、悠长的吼叫。你爷爷一把把我拉到他的身边,嘴上没说话,但我感觉到他握我的手使了很大的劲,他的手心潮潮的。你爷爷肩上的竹竿晃得更厉害了。

孙子问,爸,那是狼叫吗?儿子说,是狼叫。我这一生还没见过狼呢。就是那次听见狼的叫声,也吓破了我的胆。那时候,林子密啊,就有狼,狼有藏身的地方啊。

孙子还是不满意爸爸的故事,缠着让爸爸再讲狼的故事。爸爸又说,那时候,放了暑假,你大爷,大奶,大爷家的孩子,你爷爷,你奶奶和我们都爱在院坝里拉一张席子,小孩睡在中间,大人睡在外边,凉啊!屋里热,有蚊子。躺在凉凉的席子上,孩子一边听大人讲狼外婆的故事,一边数天上的星星。故事总也听不完,星星总也数不清。院坝边上的瓜架上有一个两个萤火虫飞起来,孩子就要去逮。大人就吼:“回来!小心苞谷地里钻出一只狼!”孩子就乖乖地回到大人圈里躺下了。

黑地里,猪圈上,鸡舍上,那些用白灰画的箩筐大的圆圈白白的醒目。孩子们知道,那是套狼的。狼一看见这些白色的圈子,就不敢叼猪、叼鸡了。

孙子说,那时候狼真的很多吗?儿子说,那时候,庄稼地多,狼啊,狐啊,兔子啊就多。

父亲还在看那本书。儿子揣摸了父亲的心思。那天下班经过音响店时,听见店里的音箱里是一声一声的狼叫,就走过去问,这盒带还有吗?回答说就这一盒了。儿子说我买了。店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从卡座里取出带子交给儿子,怪怪地盯了儿子一眼,丢下一句话,如今这人是咋了?进了100盒五天就卖完了。比超级女声还快啊!

儿子摇摇头。

儿子把盒带给父亲时,父亲的眉头舒展了,说,又破费。接过盒带,装进录音机,按下“播放”键,整个房子里弥漫着野性的气息。

儿子看见父亲扣到桌上的书:

怀念狼。

莲花

莲花和男人走进乡民政办公室时,心里像揣着一只小白兔,热烈地翻动着。羞涩、激动、害怕、盼望——这一切都被民政员的问话打断了。

莲花,你愿意和正运结婚吗?

愿意!莲花没有想到自己的命会是这样好。看着身边这个高大、挺拔、结实、高过自己半个身子的男人,莲花陶醉了。

怀揣红彤彤的结婚证,走在麦苗青青的乡间小路上,莲花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遥远的家乡。莲花的娘家在陕南汉江边上的大山里。那地方山大沟深,石头比粮食还多。男孩子长大了娶不回媳妇,女孩子长大了都往山外跑。莲花是远方一个姨表介绍出来的,表姐也是前几年才嫁到山外。说穿了,就是拿了两千元给父亲,莲花就成了山外某个男人的媳妇。这种事情多了,莲花知道,掏钱买媳妇的男人都是在当地说不下媳妇才从南边山里说的。这样的男人要么家里穷,要么是身体有缺陷。莲花只想着,穷一些没关系,只要人好就行。没成想这事还真让她给碰上了。

正月里,表姐做了莲花的娘家。莲花穿着大红的衣服胸前挂着一面烧饼大的镜子,油光的头上插了一枝艳艳的桃花。莲花的脸像天边的火烧云,热烈地燃烧着。莲花做梦都没有想到和他拜堂的不是和她领结婚证的男人,而是男人的哥哥。莲花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阴云,整个人好像突然掉进深不见底的冰窟一样没有了知觉。莲花像一个木偶任凭人们摆布。闹洞房的人走了,躺在火炕上,莲花泪流满面。在司仪宣布婚礼程序时,莲花才知道这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正运。正运的个头还没有莲花高,正运的皮肤也没有他弟弟的白,正运的年龄显然比莲花要大得多。莲花在心里说,我早该想到的,我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命?我从第一次走进这个家,从见到正运的第一眼就应该知道我的命运是应该和这个五短三粗的男人连在一起的,从今天参加婚礼的人们眼里和行动上就应该知道正运和她才是真正的夫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就她一个人蒙在鼓里。莲花现在才忽然想起,今天好像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他叫新运,是自己男人的弟弟。

认命吧。莲花把泪咽到肚子里。

婚后的日子平平淡淡。莲花两口子住在上房的北边,父亲住在南边。那个叫新运的弟弟住在厦屋里。一家四口早出晚归,伺弄着刚刚分到户的四亩多责任田。院坝里的小方桌上四个人吃饭时,说话最多的是正运,说话最少的是新运。不说话的是莲花。莲花添了儿子后,父亲说,分家吧,你们住到厦屋,我们该给新运张罗个家了。新运说,爸,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这辈子就不娶媳妇。新运说这话时嗡声嗡气的。莲花的心就往下沉。莲花记得结婚后的第五天晚上,她上茅房时碰到正从茅房走出来的新运。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这几天到哪儿去了?你把我骗进门就跑的没影了,你还是男人吗?新运一下子把莲花搂进怀里,在漫天繁星的冬夜里,莲花感到了夏天的火热。我看上你了,你知道吗?莲花!

第二年,莲花又添了一个儿子。春天里,正运说家里也没有多少活路,他要出去打工啊!两个儿子今后的花销大。谁知道正运这一去就再没有音信。到了第五年,莲花去民政部门办了离婚手续和新运结婚了。这桩婚姻也是老父亲和村上干部的主意。

莲花的大儿子叫大宝,小儿子叫小宝。两个儿子都叫新运叔叔。莲花说,喊爸。儿子说,不。我爸在山外打工呢。大宝上初中二年级时的春天,校园里的那株桃树花儿正灿烂的时,有个又黑又瘦男人来找他了。男人说,大宝,我的儿啊!男人浑浊的泪就顺着满脸的胡须往下流。大宝知道父亲当年到了山西就被人贩子弄进了黑砖窑。要不是最近报纸曝光,当地公安部门集中整治,他这辈子都不能回家了。

大宝说,爸,我们回家吧。

男人说,孩子,你妈也不容易。跟我受苦了。我知道了她现在过得不错,我就不打搅他们了。你和你弟弟好好上学。爸会常来看你们的。

正运在县城边的东风砖厂找了个活,就吃住在砖厂了。

莲花是十天后才从两个儿子的谈话中知道正运的事的。晚上,莲花和新运说了一个晚上的话。这时候老父亲已经不在了,拿主意就是他们两口子。正运被莲花两口子接回来时,满村的人都落泪了,莲花也是热眼里抹不完的泪。

正运住在厦屋,莲花两口子住上房。仍然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吃饭的小方桌上,三个人都没有话说。

正月里,正运离家出走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大学毕业后的大宝在南方拼搏了几年回县城办了一家公司,大宝食品有限公司。看大门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人事部说,那老头怪,不要工资,说是有吃有住就行。坐在宝马车上的大宝老远看见老头就想,真是个怪老头。管他呢,不要工资就好。

大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年后母亲莲花住进了门房。这时候,叔叔新运因为一场大病已离开了人世。

看电影

知道柏塬今晚上放电影的消息是我回家告诉大哥的,但大哥却不让我去看电影,准确地说是他不想带我去看电影,他的理由是,柏塬太远了,有十多里的山路。我说我能走动,我不会拖累你的。大哥还是不答应。

那一年,我十岁。

天黑下来,大哥就收工回家了。大哥对母亲说,我去柏塬看电影啊。大哥说完这句话,就穿了草绿色军便服,戴了那顶姐夫从部队上给他带回来的军帽,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了。我像电影里的小兵张嘎跟踪鬼子一样跟踪了大哥。大哥其实不是一个人去看电影,他喊了隔壁的三喜,三喜喊了四宝,四宝又喊了五魁……出了村子,走在庙沟的梁上,月亮就在头顶跟着我们走。我和邻村的芳姐走在一起,芳姐拉了我的手,大哥看见我就没有话说了。和芳姐走在一起的感觉真好,芳姐的手好绵好热,芳姐说出的话也带着香气和甜味。芳姐说,今天晚上是啥电影啊?我说,我问引泉了,说是两场,《智取威虎山》和《奇袭白虎团》。芳姐说好,和芳姐走在一起的梅姐也说好。

月光下,只能看见远处黑的树和近处白的草,草是整片的龙须草,踏上去,软绵绵的。脚下的路高低不平,不时有碎石子滚来滚去。远处传来狐狸的哭声和狼的嚎叫。芳姐就攥紧了我的手,说,不怕,有我呢。我就在心里埋怨大哥还不如芳姐。芳姐问我,你哥不是说要去学校教书了吗?我说,他想去当兵呢,兵没有当上,倒把教书的事给耽搁了。芳姐就不言语。

我只听见大哥和三喜、四宝他们说脸红什么?精神焕发……老九不能走……一会儿几个人喊着嗓子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芳姐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几个人真是烧包了。快走快走,要不赶到柏塬电影都要结束了。大哥回过头说,那我们就看一场“英雄白杠腿”。一路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走了几个山梁,拐了几个山弯,终于看见柏塬了,却没有听到演电影的声音。几个人就迷惑,把目光投向大哥,大哥把目光投向我,说,正娃回家说的,说他在河里割草看见放电影的引泉了。引泉自行车后带着电影片子,他看见是《智取威虎山》和《奇袭白虎团》,他就问引泉,今晚给哪放电影?引泉说柏塬。几个人就说,走走走,撵到场上再说。到了柏塬的场上,场北面的戏楼上黑灯搭火,场院里却有不少人聚了几个堆在瞎谝。我们知道这些人也都是不知从哪听到今晚这里有电影就赶来的。场边的碌碡上站了一个小伙子,站又站不稳,弯要伸背的,打着口哨,吸引来看电影的姑娘的目光。

芳姐说讨厌!梅姐说流氓!

我们几个人就站在一边说起了闲话。大哥说,我去解个手。三喜说我也去。等我们几个说的热火朝天时,才忽然发现芳姐和梅姐也不见了。五魁就说,你哥和三喜肯定是给咱们偷萝卜去了。现在的萝卜正好吃呢。四宝就坏笑,芳芳和梅梅一定是尿去了。周围的人就嘎嘎地笑。五魁说,喊一下,咱们回吧。月亮都快落了。抬起头,月亮果然滑到西边山顶了。

我刚要扯开喉咙喊大哥,却听到戏楼东北角有人嚷嚷闹闹过来了,几束手电光像电影里敌人的照探灯一样四处乱照。戏楼上的灯泡亮了,原来是五六个背着长枪的民兵推搡着几个人上了戏台。那个民兵连长扯开嗓子喊,今晚的电影因故取消了,但我们看到一场更精彩的电影。刚才这两对狗男女溜进我们大队的苹果园,搞流氓活动,严重的破坏了农业学大寨的运动……

我们几个都瞪大了眼睛,戏台上那两对五花大绑的人就是我大哥和芳姐,三喜和梅姐啊!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外边看过电影了。

同类推荐
  • 真实案例改编:温暖的人皮

    真实案例改编:温暖的人皮

    母亲死前,喜欢和花荣捉迷藏,除了母亲,姐姐和父亲都看不起他。一天,母亲哀求和寡妇长期鬼混的父亲回家,却遭来毒打和辱骂,母亲和花荣玩儿了最后一次捉迷藏便跳河自尽,花容随后在沙滩边发现一具腐尸,而神奇的是腐尸却长出了绿色的植物开出了鲜艳的花朵……母亲死后,花容每天都杀死一只寡妇养的兔子,寡妇跑了,父亲却更加残暴的虐待他……花荣长大后,成为一个黑车司机,他却控制不住剥皮的欲念,并在自己的“客人”中搜索他的“猎物”,准备和他们玩一次“捉迷藏”恐怖大王李西闽根据密封多年刑事案例创作而成,极致变态、血腥暴力、人性扭曲!中国版《沉默的羔羊》!比《七宗罪》更深入剖析人性!
  • 罪中局 I

    罪中局 I

    项维和张一平曾经救下了女孩小娜,小娜后被张父收养,三人成为好朋友。小娜回国后离奇自杀,张一平怀疑是他杀,于是找到项维一起查明真相,在这个过程中,张一平协助项维还调查了其他几个案件,调查中,渐渐发现小娜竟然没有被害,但情况非常复杂,牵涉到一起国际犯罪团伙,这个犯罪团伙也早已被中国警方暗中盯上,于是项维张一平,联合中国警方一起,进入到这个团伙最深层,甚至追查到唐人街……
  • 一只蚂蚁的现实(中国好小说)

    一只蚂蚁的现实(中国好小说)

    一位名叫兰的姑娘,由于小时候的一次意外,奶奶没有照看好她,被烫伤了脸!整个左半边的脸已经毁了容,由于这一次的意外使得她以后的人生彻底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学期间遭到同学的鄙视,很少有人和她成为朋友。甚至就连她的母亲也没有一丝丝的怜悯之情!到了长大成人以后,在工作过程中也因为小时候遗留的疤痕而受到同事之间的冷落,就连发小的小燕对她也采取了冷战和轻蔑!现实的残酷无情一次次的在她的身上上演着,可是内心坚强的她并没有向生活所屈服,而是再一次的与它斗争抗衡。
  • 净土在人间

    净土在人间

    最近半年之内,我两度访台,对于忠孝东路的繁华、中央新村的幽静,以及仁爱路上亭亭如盖的椰树绿荫,那份新鲜的感受已变得亲切而熟悉了。无论坐在中央大学的讲台上,还是倘佯在东海大学黄昏的校园里,抑或在“阿门”的祈祷声中与卫理女中的花季少女们共进午餐,我从未有过生疏之感。而充溢在心头的,总是浓得化不开的亲情。毫无疑问,这座太平洋上的绿色小岛是丰饶富裕的。穿大街走小巷,沿逶迤的东海岸拾取藏在白沙中的贝壳,我从未邂逅过一个衣衫褴褛的乞者。
  • 大地·生灵(四)

    大地·生灵(四)

    喜鹊与老鹰、猞猁的恩恩怨怨大千世界中,野生动物是一个自成体系的王国。在它们的国度里,王者们高高在上,君临天下,威风八面,自不待言。但这个王国中的小民百姓们,也有它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每一个生命都绚丽多彩,富有智慧和勇气,神秘玄奇,生生不息,万年如斯。喜鹊是中国人的吉祥神鸟。“喜鹊叫,喜事到”。这种说法,有数千年的渊源。青海柳湾出土绘有喜鹊纹饰的陶罐一件,这是件祭祀用的礼器。说明四千年前,先民们已把喜鹊作为神物或图腾;“鹊桥相会”,在这个无比壮美的爱情神话中,喜鹊崇高的形象令人敬佩。
热门推荐
  • 重生之弃后医妃

    重生之弃后医妃

    前世谋算却不知人心似虎,看似亲人不过豺狼之心。坐登后位转为空,冷宫人彘、亲子殒命,桩桩件件万剑灼心。泣血重生,看我绝你家族,断你皇命,以尔等鲜血献祭。偏偏前世清淡若莲的男子怎么转了性,这个装可怜的人是谁!“三皇兄可是疯了不成!”“为琪妧表妹便是不要这皇位又如何,本宫宁负天下,也不可做那感叹如何不如卢家有莫愁之人。”
  • 震惊,一小伙玩王者竟然

    震惊,一小伙玩王者竟然

    少年医院惊醒究竟为何?应聘工作却遇上这事究竟是福是祸?漂亮妹子被围该不该救?王者竟然一再强迫小伙玩他,究竟是游戏的沦丧还是系统的扭曲?甩不掉的系统,不得不做的任务,震惊,一小伙竟因系统被迫走上人生巅峰。
  • 前夫来袭:追妻36计

    前夫来袭:追妻36计

    最要好的闺蜜怀了自己前夫的孩子?胸大无脑的堂妹还抢走了自己的现任男朋友!夏清榆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爱恨似乎变得有些可笑至极。“夏清榆,别忘了,谁才是你丈夫!”邪魅轻狂的某人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地威胁。可是,易铭城,当初我那么爱你的时候,当初你挽着别的女人回家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你是我的丈夫?易铭城发现,他亲爱的小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追在自己身后,要死要活要跟自己在一起的那个小女孩了。而依照她对自己的成见,这追妻之路看来是漫漫无边了啊!
  • 古龙文集:风铃中的刀声

    古龙文集:风铃中的刀声

    花错向着白色的小屋里的爱人狂奔而来,可是还未奔到身子便已断开成两截倒地死去,鲜血染红沙地。屋子里面的花景因梦经历从激动到狂喜到恐怖到绝望的心情……
  • 快穿之戏多不压身

    快穿之戏多不压身

    拥有自我意识的智能仿生AI,月,成为帝国军的毁灭目标,危机之际,中立派五大元-帅之首肖殷,将月救下,也付出了巨大代价陷入昏迷。在X博士帮助下,月必须要穿梭各个平行世界,寻找其他“肖殷”身上的关键载体生命讯息,扭转紧张局势。但却发现一切都跟博士说的不太一样……月一脸茫然:博士,我这么作zuo....能找到他吗?看戏博士觉得还不够劲:没事!戏再多点!肖·魔王·殷嗤鼻冷笑:你怎么不上天呢,嗯?
  • 薄命王妃

    薄命王妃

    本文简介:“你们,继续!”她穿越的第一夜,繁星璀璨。她看到他和那女子,毫不忌讳,当着她的面,在这广袤的草原上嘿咻嘿咻地做着“野外运动”的时候。她只是笑着,说了以上四个字。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王府里唯一的正妃。**他口口声声叫她:“爱妃”。可,连鬼都知道,他心底,从没爱过她。“不爱可以,但做人,不可如此虚伪!”她大叫,与他怒目而视。“我的夫君,可以不英俊,可以不富有,可以没有权势地位,但绝对不可以像你这样带着一副面具做人!我,舒清然,不稀罕做你的王妃!你讨厌我,大可休了我。”他有点茫然,这真是他的妻吗?她凭什么这么指责他?她哪懂他的苦?不,她仍在做戏。越美丽的女人,越狠毒,越不可信。她这样做,只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罢了。**他开始恨她!恨她的“欺骗”!恨她居然去“欺骗”除他以外别的男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她到底要怎样?为何梦中笑的那般开心,却独不肯对他一展笑颜!她怎可这般自得其乐!全无所谓!这女人难道忘了,她到底是谁的妃了吗?————常清近期作品:《猫霸帝王榻》,地址:(穿越)《总裁的钱奴》又名(《誓言》),地址:(现代都市)
  • 郭沫若散文

    郭沫若散文

    中华散文,源远流长。数千年的散文创作,或抒情、或言志、或状景、或怀人……莫不反映出时代的风云变幻和人们的思想情感。中华散文的这些优良传统在二十世纪以降的新文学那里,不仅得到了全面传承,且不断有所创新、有所发展。为了展示二十世以来中华散文的创作业绩,我们在新世纪之初即编辑出版过”中华散文珍藏本“凡三十种。自二00五年始,我们在此基础上先后选出二十六种,作为“中华散文插图珍藏版”第一辑、第二辑出版。此次又选出十种,作为第三辑出版。
  • 深层心理学

    深层心理学

    我们认为无法克服的心灵痛苦,是源于在遥远儿时耳濡目染的悲剧故事,并在不知不觉中转换为悲剧故事中的主角,无法自拔。而这种微妙与隐形地转换,又是源于与母亲的身心分离,对述事者的妥协。社会的喧嚣,使得人们总是容易忘记,在母亲地怀抱中,是如何好奇而非沉溺地看待那些悲剧,就像听母亲讲故事一般,轻描淡写着随风而去……QQ群:833726376知乎“心灵化学”答主一对一咨询。
  • 延陵先生集新旧服气经

    延陵先生集新旧服气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完美绅士

    完美绅士

    职场女王暗恋自己上司告白失败,国际雇佣兵出身的俊俏保镖男主走进她的生活,保护她、治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