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赶来的林丽娘、花映月、刘暗香等人正好见到面具后的那张脸,都惊呆了。林丽娘目瞪口呆:“如玉,你……你没有死?这……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我见鬼了?!”
一直保持着旁观者姿态的陆炳出声道:“颜如玉只是个化名,她的真实姓名是李娇,当日死在房内的,是李娇的孪生妹妹,李媚!”
“李娇?李媚?”林丽娘摸不着头脑,迷糊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把我和李媚联系到一起的?”李娇已经恢复了平静。
沈莫离道:“天来客栈的叶掌柜前来报案称李媚失踪,他的女儿叶婧绘制出李媚的画像,和颜如玉的长相十分相似。那时我曾怀疑李媚和颜如玉是同一个人,但后来的调查结果推翻了我的这一想法。我于是又想到,李娇和李媚有可能是一对孪生姐妹,加上颜如玉死时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而林丽娘声称万花楼里的姑娘是不可能怀孕的,所以我又到天来客栈了解李媚的详细情况,最后基本得出结论,死在万花楼里的,是李媚,而不是颜如玉。”
李娇的眼角有泪水回旋:“你们查出李媚怀有身孕后,我就料到事情早晚会有败露的一天了。可是你怎么怀疑到冰凝的?”
沈莫离道:“你掳走冰凝的那天晚上,有人在你之后进入房间,发现屋内睡着的只有可儿一人。很显然,当日我问话时,你和可儿当中有一人在撒谎。但真正让我认定问题出在冰凝身上的,是谢瑶琴。”
李娇猛地抬头,惊讶地望着沈莫离。
沈莫离接道:“谢瑶琴临死前给我留下线索,就是那本《诗词选集》。”
“什么《诗词选集》?”李娇莫名其妙。
一旁的张涵将那本《诗词选集》递上,沈莫离将诗集打开,翻到了其中一页,将内容朝向李娇。
李娇看了一眼,凄凄而笑:“谢瑶琴原来挺聪明的,是我低估了她。”
那页面上做了朱砂记号的内容,正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就是你给冰凝取名引用的诗句吧。谢瑶琴拿了这本诗集,是想考考我能否从这首诗里悟出什么来。”沈莫离难抑怒意,“冰凝对你感恩戴德,忠心耿耿,你却残忍地害死了她,还为了掩盖死者的真实身份,放火焚烧尸体!”
李娇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沿着面颊滚下来:“是我对不起她,可我也是迫不得已……”
沈莫离打断了她:“你一定想知道我如何查出你就是害死谢瑶琴的凶手。”
李娇咬了咬嘴唇,忍住了哭泣。
沈莫离继续说道:“谢瑶琴死亡前的那段时间,可儿证明你一直在屋里做拐杖,但她不知道,你正是在做拐杖的过程中害死了谢瑶琴。”沈莫离看了面色苍白的李娇一眼,又接口,“你将浸泡了‘见血封喉’的毒针插在竹竿的顶端,先用竹竿敲打谢瑶琴的窗户。正在梳妆台前的谢瑶琴听到响动,好奇地走过来将窗户打开,就在她探头的那一瞬间,毒针刺中了她的额头。谢瑶琴中毒倒地毙命,而你继续若无其事地做拐杖。这一切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完成,只可惜,谢瑶琴已经看到了你,拼着最后一口气给了我暗示。谢瑶琴之前已经发现冰凝有问题,让张涵前来通知我,你这是杀人灭口吧?”
李娇闭目点头,深深一喘,才道:“我爬到高处取东西,正好被她撞见。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我知道她一定起疑心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见血封喉’,就藏在你脚上包裹的纱布里面吧?那毒液太厉害,你一定不敢随便乱放。”沈莫离用眼神示意身旁的柳鸣凤。
柳鸣凤搬了一张凳子到李娇跟前:“请坐吧。”
李娇木然地坐了下来。柳鸣凤蹲下身,问道:“哪一边?”
“我自己来吧,不用劳动姑娘了。”李娇弯腰脱掉了右脚的绣花鞋,伸手从纱布内取出了一个扁平的蓝色小瓷瓶。
柳鸣凤伸手接过,快走几步递给了沈莫离。
李娇将双脚上缠绕的纱布都取了下来,重新穿上绣花鞋站了起来。
“将她带走。”沈莫离命令。几名手下上前,将李娇押走了。
林丽娘等人挤在门外,皆是傻愣愣地看着李娇被带走。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陆炳亲自参与对李娇的审问。
“为什么要下毒害死你的亲妹妹?”陆炳的声音很平和,却自有一种让人惊惧的威力。
李娇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们一再地逼迫我,甚至逼我嫁给严世蕃为妾,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就想到了以假死来摆脱他们的掌控。”
“他们是谁,那个孟婆和教主吗?”沈莫离问道。
李娇轻轻点了点头。
“孟婆是谁,教主又是谁?”陆炳心中隐隐地不安起来。
李娇内心斗争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将事情和盘托出:“我和李媚是一对孪生姐妹,老家在余杭。爹爹早逝,家里穷得经常揭不开锅。八年前,我只有十岁,有一天我在街上卖绣品,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婆婆十分欣赏我的手艺,买下了所有的东西,还说邻县一个大户人家正缺个心灵手巧的丫鬟,问我愿不愿意去。我娘听说后立即同意,我于是跟着老婆婆走了,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婆婆将我带入了深山的一座山洞中,让我加入白槿教。”
“白槿教?”一听到这三个字,陆炳倒抽了一口冷气。沈莫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陆炳强自镇定下来:“接着往下说。”
李娇道:“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许多和我一样漂亮又有灵性的女孩子被带到了那个山洞里。我们在那里学习教规、琴棋书画、武艺,还有各种易容、杀人技巧。关于白槿教的事情,我们不得对外吐露半字,否则就有杀身之祸。”
“难道你们就心甘情愿地成为杀人武器吗?”陆炳心中疑惑。
李娇眼含泪花:“有人逃跑,被抓了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受尽了各种酷刑,我们都很害怕……”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孟婆威胁我们,如果不听话,不但要受刑而死,她还要杀了我们的家人。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麻木了,只能听命行事。而且,那个带走我的老婆婆,经常会给我们的家人送些钱财,我们也算没有白白受苦。”
“孟婆是什么人?”陆炳问道。
李娇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真实面目。白槿教教主手下有三大护法,大护法阎王,二护法罗刹,三护法孟婆,全是女人。我们这些被从各地带来的女孩子主要由三护法孟婆领导,她精通易容术,可以变换不同的面目示人。只有那个老婆婆是以真面目示人的。”
“那你见过教主吗?”陆炳又问道。
“没有,我们在山洞中多年,教主只来过一两次,每次都是全副武装,脸也没有露出来,看不出是男是女。”李娇道,“两年前,孟婆指派给我任务,让我到京城的万花楼当青楼女子,说万花楼里有许多朝廷的官员,让我在那里等候通知,打探我们需要的消息。我自然是万般抗拒,可是没有用的,白槿教的势力似乎遍布各地,去京城的路上,我一直想尽各种办法逃跑,可是无论我逃到哪里,都会被他们的人抓回来,受尽折磨,最终我只能认命,化名颜如玉被卖进了万花楼。”李娇掩面痛哭起来,那段屈辱悲惨的经历让她痛不欲生。
“你到了万花楼之后,他们是怎么和你联系的?”陆炳问道。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找我,直到我认识了贾公子,有一天夜里孟婆进了我的房间,告诉我贾公子是皇上的妹妹,命令我必须和她断绝关系,否则会误了大事。不久后严世蕃想纳我为妾,孟婆又逼我嫁给严世蕃,说他的父亲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对我们会有大用处。我一想起严世蕃恶心的嘴脸,又想到他对我强行非礼……我……我恨不能杀了他,又怎能忍受嫁给他!”李娇激动得几乎站立不稳。
“你和那个贾公子是怎么一回事?”陆炳沉沉开口。沈莫离想起善柔公主的请求,悬起了一颗心。
李娇长叹了一口气:“她是个婚姻不幸的女人,对丈夫冷淡,却又渴望得到疼惜。她不愿意和别的男人私通,最后只能从女人身上寻求安慰。而我受够了男人的羞辱和折磨,痛恨男人。两个可怜的女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陆炳轻轻一叹,没有再追问,只道:“你何时动了杀害李媚的念头?”
李娇道:“我还未到京城之前,我娘就去世了,当时妹妹已许了人家,我只让老婆婆告诉她我要到京城去,之后就与她失去了联系。却不料,那天冰凝突然在街上见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一路跟至天来客栈,然后回来告诉了我。我无法形容当时的震惊,当晚就和冰凝乔装打扮去了天来客栈,之后的事情,你们大概都已经知道了。李媚得知我成了青楼女子后,痛骂了我一顿,说我丢了祖宗的脸面,对不起死去的爹娘。后来我编了谎话骗她,说我这些年遭人陷害,吃尽苦头,她才原谅了我,也答应替我保守秘密。为避免被人瞧见,我叮嘱她不要出门,在客栈内等候我的消息。”
“但你因此对她心怀怨恨,是吗?”沈莫离道。
李娇惨笑道:“当年如果不是为了她和娘,我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可她非但不怜悯我,还出言伤我,这是我的妹妹吗?”她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又道,“那几天我备受煎熬,严世蕃不肯放过我,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羞辱我。那天晚上遭到严世蕃强暴后,我万念俱灰,本想一死了之的,可我实在不甘心,我的大好年华已经葬送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山洞和肮脏的青楼里,我还没有享受到人间的美好。我痛哭了一整夜,也反复思量了一整夜,天亮时我想出了整个计策。”
沈莫离接道:“你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给李媚送去,还陪着她吃了一阵子。其中那道萝卜炒木耳,让你俩身上都长了红疙瘩。”
“是的,那也在我的计划之中。我故意做了那道菜,我们的身上同时长了红疙瘩。我知道贾公子一定有办法帮我弄到木槿花,果然她立即满口答应,说尽快让人送来。那天傍晚木槿花送到后,我就让冰凝去找李媚,冰凝去时正见李媚趁着天黑走进街边的药铺想买药,便将她带走。”李娇眼睫颤动,悔意涌现。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冰凝将改了装扮的李媚悄悄带入李娇的房内,将她打扮作李娇的模样,李娇则借机脱身。她们答应李媚,在她沐浴的这段时间,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打扰。无辜的李媚就这样被李娇和冰凝联手送上绝路,成了李娇的替死鬼。
李娇并不知道李媚怀有身孕,恐怕李媚自己也尚未知晓。沈莫离到万花楼调查的第一天晚上,李娇潜入万花楼与冰凝会合,得知李媚被查出有身孕后,李娇十分惶恐,担心锦衣卫会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不得不对知道整个事情经过的冰凝痛下杀手。那晚冰凝和可儿就寝后,李娇往她们的房内吹入了迷香,之后将昏睡中的冰凝带到京郊牛头村土地庙内,先将她勒死,再放火烧了土地庙。
李娇知道白槿教的人不会轻易相信她已死,她无处躲藏,又想及时了解锦衣卫的调查进展,索性易容成冰凝的模样回到万花楼,冰凝是个哑巴,李娇对她的一切又极为熟悉,这都成了很好的掩护。但是善柔公主恰恰在李娇带走冰凝之后进入房间,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李娇绝望地仰起头来:“这都是天意,老天爷不肯帮我。”
“你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三条无辜的人命。”沈莫离冷言道。
李娇没有再说话,空洞的眼神失去了焦点,不知是在忏悔罪行,还是在回想过往不堪的遭遇。
“李娇,杀人偿命,你本罪无可赦,但若你能配合我们追查恶贼,铲除白槿教,可以将功折罪。”陆炳下令,“押到牢里,好生看着!”
李娇被带了下去。陆炳转过身来,盯着沈莫离:“那晚是谁在李娇之后进入了冰凝的房间?”
沈莫离悚然一惊,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是善柔公主吧?你们交过手,你还伤了她,对吗?”陆炳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
“大人……如何得知……”沈莫离惊慌不已。
陆炳慢悠悠地说道:“在宫中比武的时候,我看你二人的眼神,就不像是初次见面,你对她受伤又那般紧张,步步相让,仔细回想,就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沈莫离赧然汗下,任何事情都瞒不过陆炳的眼睛。他只得将与善柔公主有关之事如实告知陆炳。
陆炳正色道:“永淳公主的事情,我不会告诉皇上的,但是咱们得想个法子,不能任由她再这么胡闹下去了,否则迟早要出大事。善柔公主为何能够自由出入皇宫,又对我们的案情进展了解得如此清楚,这里面一定也大有文章,不过既然目前还没有发现她与此案有何关联,咱们就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点破吧。”
沈莫离长嘘了一口气,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陆炳别有深意地看了沈莫离一眼:“我要即刻进宫面圣。李娇是个重犯,一定要加派人手看牢她,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沈莫离忙遵命:“大人放心吧,属下一定严加防范。”
陆炳出宫回府后不久,嘉靖又连夜召见了陆炳和沈莫离。地点在乾清宫,除了陆炳和沈莫离外,嘉靖还召见了第三个人——善柔公主。
陆炳和沈莫离见了善柔公主,都面露惊讶。善柔公主倒是安之若素,她今日一身宫装,光润玉颜,华容婀娜,沈莫离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善柔公主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只是对二人微微点点头,之后就一直美目半阖,怔怔地像在想着什么心事。
嘉靖从薄薄的纱幔后走了出来,三人赶忙躬身行礼。
“免了。”嘉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轻轻一摆手,“都坐下吧。”
待三人都落座后,嘉靖面色肃凝,直奔主题:“善柔公主是朕安插在后宫的暗探,她也在暗中调查白槿教之事,今后有什么需要她配合的,你们尽管开口。公主有朕特赐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与你们联系,你们若想找公主,也可以通过她在宫外的眼线。但是公主的隐秘身份不可再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如果泄露出去,朕拿你们是问!”
沈莫离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陆炳对善柔公主的身份早有猜疑,倒没有太大的反应。而善柔公主依旧是淡然的表情,她的身上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超脱与淡定。
见沈莫离惊讶,嘉靖微笑道:“沈爱卿,你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此万花楼奇案,实属难得。即日起擢升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以示嘉奖。”
沈莫离一愣,立时缓过神来,起身上前跪倒在地:“微臣叩谢皇上隆恩!”
嘉靖敛去笑意:“白槿教势力庞大,神出鬼没,要消灭他们并非易事。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沈莫离又俯身叩首:“微臣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起来吧。”嘉靖欣然点头,让沈莫离回座。之后他讲述了一段有关白槿教的鲜为人知的往事。
嘉靖三年,白槿教起兵反朝廷,首领是一女子,名叫白木槿。据说白木槿偶得一石匣,内有宝剑兵书,她研习后通晓法术兵法,以传白槿教为名,集合民众数千,在应天府附近起事,各地民众纷纷响应。白木槿起事后全歼了前来围攻的军队,朝廷派出京师精兵,由安远侯柳王旬统领,前往征讨。
白木槿深谙军事战术,又领兵将京师精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趁着明军大乱突围而出,继而率部众攻下周边的许多地区,大有直捣京师之势。后因白木槿身边出现了叛徒,导致起义军全军覆没,白木槿也被逮捕押赴京城,不久后被处死。
事情风平浪静了许多年,原以为白槿教已彻底消亡,近一年前,有一日清晨嘉靖起床后,竟然见到乾清宫入门处的地上有一朵被鲜血染红的白色木槿花,白色木槿花是当年白槿教教主的信物,血溅白槿,难道是复仇的暗示?
当时嘉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命人将身边所有的太监宫女抓了起来,轮番审问,却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结果,嘉靖惊恐暴怒之下,下令杖毙所有的人。然而两个月过去,事情逐渐平息了之后,染血的白色木槿花再度出现。嘉靖为此寝食难安,他坚信内廷混入了白槿教的奸细,却始终无法查获此人。后来他想到了自小追随武当掌门玉虚道长的善柔公主,命人将她接回宫来,利用公主的有利身份和她的绝世武功暗中对此事展开调查。
“朕听说万花楼命案现场出现了白色木槿花后,立即预感到此事与白槿教有关,所以让锦衣卫接手此案,果然不出所料。”嘉靖面寒如霜。
陆炳、沈莫离和善柔公主不约而同地交换了眼神,又立即避开来,关于在万花楼出现的白色木槿花,他们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陆炳缓声问道:“那被鲜血染红的白色木槿花,后来有再出现过吗?”
“没有。公主回宫以后,一直没有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也许,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嘉靖眼中骤然迸射出一丝戾色。
陆炳看了善柔公主一眼,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微臣想请善柔公主明日到府上一叙。”
嘉靖道:“朕已说过,公主参与调查此事,有需要即可出宫,今后如何配合,你们自行协商吧。”
善柔公主翌日依约来到陆府,陆炳将她与沈莫离带入书房,不许外人打扰。
“在下今日请公主来,其实是为了另一件要紧的事情。”陆炳开门见山。
“我知道,是为了姑姑的事情。”善柔公主立即会意。
“公主果然冰雪聪明。”陆炳微微一笑,“永淳公主的事情必须商议个解决的法子,如果再任由她这么荒唐下去,皇上迟早会知道的。”他稍稍一顿,又道,“当年选驸马的事情,想必公主也已经知道了。其实只要能够打开永淳公主的心结,她和驸马不是没有和好的可能。”
善柔公主叹息道:“这件事错不在驸马,是姑姑自己无法释怀,她念念不忘……”善柔公主没有再往下说。
见沈莫离有些茫然,陆炳道:“当年选驸马的事情,你大概也已有听闻。”
沈莫离道:“当日听永淳公主的侍女小翠说起,蒋太后定下的驸马并非公主中意之人。”
陆炳点点头,娓娓道来:嘉靖六年,皇室为永淳公主招选驸马。通过太监、女官的推荐,有三个候选人。其中一位叫高中元的,相貌十分英俊,皇上、皇后还有嫔妃、女官们都十分满意,当时躲在帘后的永淳公主也对他一见倾心。
但最终蒋太后选定的是另一个叫谢诏的候选人,她认为此人忠厚可靠,更值得托付终身。万万不曾想到,谢诏长相也不错,却是个秃子,据说洞房之夜永淳公主见到驸马摘下帽子后顿时傻眼,第二日就哭着回了皇宫。
此事后来传为笑话,京城甚至流传一首歌谣,嘲笑永淳公主“驸马换个现世宝”,皇家千挑万选,最后居然为永淳公主选了个秃头驸马。这支歌儿不久就传进了永淳公主的耳朵里,更是将她气得眼泪汪汪。
“这般遭遇,难怪永淳公主耿耿于怀。”沈莫离深表同情和理解。
善柔公主道:“更糟的是,落选驸马后的第二年,高中元就考了乡试第一,三年后又中了进士,被选入翰林院。他的玉树临风、英明神武被广为称道,许多宫女和太监更是在姑姑面前添油加醋地渲染。”
陆炳扑哧一笑:“如果永淳公主见到高中元现在的模样,恐怕还要庆幸当年没有嫁给他了。”
“高中元……”沈莫离想起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脑海中迅速搜索他的样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那个高中元,现在变丑了吗?”善柔公主奇道。
陆炳正要开口,外面响起敲门声,下人告知有客人来访。
“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陆炳开门出去了。
善柔公主忽然奇怪地瞅着沈莫离。
沈莫离一阵紧张:“是在下……说错什么了吗?”
善柔公主抿唇浅笑,轻声道:“原来你也会笑。”
“我……”沈莫离窘然失语,竟腾地站了起来,躬身作揖道,“望公主能够原谅在下的无心之过!”
善柔公主也站起身来,轻轻叹息一声:“我不喜欢‘公主’这个称呼,我有名字的,朱湄兰,取自‘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
“‘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沈莫离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未及想好如何接话,陆炳已经推门进来了。
“怎么都站着说话了?”陆炳笑看了二人一眼,“快坐下吧。”
二人各怀心事地重新落座。
沈莫离略一沉吟,道:“我有了一个主意,不知能否行得通?”
“什么主意?”朱湄兰和陆炳同时望向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安排永淳公主见一见高中元,也许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沈莫离道。
“这个主意不错。”陆炳微微一笑,“我去找驸马商量,安排一次宴会,邀请高中元参加。公主觉得如何?”
朱湄兰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沈莫离荣升锦衣卫指挥佥事后,掌锦衣卫北镇抚司,他也搬入北镇抚司府衙居住。
陆炳前来告诉沈莫离宴会的安排时,沈莫离正在屋里练字,他的字体潇洒飘逸、遒劲有力,令人赏心悦目。陆炳刻意放轻脚步,沈莫离聚精会神,待发觉陆炳进屋时,慌忙想将他写好的那一摞宣纸掩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陆炳眼角的余光飘过桌上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全是“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
陆炳不动声色,只道:“我已和驸马谢诏商定,今晚他以家宴的名义,广邀同乡好友赴宴,特别还邀请了高中元也来家中,并有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永淳公主,永淳公主一定会想办法偷偷瞧看她思念了十多年的意中人。”
“谢驸马真是好气量。”沈莫离感叹。
陆炳也叹道:“我朝驸马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风光,对自己的妻子必须严格恪守君臣之礼,而且除了当个没有什么实权的驸马都尉,一生不得争取功名,实在憋屈得很。”
沈莫离的眼神有些飘忽,沉默不语。
陆炳也陪着他静默半晌,才道:“谢驸马也邀请你今晚赴宴,准备一下吧。”
沈莫离应了一声。陆炳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处陆炳忽又回头,语气有些沉重地开了口:“莫离啊,有些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最好不要存非分之想。”
沈莫离僵立在原地,心潮汹涌。
那晚谢驸马设下的宴会取得了预期的效果,永淳公主躲在窗棂后,仔仔细细瞧看了自己当年芳心暗许的意中人后,大失所望。反观夫君谢诏,虽然头发稀疏,但多年养尊处优,使得他保持了良好的相貌风度。高中元与他相比要逊色得多了。
永淳公主终于解开了心结,对自己的驸马另眼相看,当晚二人就像新婚小夫妻一样,温香软玉,相拥温存。
隔天沈莫离正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办公务,忽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的。他皱起眉头:“何事如此喧哗?”
手下很快来禀:“大人,外头有两位姑娘,不知为何发生了争吵。”
“快将她们劝走就是了。”沈莫离继续忙他的事情。
“可是……那两位姑娘都说是来找大人的。”那手下又道。
“找我的?”沈莫离疑惑地起身出了镇抚司大门,门外竟是柳鸣凤和叶婧。
“叶姑娘?”沈莫离见到叶婧十分惊讶。
叶婧冲他笑了一笑:“沈大人,别来无恙。”
柳鸣凤见沈莫离主动问候叶婧,气不打一处来:“沈大哥,你没见到我吗?我好心来看你,你却这样对我!”
“柳小姐。”沈莫离无奈道,“锦衣卫北镇抚司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来的。”
“叫我鸣凤。”柳鸣凤立即纠正。沈莫离只好叫了一声“鸣凤姑娘”。
“这还差不多。”柳鸣凤小嘴一撇,指着旁边的叶婧,“她是谁?来找你做什么?”
一旁的叶婧哭笑不得:“奴家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柳小姐,一见面就横眉竖目,质问我为什么来找大人。”
柳鸣凤一脸的不屑:“哼,她说和沈大哥早就认识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莫离面有愠色:“我们怎么认识的,不需要告诉你吧。”
“你怎么能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柳鸣凤万分委屈,“为什么你对她那么温和,对我却凶巴巴的,我好心来看你,你居然这般对我。”
沈莫离担心柳鸣凤再这样闹下去不好收场,和颜悦色道:“叶姑娘来找我一定是有要紧事,不能耽误了。”他想起自己正要向柳王旬打听当年白槿教叛乱的事情,又道,“你先回去吧,改天等我有空了,一定登门拜访。”
“真的?”柳鸣凤喜上眉梢,“说话算话,你一定要来!”
“我自然说话算话。”沈莫离苦笑。
柳鸣凤这才满意离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依依不舍。
叶婧有些同情地望着沈莫离:“这位千金小姐也太能使性子了,她是沈大人的什么人吗?”
沈莫离赶忙撇清关系:“我和她也只是见过两次面,连朋友都谈不上。”他见叶婧似乎不太相信,忙又岔开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能进去吗?外面人多眼杂,不方便。”叶婧一脸严肃。
沈莫离将叶婧带入了镇抚司。叶婧好奇地一路张望:“原来这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阴森可怕,倒觉得挺气派的。”
沈莫离一直沉默着,没有搭话。直到叶婧落座后,才道:“有什么事,说吧。”
“是善柔公主让我来找大人的。”叶婧笑得有几分神秘。
“善柔公主?”沈莫离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善柔公主在宫外的眼线。难怪你小小年纪,却如此通达干练。如此一来,善柔公主对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也就不足为奇了。”
叶婧笑道:“沈大人一猜就中。叶掌柜也是皇上的人,他负责经营天来客栈,我扮作他的女儿,巧的是,李媚住进了天来客栈,我觉得此人不一般,所以特别留意,没想到她竟然是万花楼命案最关键的人物。”
沈莫离叹道:“无巧不成书,很多事情,就是由一个个的巧合拼凑成的。”
叶婧微一点头,又道:“永淳公主不便自己出面邀请,便请善柔公主代为转达,今晚公主府中略备薄酒,还请沈大人赏光。”
既然永淳公主诚心邀请,沈莫离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应允。
永淳公主将酒席安排在公主府的花园内,假山叠翠,花木成荫,十分幽静清雅。沈莫离由下人引入花园后,永淳公主和善柔公主朱湄兰已在那里等候。
永淳公主名叫朱秀贞,是嘉靖十分宠爱的妹妹。虽已不是青春少女了,但依然姿容端丽,气质仪态高贵优雅。沈莫离对着两位公主行参拜之礼,心中暗叹,如此高贵美貌的公主,竟会有那等淫乱的举动,实在不可思议。
朱秀贞冲沈莫离淡然一笑:“沈大人请坐吧。”
几名婢女鱼贯而入,端上数道美味佳肴,又将三人面前的酒杯分别斟满了酒。
“你们都退下吧。”朱秀贞屏退了所有人,而后才道:“沈大人,本公主今日请你来,是专程向你道谢的。”
“在下实在不敢当。”沈莫离忙道。
朱秀贞笑望着朱湄兰,道:“你当之无愧,能让兰儿由衷赞许之人,绝对不一般。”
“姑姑。”朱湄兰微嗔,粉脸上泛起来两颊红晕。
“好,不说了,快吃菜吧。”朱秀贞招呼沈莫离。
沈莫离和朱湄兰各自动筷子,却都显得拘束。朱秀贞看在眼里,端起酒杯:“我敬两位一杯,这里没有旁人,不必拘束。”她说罢一饮而尽。沈莫离和朱湄兰也都将杯中酒饮尽。
朱秀贞又爽利地提起酒壶斟酒:“今晚咱们一醉方休,如何?”还未得到回答,她已经先干为敬了。沈莫离和朱湄兰都没有回答,但也一仰头,又是一杯到底。
朱秀贞越来越兴奋,一边说了许多夸赞朱湄兰和沈莫离的话,一边连着数杯酒下肚。朱湄兰正想劝她别再这样喝下去,朱秀贞已经不胜酒力,捧着烫红的脸颊直笑,笑够了才道:“头晕得很,我要回房歇息了。兰儿,替我再陪沈大人多喝几杯。”
朱湄兰伸手欲扶,朱秀贞轻轻将她的手推开,高喊了一声“小翠”。小翠慌忙一路小跑过来,她见到沈莫离怔愣了一下,很快又偏过头去,上前搀扶朱秀贞。
沈莫离和朱湄兰看着主仆二人相携着渐渐远去,各自回过头来,目光正好相抵,只一瞬间,又都回避开来。
朱湄兰对着桌子出了一会儿神,蓦地起身,伸出皓腕,端起酒壶,替沈莫离斟满酒杯后,又倒满自己面前的酒杯,沈莫离见她皓腕欺雪,十指纤纤,斟酒时一阵甜香沁人心脾,不觉心驰神荡。
朱湄兰再度落座的时候,她略微晕眩地摇晃了一下,沈莫离情难自禁地伸手轻揽住她的香肩。朱湄兰没有躲闪,沈莫离却慌忙松了手。“我这是在做什么!”他在心中痛骂自己。
夏夜的凉风扑面而来,枝叶因风摇动,筛落的月光照亮了二人的脸,彼此凝望,没有再回避对方灼热的目光,有某种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沈莫离正对朱湄兰痴痴注目,忽然惊见她身后的花丛中扑来一个人影,一把长剑瞬间挟带着闪闪寒光直击朱湄兰的后背。“当心!”沈莫离大骇之下一把揽住她的柳腰儿,猛地打了一个转,与此同时他已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挥迎,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金铁交鸣,火光飞溅。
对方是一个蒙面黑衣人,见行刺失败,立即逃遁,沈莫离疾追拦截,几个回合的交手后,公主府内的侍卫已闻声赶来,拦住了去路。
眼看黑衣人就要被沈莫离拿下,另一蒙面黑衣人从围墙高处跃入,一阵异香扑面而来。沈莫离立即意识到是迷香之类的东西,忙喊“快捂住口鼻”。只是一刹那的分神,两名蒙面黑衣人已先后翻飞过围墙逃走。
朱秀贞身边的安公公匆匆而来。“什么事这么吵闹,公主正在休息,都被你们给吵醒啦。”安公公高昂着下巴教训人。一侧头瞧见了善柔公主和沈莫离,立即换了一副嘴脸,毕恭毕敬行礼:“奴才参见公主,参见沈大人。”
“免礼。”朱湄兰语气冷淡,“这里没什么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安公公还想问什么,见朱湄兰不愿理睬他,只得又把话咽了回去。
“永淳公主还好吧?”沈莫离关切地询问。
安公公道:“公主喝醉了,一回房倒头就睡。后来被外头的响动惊醒了,打发奴才出来瞧瞧怎么回事。”
离开公主府后,朱湄兰和沈莫离向皇宫所在的方向行去。
“多谢沈大人及时帮我抵挡住刺客。”朱湄兰诚心道谢。
“公主不必客气。”沈莫离答得生硬。
朱湄兰这一道谢,反倒将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有些懊恼,却又不知如何缓和。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木然地迈动着脚步。过了好一阵子,听得沈莫离清了清嗓子,道:“今晚那个刺客,恐怕是冲着永淳公主来的。”朱湄兰猛然一个哆嗦:“何以见得?”
沈莫离反问道:“永淳公主是何时邀请你一同赴宴的?”
朱湄兰微微红了脸,姑姑并没有邀请她,是她自己借故来到公主府的,这心思似乎已被姑姑看透。夜沉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朱湄兰还是微垂下了头:“姑姑没有邀请我,是我碰巧有事来找她。”
“你是何时到达公主府的?你到公主府的事情还有谁知道?”沈莫离只想着刺客的事情,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
朱湄兰略一思忖,道:“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叶婧也不知道。我不过比你早一会儿到的。”
“那就对了。”沈莫离道,“之前外人只知道永淳公主请我来,却并不知道善柔公主也来了。永淳公主的突然离开是个意外,刺客来到的时候,只看见了背影,误将善柔公主当成了永淳公主。”
朱湄兰一阵沉默,思绪回转间,又听沈莫离道:“除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朱湄兰猝然抬首:“不,我相信姑姑与此事无关。”
沈莫离凝眸回视:“我也更愿意相信第一种推测。”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我突然想去牢中见见李娇,你愿意和我一块儿去吗?”
朱湄兰稍作迟疑,还是点头应允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内,李娇被关押在一间单独的牢房中,牢房外是一条走道,走道尽头还有一扇紧闭的铁门。
李娇一身囚服,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她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却依然掩不住绝艳的姿容。
“李娇。”沈莫离喊了一声。
“沈大人。”李娇见到沈莫离一愣,徐徐起身走了过来,“这么晚了,是来提审我吗?我已经把所知道的全告诉你们了。”说话间她瞧见了沈莫离身侧的朱湄兰:“你是谁?”
“这位是当今圣上的女儿善柔公主。”沈莫离代为回答。
李娇的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居然劳动公主大驾,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沈莫离冷言道:“今夜有刺客闯入公主府,行刺永淳公主。”
李娇浑身起了一阵轻微的战栗,她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沈莫离已看在了眼里:“你知道是什么人要行刺永淳公主吗?”
李娇故作镇定:“你们总不会怀疑是我吧,我可是一直被关在这儿。”
“李娇。”沈莫离有些火了,“行刺事件恐怕和你有关联吧,是不是永淳公主知道了你们的什么秘密?”
李娇脸色陡然一变,却横然道:“今晚你们必须到这牢房里来陪我,保证我的安全,等过了今晚,我才能告诉你们。”
“为什么不能现在说?”沈莫离怒道。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李娇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过就是短短的一夜,难道你们也等不了吗?又或者,你们根本没有能力保护我?”
沈莫离强压下怒火,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朱湄兰。朱湄兰叹了口气,微微点头算是回答。
“好吧,我们就留下来陪你一夜。”沈莫离命令外头的狱卒严加看守,不准任何外人进入。他打开牢房门,和朱湄兰一道入内,再将牢门反锁上,钥匙藏入怀中。
沈莫离仰头环顾上方,牢房的顶部十分密实,没有任何缝隙,只有走道旁斜对着牢房的墙壁高处有一个小气窗,但与他们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再说那个气窗也不可能供人出入,气窗外是诏狱的院子,还有重兵把守。他稍稍放下心来,只盯紧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小小的空间。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沈莫离和朱湄兰并排坐在李娇的对面,二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着。李娇则一直圆睁着双目,定定出神。牢房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只有墙上挂着的一盏油灯,一小簇火苗在幽幽跳跃。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三更天了,三人却都睡意全无。过了一会儿,忽有一阵悠悠袅袅的笛声从外头传了进来,笛声轻柔至极,似徐徐清风拂面,又如潺潺溪流荡漾,听者好似被带入了一个邈远的梦境。
沈莫离仔细聆听了一会儿,渐渐地产生了倦怠感,待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困顿得脑子也不听使唤了。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扭转头,迷迷糊糊看到身侧的朱湄兰身子正软软地瘫了下来,他想喊她却无力开口,最后身子一歪,失去了知觉。
沈莫离是被张涵的呼唤声惊醒的。清醒的同时他听到四周一片嘈杂,耀眼的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大人,你终于醒了。”张涵急得满头大汗。
沈莫离想要起身,却觉得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动弹不得。待他适应了刺目的光线后,才发现朱湄兰正侧伏在他的身上,心跳顿时加速。而朱湄兰此时悠悠醒转过来,看清了眼前的状况后,她倏然翻身坐了起来,已经臊得满脸绯红。
沈莫离也立即站起身来,他知道朱湄兰尴尬,没敢再看她,只盯着张涵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涵轻咳了一声:“大人,你看外面就知道了。”
沈莫离一扭头,外头点了好几盏油灯,明亮的火光中,李娇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几名狱卒正蹲在她身旁,惊慌失措。
沈莫离惊得伸手探入怀中,钥匙不见了,四下一搜寻,那钥匙就插在牢门的门锁上。
张涵见沈莫离万分震惊,忙禀道:“大人,外面的狱卒想进来给大人和公主送点心,却发现李娇躺在牢房外的地上,已经死了,而大人和公主倒在牢房里,怎么喊都喊不醒。还有外面院子里的守卫也被发现都倒在了地上。他们吓得半条命都没了,急忙将属下喊了过来。”张涵跟随沈莫离居住在这镇抚司府衙内,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赶到牢里。
“狱卒发现我是什么时辰?”沈莫离问道。
张涵道:“三更刚过不久,几位狱卒说听到打更的声响,想起大人和公主可能饿了,于是其中一人去厨房要了热点心送进来,这当中大概间隔了一刻钟(半个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从我和公主听到笛声后昏睡,到狱卒发现李娇死在牢房外,前后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沈莫离努力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什么笛声?”张涵奇怪地问道。
“那是催眠的笛音。”一直沉默的朱湄兰这时也走出了牢房。
沈莫离点点头:“是催眠的笛音没错。”他说着走到李娇身旁蹲下,“面色青黑色,像是中毒而死。”他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脖颈上有伤口,红肿得厉害,应该是被毒蛇咬死的。毒蛇上颚都有两颗倒钩的大牙,伤口有明显的两个牙印。但是这两个牙印比一般毒蛇的要小许多。”他蹙眉努力思索着,朱湄兰先开了口:“是云南神鸩教的金蝎蛇。”
“我只是听说过,却从未曾见过,想不到,果真有金蝎蛇存在。”沈莫离目光一凛,“又是神鸩教,先是‘见血封喉’,然后是金蝎蛇,他们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朱湄兰举目望去,李娇身侧的地面上,有两道浅浅的痕迹通向墙根,顺着往上,白色的墙面上也有两道浅黑色的爬痕,直达那个小气窗。“很显然,金蝎蛇是从那个小气窗爬进来,咬死了李娇后再原路爬出去的。”她道,“但我不明白的是,李娇既然要我们保护她,为何还要自己走出牢房。”
“你如何能确定她是自己走出牢房的?”沈莫离问道。
朱湄兰道:“我在完全昏睡之前特别留意了李娇,她看上去是清醒的。而且金蝎蛇的主人并没有进到这里来,狱卒们没有发现任何人进来,是吧?”她用眼光询问。
那些狱卒们一个劲地点头:“绝对没有!”
朱湄兰望着沈莫离:“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李娇趁着我们昏睡,从你身上偷走钥匙出了牢房,还未走出几步就遭到了金蝎蛇的袭击。”
“如此说来,李娇应该认识那个吹笛的人,所以知道抗拒催眠笛音之法。”沈莫离表示赞同,转念一想,又道,“她要求得到我们的保护,一定是在害怕什么人,如果说就是那个吹笛的人,那她应该立即提醒我们那是吹眠笛音。可她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偷走我的钥匙出了牢房。还有一点,金蝎蛇在地上爬行,袭击一个人,伤口应该是在腿部,可为什么李娇的伤口是在脖颈上,这也不合常理吧?”
朱湄兰也理不清头绪,她悄声对沈莫离道:“明日一早咱们分头行事,我到姑姑那儿去,你去找安远侯。”
沈莫离用肯定的眼神答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