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楠随孟绍宇穿过酒店旋转门,来到泊车场附近,夕阳已完全坠落,天色显得有些阴沉。
两人站定,她等待地望着他,神色戒备。
果不其然,他的台词跟她心里替他预想地如出一辙。
“我刚出差回来,走到半道,发现……钥匙又忘家里了。”
他的眼神很无辜,可是她懒得同情,“丢了钥匙,应该找锁匠,找我干嘛!”
孟绍宇并不气馁,肩上的包从左边换到右边,语气从容有余,“你知道我来这城市不久,哪里有锁匠都不清楚。除了找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
伊楠觉得荒唐,这家伙怎么还真跟自己耗上了?顿了片刻,她耸肩一笑,“你不会是……爬阳台爬上瘾了吧?”
孟绍宇岂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揶揄。她笑起来象只狡黠的宠物猫,还露两粒小虎牙,十分可爱,让他对她的嘲讽想恼都恼不起来。
他于是望着她也笑,“那倒不至于——不过偶尔爬爬,对健康有益。”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在伊楠的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想找个突破口。
其实两家的厨房窗户是相对着的,如果彼此都登上各自的灶台,双方估计能在半空中握个手、递个酱油什么的,然而两人都不是入得厨房的主儿,窗户常年不开,他在这边望着对面紧闭的玻璃窗,遗憾地直咂嘴。
所幸他最终发现了另一个更绝佳的位置——阳台。
两家的阳台也挨得极近,伊楠这边的是做了全封闭窗户的,用窗帘死死遮着,而他那头的则是裸台,可以凭栏喝个咖啡,抽根烟,放松身心。当初也是看上这一点才租下的,他极不喜欢密不透风的所谓封闭阳台。
孟绍宇收拢窗帘,启开落了厚厚积尘的边窗,上下仔细观察,拿目光丈量着可行性,他们的公寓是小高层,相临的两户人家并非共用一堵墙,而是在两墙之间空出了一米左右的一道缝隙,由厚实的水泥板连接,用来放空调外机用的,水泥板一直延伸到阳台外侧的四分之一处,他如果翻出去,拿脚在上面借点力再去攀附对面的阳台栏杆是完全有可能的,当然,这需要当事人的勇气,还有伊楠的支援。
思忖妥当,又试了试凭仗物体的牢度,他遂将计划告诉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默默无语的伊楠。
伊楠显得有点呆怔,除了装空调的师傅,她还没见过谁有胆量这么干的,正犹豫要不要阻止,孟绍宇已经迅捷地闪身进了客厅,端来一张四方小凳,垫脚用的。
他单手扳牢窗户支杆,踩着小凳,正待抬脚登上围栏,跃身而出时,伊楠出其不意地探手抓住他后背的衣服,“等等!”
孟绍宇诧异地回头,心里却很快热了一热,以他对伊楠的粗浅印象,也能感觉得出她是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否则不会容许初来乍到的自己登堂入室。此时大概见他冒险,有些不忍,一念及此,他豪情顿生,朝她绽放了一个极为柔和的微笑,“放心,我不会有事。”
他的好些女同事还有历届女朋友都夸他温柔的笑容最迷人,他对自己的魅力指数很有信心。
伊楠却并未接收到他的“馈赠”,她把头直接伸到窗户外,从九楼望下去,黑黢黢的秋夜中,仅有沿街的几盏路灯幽幽地泛着白光,带几分阴森。
她缩回头,用澄澈的目光注视着孟绍宇,“你家有几口人?”
孟绍宇脸上的笑容逐渐转为迷惑,“除了父母,我还有个姐姐——你问这个干什么?”
伊楠认真地听着,然后点头,“你确定在你跨出去之前不需要给他们打个电话?”
他啼笑皆非, “当然不需要。”如果他妈妈知道了,估计会连夜飞过来阻止。
“那么……”她慢吞吞地又问:“你需不需要把名下的资产、值钱细软什么的做个分配,以防万一……”她的头往窗外偏了一偏,“要知道,如果从这里掉下去,除了做人肉馅饼,不可能有第二条出路。”
他望着她隐藏在恬静后面的哂笑,总算明白了她的“恶毒”用意,一时所有的大脑神经都开始错位。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无毒不丈夫,最毒妇人心。”
……
这些警世格言为什么他以前从来不信?!
收起适才莫名涌起的柔情似水,他耸耸肩,抱着膀子哼道:“你想得还挺周到,不过我没觉得有这个必要。”这次轮到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万一我真掉下去了,法官一定会判你谋杀‘情夫’,你的日子可好过不了。所以,姚小姐,”他朝她扬了扬下巴,“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渡我过去比什么都强。”
伊楠本是好心,让他三思而后行,毕竟这种举止看似可行,实际还是危险的,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没想到,一番“善意”提醒,反被他吃了豆腐去,她瞪他一眼,赫然拦在他面前,“这不行,你得给我写个书面说明,万一……那什么,我也好跟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孟绍宇没想到她还认了真,实在是哭笑不得,双手叉在腰间,虎视眈眈地望着她,思索片刻,遂又道:“要不这样,我也不爬了,免得你噩梦成真。今晚,我就在你这里将就一夜得了,你看怎么样?”
“不行!”伊楠当然抗议,这明明跟她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怎么一下就跟自己扯不清了?他还理直气壮地想霸占自家房屋,太岂有此理了!
“你要觉得吃亏,我可以付你房钱。”他好整以暇地捏着下巴欣赏她着急的模样。
“你干嘛不去住旅馆?小区出门右拐三百米就有,我这里可不是旅店!”她斩钉截铁地回绝。
“小姐,你拿点同情心出来好不好。我加班加到九点,现在还饿着肚子,虽然咱俩非亲非故,可好歹也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听说过没有?你就忍心将我赶来赶去?!”他越说越来劲,索性往墙上一靠,开始耍赖,“反正我就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我爬,要么我睡你这里。”
“哈,你还讹上我了?”伊楠一掳发梢,光洁的脑门上开始爆汗,“信不信我打电话叫物业?”
“随你。哦,前两天物业上门送水你没在家,还是我帮你签收的,你不记得了?他们都知道咱俩认识。”他得意地盯着她,这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伊楠气得不轻,可转念一想,还是错在自己,没事给他开什么门呀,现在留又留不得,撵又撵不走!
唉,吃一堑长一智吧。
她二话没说,恶狠狠地将身子往边上一让,“那你还是爬吧。”看摔不死你!
他胜利地嘿嘿一笑,忽然凑近她,近得她脑子里一下子警报齐鸣!
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夹杂着男性特有的气息朝她扑面而来,她吃了一惊,仰头瞪着他,阳台上的灯早就坏了,她一直没时间找人来修,借着客厅的灯光,她能看见他闪闪发亮的双眸,似草原上的狼一般炯炯有神。刚才一番插科打诨,她竟忘了眼前这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而她竟然就这么轻率地放他进门了!真是奇怪,她一贯保有的警惕到哪儿去了?!
她虎起脸来,伸手用力在他胸前推了一把,凶巴巴地嚷:“你想干什么?”
孟绍宇没提防她的突袭,身子往后稍稍一仰,很快拨正,他愣了一愣,才悻悻地挑眉道:“没干嘛,想麻烦你借个道,不可以吗?”
伊楠赶紧闪过一边,给这位敢死队员让出通畅的道路……
这家伙大概是猴子转世,手脚恁地麻利,站在水泥挡板上时,竟然还恶作剧地晃了几下身子,吓得伊楠面色发白,抓住他的那只手攥得死死的,汗意猛增。然而很快,他就摸到了对面的栏杆,手一松,只几下就轻而易举地抵达对岸了。
伊楠惊魂甫定,看着他乐不可支在对面朝自己龇牙咧嘴地笑,“告诉你吧,我有三年的攀岩经验,再高一点的楼都没问题!”
伊楠半秒也没犹豫,手脚麻利地关窗,拉帘子,直接屏蔽掉那张可恶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