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摄刑部时审録重囚盖详阅文卷者月余乃集刑官于朝房件件面究者又十余日又奏请朝审分为二日以尽其详审时各令尽言面察其情颇为尽心是时重囚凡四百七十起乃审出寃狱一百三十九人其余尚有情寃而证佐未甚的者不敢释也因知司刑者亦甚草草至今每一念及犹甚哀矜焉
祖宗之法宫闱不预朝政戚畹不干国典臣下不得交结朋党紊乱朝政不得交结近侍官员扶同奏启不得上言大臣徳政意深矣哉
或问赦曰赦甚害事有国者亦明刑而已矣何赦为何言之曰刑不清而恃赦则平日之戕良也多刑清而徒以赦则今日之纵恶也大每见赦后亡命无頼在配所者皆还旧恶不悛一时里闾甚受其害是放虎狼蛇蝎为仁而不计其所伤之众也曰国有大庆独加寛恤不可乎曰大庆当与君子共之而何纵小人为也曰易曰赦过宥罪书曰眚灾肆赦不然乎曰过者无心之误眚即过也灾谓出于不幸者也故赦之乃书又曰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夫茍过虽大必宥茍故虽小必刑固非不问过与故而咸赦除也且赦过者无日不然亦非数载而偶一行也是故赦过者虽无日不然而犹恐其少赦故者虽数载一行而犹病其多
阁臣拟旨每云着法司从重拟罪此言大谬夫二罪俱发则从重论谓其有轻有重故独从其重者也今一罪只有一律虽凌迟处死者亦只本律非一罪二律有轻者有重者而可以如此如彼也则何以从重乎曰从重是不用律矣
问何谓失机曰机者胜败存亡之机失机者失其机括而至于败亡也律不可明言败亡故曰失机犹之指斥乘舆谋危社稷乘舆谓天子也不敢言天子故言乘舆也社稷谓国家也不敢言国家故言社稷也由此言之则机可知矣今战失三五军士即谓失机夫战固有委而弃之者矣机固在三五军士耶
圣人制刑所以诘奸禁乱安天下之民也固不可流于苛刻亦不可流于放纵乃今司刑者卤莽草略既不尽心却又每以出人罪为长者虽盗贼皆曲意放之以为阴隲若然是谓明刑者为不仁也纵恶长奸残害良善败壊国事莫大于此
人臣修怨者负国若于所怨者避嫌而不去或曲意用之亦负国何者人臣当以至公为心如其贤不去可也用之可也如其不贤而徒务逺己之嫌沽己之誉而以不肖之人贻害国家岂非不忠之甚乎然人每只以能用雠者为贤可见道术之不明也或曰世固有假为国之公而实以行其报怨之私者焉彼不愈于此乎曰是又奚足言哉大抵人臣不可有私有一分私心便于臣道有一分亏欠不论用雠去雠只有作意处便是私便负国也
人臣茍有为国之心便自有推贤让能之意如人于有才者则不能容嫌其胜己也超进者则不能容嫌其先己也刚直者则不能容嫌其性气难相处也遂皆任情排去而国事无人干济略不之顾虽至丧人之国家所甘心焉皆是一个己私无为国之心故也若有为国之心必且让他替朝廷干事那胜己先己有甚大事那自家难相处有甚大事故为国之人茍便于国即不便于己亦所必为不为国之人即十分便于国但有一毫不便于己者亦所不肯
创业之君立法垂统如造屋然赖我祖宗造得屋子坚牢至今天下荫庇其下先辈还有人看守后来非惟不肯看守却被人日日拆损至今拆损益甚不复可再拆损矣然原来间架尚在茍有肯修葺者依旧牢固却只还去拆损谁曽换得一块砖添得一片瓦祖宗万年良法殊可惜也
史云李林甫欲闭塞人主视听自专大权明诏谏官谓曰今明主在上羣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补阙杜琎尝上书言事明日黜为下邽令自是諌诤路絶矣史又云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窥其际好以甘言啖人而阴中伤之不露辞色凡为上所厚者始则亲结之及势位稍逼辄以计去之虽老奸巨猾无能逃其术者嘻其亦奸之魁欤
用人者不取其大每以一眚弃之故慷慨任事之臣鲜而国事不支不论其大而徒以无过用之故委托持禄之臣多而国事日废昔子思荐茍变于卫侯卫侯曰吾知其可将然曽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圣人官人犹匠之用木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今以二卵而弃干城之将不可使闻于邻国也梁主用段凝监大军河上敬翔李振屡请易之梁主曰凝未有过振曰待其有过社稷已危矣用人者宜思此
用人不论其才只取无过然非无过也未用耳用之而其过出矣犹不如前者多也
其人虽不可用然未有代者不可辄去恐后更不如愈不好矣然必须豫求其人得其人则即去之可也
教之废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国制宗伯司教然乃祗具仪文化民成俗之道全未之讲成均造士令教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监规在焉督学勅云学者读书贵乎知而能行今皆不复省览至于卧碑则士之经目者鲜矣科目以文艺取士士只文艺是竞父兄师友之所督勉惟此而已而性命之理礼乐之实存心制行之方事君泽民之术漫然其不知也遂使天下之人惟务得官以为耀积槖以自肥始乎利终乎利寡廉鲜耻患得患失甘为鄙夫而不自知则以素无教故也于是国家欲求一知道理之人尚亦难得况有道徳者乎然则治道何人兴举纲常何人肩任识者所为深慨也
偶过一学究见其壁上有宋真宗劝学文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有女颜如玉予取笔书其后云诚如此训则其所养成者固皆淫泆骄侈残民蠧国之人使在位皆若人丧无日矣而乃以为帝王之劝学悲夫
欲兴治道必振纪纲欲振纪纲必明赏罚欲明赏罚必辨是非欲辨是非必决壅蔽欲决壅蔽必惩欺罔欲惩欺罔必通言路言官之言虽未必可尽听然山有猛兽藜藿不采必使敢言然后宄窃之辈不敢为奸纵有不可听者必须容之勿遽震之威震之威则人皆结舌以言为戒倘有王莽曹操之窃国李林甫秦桧之弄权无人发觉人主何由得知之哉
赵髙欲夺秦权恐羣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耶谓鹿为马问左右或黙或言马髙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羣臣皆畏髙莫敢言其过盖自古奸臣欲窃国柄者必塞言路而后可便其所为人君若能知开言路之利于国知塞言路之利于奸则自无难于听言矣
臣患君之不听言而臣之言未必可听君患臣无可听之言而可听之言君未必能听夫言善而行国事乃成言不善而行国事乃倾臣可以必听为得乎不善言是用其国乃殃善言是用其国乃昌君可以不听为得乎
唐宪宗问李绛曰谏官多谤讪朝政皆无事实朕欲谪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余如何绛对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塞蔽陛下之聪明也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发口諌者有几就有諌者昼夜思维朝删暮减比得上达什无二三故人主孜孜求諌犹恐不至况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宪宗善其言而止斯意也不可不令人主知之
今人不为圣贤之学则以为安常为圣贤之学者则以为好名也夫圣人之书人皆读之矣止许读其书乃不许讲明而身体之欤今人不讲大臣之业则以为守分讲大臣之业则以为好进者也夫孔子匹夫而谈帝王之事岂亦好进欤此风既久遂使圣贤之学不明于时大臣之业不见于世为学为政茍然而已尚何望孔孟而伊周耶或曰讲学者却又立门户结党与罔利文奸壊国家事谈大臣事业者却又剿说以躐进故人恶之尔曰诚然夫沙中有金欲得金也而尽收其沙可乎欲去沙也而并弃其金可乎惟当国事者求之以诚鉴别能精收其真去其赝斯得人为用而又不为所溷矣若遂以鱼目为明珠则又为祸大也
人只看得个功名重则遂甘心为盗贼为禽兽皆所不顾哀哉
今之士风可为极敝从宦者全不知有君臣之义徒以善弥缝善推委移法以徇人者为贤而视君上如弁髦茍可欺蔽无弗为也亦全不知进退之节徒以善援附善躐取善卖法以持禄者为能而弃名节如土梗由他笑骂所甘心也有人言及君臣之义进退之节者则骇异而非笑之噫主本既亡廉耻又丧则宜其为公室之豺狼私门之鹰犬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