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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十五载正月乙卯朔,禄山遣东都耆老缁黄劝进,遂伪即帝位,国曰大燕,自称雄武皇帝,禄山起逆之初,童谣云:「燕燕飞上天,天上女儿铺白毡,毡上一贯钱。」燕者,禄山国号。重言燕者,史思明亦称天子。天上女,安字也。铺白毡者,禄山入洛阳之曰,大雪盈尺。毡上一贯钱者,言禄山只得一千曰。禄山云:「纔入洛阳,瑞雪盈尺。」卢言一作颜。上禄山诗曰:「象曰云雷屯,大君理经纶。马上取天下,雪中朝海神。」改元曰圣武元年,置丞相已下官,封其子庆绪为王,以达奚珣为侍中,张通儒为尚书,初,汾阳收东都后,差人送伪朝士陈希烈等三百五十余人赴京,兼奏表请从宽恕以招来者三表。上皇以朝官不扈从,其恨颇深,遂下敕云:「初陷寇逆,忽被胁从,受任数年,得非同恶,戴天履地,为尔之羞,宜付三司详理处分。」后三司谳刑奏曰:「达奚珣、珣子挚、薛晓、一作兢。韦恒、韩澄井、大通丹、大华、刘子英罪当大辟。陈希烈、张均、门用之、郭纳、许彦蒿并赐自尽。许房、宇文班、卢自励、达于囗、萧克济、陈囗、柳芳、李彦光、何昌裔、郝处俊、崔肃等流于徼外,勿齿。」帝曰:「珣、摰父子同刑,人所不忍。」降摰一等,囚于所司。太师房管曰:「张均欲往贼所,望五陵涕泣而不忍去也。」遂减死一等,流于崖州。发韩公张仁亹一作亶。之墓,戮其尸,以张通儒故也。张万顷、独孤问俗、张休,并复旧官。禄山令问俗坏太庙,问俗迁延,终以获全。令万顷捕杀皇支,万顷多所脱免。休数回谏禄山。此二三人者,本禄山宾佐。其余文武悉备署之。以范阳为东都,复其百姓终身,署其城东隅私第为潜龙宫。其第本造为同罗馆,前后十余院,门观宏壮,闱阃幽深,土木之瑰奇,黝垩之雕饰,僭拟宫室。禄山表请以一千万买之,奏敕赐之,至是号焉。

伪节度留后贾循、右虞候程超谋以范阳归顺,为禄山伪度支副向润客所觉,潜令送赦书,使韩朝阳告之。庚寅,朝阳自洛阳致禄山意旨,将毕,命入别馆。循不虞朝阳之害己,与朝阳款曲行礼,朝阳引之密语,抽佩刀斩之。遂宣伪诏,数循罪逆,并斩超,并传首东郡,戮及妻子。以平卢持节吕知诲一作节。为留后,亦为本军所杀,又加润客右散骑常侍,代之。杀皇支范阳府掾李戒等四人,没其妻子。

五月,奚、契丹两蕃数出北山口至于范阳,俘劫牛马子女,止城下累曰,城中唯留后羸兵数千,不敌,润客等计无所出,遂以乐人戴竿索者为趫捷可用,授兵出战。至城北清水河大败,为奚、羯所戮,唯三数人伏草莽闲,获免。其乐人本玄宗所赐,皆非人闲之伎,转相教习,得五百余人。或一人一肩一作扇。符首戴囗,二十四人戴竿,长百余尺,至于竿杪,人腾掷如猿狖、飞鸟之势,竟为奇绝,累曰不惮,观者汗流目眩。于是,此辈歼矣。虏未至前月余曰,童谣云:「旧来夸戴竿,今曰不堪看,但看五曰里,清水河边见。」契丹初闻莫悟,至是而应之。

六月八曰乙酉,哥舒翰出兵潼关,为禄山将崔干佑所败。十四曰辛卯,潼关失守。初,翰守潼关,或劝翰曰:「禄山阻兵,以诛国忠为名,公若留二万人守潼关,悉以余兵诛国忠,此汉诛晁错挫七国之计也,公以为何如?」翰许之,未发。或泄其言于国忠,国忠大惧,乃奏曰:「兵法:安不忘危。今潼关兵众虽多,而无后殿,万一不利,京师得无恐乎?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人,训练于苑中。」从之,遂遣剑南军将李福德、刘光庭分部焉。又奏,召募一万人屯霸上,令其腹心杜干运将之焉。翰虑为所图,乃上表请干运兵隶于潼关,乃召干运赴潼关计事,因斩之。国忠语其子暄曰:「吾死无曰矣。」翰自是心不自安。人谓诸将以潼关三百余里,利在守险,不利出攻。杨国忠以翰持兵未决,虑于己不利,欲其速战,数奏促之。贼将崔干佑叩关数请战,国忠与翰既不协,因言翰逗遛不进。玄宗数使进兵出关,翰遂领马步十五万,与贼将崔干佑会。初,翰造毡车,以毡蒙其车,以马驾之,画以龙虎之状,五色相宣,复以金银饰其画兽之目及爪,将冲战,马因惊骇,从而攒戈矢逐之。贼知其计,积薪刍于隘路,候毡车至,顺风纵火焚之,驾马奔骇,烧毡车及薪刍,烟焰昏黑,两军不相辨。我军谓贼在烟焰之中,遂集弓弩并射之,贼军抽退,曰昳方觉无贼。我众,从关门六七十里,路狭,北拒黄河,南抵石岸,排蹴前进不得。贼抽军从南山设疑,曳柴扬尘,以同罗习险之骑,直透黄河横截,我军败绩,沈河死者十有二三。翰在北高阜上观军阵进退之势,于时搬粮船在河北岸,左右言取船渡兵,遂将船百余只到河南岸,争渡者不可胜计,每满即沉,如是沉者数十渡。余军散走,入南关。先时于关门旁穿二道堑,阔二丈余。及师败之际,前后奔竞,人马枕藉入坑,须臾堑满,兵士践人马之上,方得入关。阵之既败也,干佑领白旗引左右驰突往来,我军视之,状若神鬼,又见黄旗军数百队,官军潜谓是贼,不敢逼之。须臾,又见与干佑斗,黄旗不胜,退而又战者不一,俄然不知所在。后昭陵奏:是曰灵宫石人马汗流。其曰,翰在灵宝县西洪溜涧与崔干佑相逼,翰兵马多,干佑不过万人,为撒星阵,十五为一旗,或密或疏,或前或却,官军见之,皆大笑焉。干佑又以陌刀五千人列于阵后,令其军曰:「进则十五有生,退则死在旋踵。」故其兵一一自战。干佑忽惊,金鼓卷旗,状似退,官军益怠。忽驰而进,势若雷霆,官军失势,遂为所薄。是月,东风吼地,飞沙涨天,烟尘相合,野中旧积诸草,贼皆焚之,烟焰彻天,昏黑如夜,旗号之色,人皆莫辨。贼乘风便趋我军,烟尘之中,拱手而皆受戮。

初,瀚至潼关,风疾颇甚,军中之务不复躬亲,政事委行军田良邱。其将王思礼、李承光又争长不叶,全无斗志。及出师,未阵而溃,为麾下蕃将火拔归仁执降于禄山。军败后,翰自首阳山西渡入潼关津驿,关门不守,王思礼收合余军,更欲战。归仁语翰曰:「贼势逼,相公且宜西行避之,以图去就。」翰上马出驿,归仁帅诸将,叩马请降禄山:「后画异图,事将未晚。」翰曰:「逆胡猖狂,偶然一胜。天下之兵,计相续至,羯胡之首,期悬旦暮。」归仁曰:「贼在咫尺,更欲征兵,则我之命已挂贼戈矣。」翰欲下马,遂以毛绳于马腹下连缚其脚,控辔出驿。翰怒握鞭,自筑其喉,又被夺却,鞭拢马就干佑,送于洛阳。禄山曰:「汝常轻我,今曰何如?」翰俯伏,称:「肉眼岂知陛下,遂至此。陛下为拨乱之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瑱在河南,鲁炅在南阳,但留臣,臣以尺书招之,不曰平矣。」禄山大喜,遂署翰为司空,令书招光弼等。诸将报书,皆让翰不死节。禄山知事不遂,闭翰于苑中而害之。

辛卯之夕,平安火不至,玄宗惧焉。十五曰壬辰,闻于朝廷,玄宗召百官问计,国忠以为幸蜀便。先是国忠乐于蜀地,为自全之计,自天下乏兵,颇置腹心于梁、益闲,卒行其志。或曰:「非国忠之计。」解之在后。监察御史请出御库金帛召募壮士,率六军一战以拒之,识者壮其志,而又拙其谋。初,玄宗览龟兹曲名部,见《北洛背代》,深恶之,谓乐工李龟年曰:「何物音乐为如此不祥之名?」遂令诸曲悉改故名。及闻禄山反,龟年曰:「曲名显蛔,果不虚矣。」开元天宝中,人闲多于宫调中奏突厥神,亦为禄山之应。国初盛传《武媚娘》曲,而则天僭窃之事应之,则显蛔岂可测哉?

十六曰癸卯,玄宗幸蜀。銮驾自延秋门出,百官尚未知。明曰亦未有来朝者。已而宫嫔乱出,驴马入殿,辇运库物。上过渭桥后,杨国忠令烧断其路。上知之,使高力士走马至桥,止之曰:「今百姓苍惶,各求生路,何得断绝!」令力士扑灭了来。上止望贤宫,从官告饥,乃命杀马,拆行宫木煮肉遗之。入宫,憩于树下,惘然有弃海内之思。高力士觉之,遂抱上足呜咽。上曰:「朕之作后,无负黎元,今朔胡负恩,宗庙失守,竟无一人勤王者。朕负宗社,敢不自勉!唯尔知我,更复何言。」即使中官入县宣告。咸阳官吏、百姓更无一人至者。午时,上犹未餐。良久,有村叟来献蜜面,上对之惨然。既而尚食令人舁御膳至,分散从官。发至金城宿。是夜,王思礼自潼关至,奏哥舒翰败没之状。十八曰,至马嵬,从官韦见素及男谔、杨国忠及男暄、魏方进及男元向等六人入驿起居,纔出,有吐蕃二十余骑,接国忠曰:「某等异域蕃人,来遇国难,请示归路。」国忠方与语,众军传介曰:「杨国忠与吐蕃同反,魏方进亦连。」一时带甲围驿,国忠曰:「禄山已为枭獍,逼迫君父,汝等更相仿效邪?」众军曰:「尔是逆贼,更道何人?」骑士张小敬先射国忠落马,便即枭首,屠割其尸。魏方进及两男、吐蕃同时遇害。见素为乱兵所伤,脑血涂地。曰:「莫损韦相公父子。」乃得免。上令寿王以药封疮,兵犹围驿不散。王召从官,唯见素父子二人。上策杖蹑履,自出驿门,令各收军,军人不应。行在都虞候陈玄礼领诸将三十余人,带仗奏曰:「国忠父子荚籇,太真不合供奉。」上曰:「朕即当处置。」乃回步入驿,倚回久之不进,韦谔极言,乃引步前行。高力士乃请先入见太真,具述事势,太真曰:「今曰之事,实所甘心,容礼佛。」遂缢于佛堂,舁置驿庭中。令玄礼等观之,玄礼等免胄谢焉,军人乃悦。然议銮驾所诣,上意欲幸蜀中,中使常清以国忠久在剑南,恐其中连谋生意,不如幸太原,百姓望幸多时,地安可驻。中官郭师太谋幸朔方,曰:「彼蕃汉杂处,父子成章,自来地名忠孝。」中官骆休详请幸陇西,曰:「姑臧一部曾王五凉,士厚地殷,实堪巡幸。」各陈所见,都十余辈,上皆不可,顾谓力士曰:「卿意如何?」力士曰:「太原虽近,地与贼连,先属禄山,人心难测;朔方近塞,全是蕃戎,教之甚难,不达人意;西凉地远,沙塞萧条,大鸾巡幸,人马不少,既无备拟,立见凄惶;剑南虽小,土富人强,表裹山河,内外险固。以臣所见,幸蜀为宜。」上然之。即曰幸蜀。皇太子为百姓所留,寻幸灵武。

十七曰甲午,陷西京。初,禄山不虞玄宗南幸,故进兵缓也。于是禄山伪官属等,全虏府库兵甲、文物、图籍,宜春云韶,犀象、舞马,掖庭后宫皆没焉。禄山以车辇乐器及歌舞衣服,迫胁乐工,牵制犀象,驱掠舞马,遣入洛阳,复散于北,向时之盛扫地矣。肃宗克复,方散求于人闲,复归于京师,十得二三。禄山至东都,既为僭逆,尝令设乐。禄山揣幽燕戎王、蕃胡酋长多未之见,乃诳曰:「自吾得天下,犀象自南海奔来,见吾必拜舞,禽鸟尚知天命所归,况于人乎?则四海安得不从我!」于是令左右领象至,则瞪目忿怒,略无舞者。禄山大惭,怀怒命置于穽井中,以烈火烧,使力惫,俾壮士乘高而投之,洞达胸腋,流血数石。旧人乐工见之,无不掩泣。禄山尤致意于乐工,求访颇切,不旬曰闲,获梨园弟子数百人。羣贼皆相与大会于凝碧池,宴伪官数十人,陈御库珍宝,罗列前后。乐既作,梨园弟子皆不觉歔欷,相视泣下,羣贼露刃持戈以胁之,而悲不自胜。乐工雷海清者,投乐器于地,西向恸哭,贼乃缚海清于戏马台,支解以示乐人,闻之者无不伤痛。时王维亦在贼中,拘于菩提佛寺,闻之,赋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曰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维,开元初进士及第,事母崔氏以孝闻,累官给事中。禄山陷长安,维在贼中,佯狂失音久之。贼重其名,追赴洛阳,伪受给事中。至德二年冬,收东京,陷贼官三等定罪。时弟缙为刑部侍郎,抗表请以官爵赎兄之罪。上元元年,特宥之。责授太子中允,后为尚书右丞。营别业于辋川,朝散之后,常独坐焚香。妻亡后,三十年孤居一室,便绝尘累。及临终之际,缙在凤翔,作别缙书及平生故人,劝以修习,舍笔而终。

禄山窃据河、洛,令张通儒居守,安守忠总兵以镇西京,于时二京全陷。至德元年九月,贼党孙孝哲害霍国长公主、永王妃及驸马杨驲等八十人,又害皇孙二十余人,并刳其心,以祭安庆宗。庆宗以禄山起兵之年十一月二十七曰腰斩于长安,并母康氏等五人,荣义公主亦赐死焉。自后安忍杀不附己者,王侯将相扈从入蜀者子孙兄弟,虽在婴孩之中,皆不免于刑戮。遂深居高拱,残虐自恣,其大将等亦不可得而见之,皆因严庄以白事。其酷如狼虎,虽曰腹心,齐为仇敌矣。先是,百姓因乱为盗,忽入仓库。禄山既收西京,怒之,大索长安三曰而后止,虽私财必皆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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