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很快我们迎来了新生的第一次校运会。
我陪着姿雁在黎扬的强行勒令下为他加油鼓劲。
还没轮到他上场时,他站在我们面前和一群人东扯西谝,进大学后他性子改了不少,做事的态度也认真了很多,人缘自然也就越变越好了,班上的同学都相当喜欢他,见到他老远就在那儿喊班长。
我听着黎扬贫嘴,正开心时,接到一条短信,我打开一看,是沢言,他问:“你在哪里?”
我回:“在陪黎扬他们呢,你要过来一起玩吗?”
之后因为一直没有得到短信回复,我也就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等到黎扬比赛结束,我再看手机时才发现有两条未读消息,打开都是沢言的。之间间隔十来分钟,一条是:“我跑一千五。”另一条是:“你来看吗?”
他在邀请我,我当然得去了,我立马起身往操场跑,结果一眼便看见沢言在草坪里晃荡,我跑过去问:“你不比赛吗?”
他看到我摇摇头,我见他还在轻轻喘气,才意识到他应该刚跑完。
我很过意不去地拉住他的手肘仰着头看他:“对不起,我刚看到短信啊,来晚了,错过了你的比赛。”
他眨眨眼,笑着摇头,明明是一副快没力气的样子,却强撑着微笑。
我有些心疼地把他拉到空地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坐这儿?就是草有点扎人,我觉得毕业的时候一定要给学校提提建议,这不利于我们这种祖国栋梁成长啊。”
沢言一听乐了,开始比画,我猜想他大概因为比赛没有带手机,于是把自己的手机拿给他,他拿过去写了会儿递了过来:“陪着我走一圈吧。”
“好。”我答。
和他并肩走了一会儿,我笑起来,他侧头看着我,不甚明了的样子,我转身面对他,倒退着走,他伸出一手扶在我肩上,“很久之前我总是走在一个人身后,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他在想些什么,他也不会关注我在想什么,有时候我会突然变得不太懂自己。我一直以为那段日子,我是活在对他的喜欢之中。现在想想,其实我一直活在他的身影之下,他的身影笼罩了我,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紧了紧,我看向远处,有些释然地笑了。
之后我们一块儿往教学楼走,快到楼梯时,他突然停下,我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不走了?你不去参加班会吗?”
他摆手示意我先上去,我和他告别往楼上走,快到转角时,下意识回头看他,发现他还一直站在原地,看到我在瞧他,他就弯了弯嘴角。
那天班会沢言没来参加,我发短信问他,他告诉我他请假了,腿不太舒服。
我看着回复默然许久,班会说了什么也没心思去听了。
那晚我失眠了,一直快到天亮才睡过去。
第二天是周末,我像往常一样准备换好衣服去食堂买早餐。
我刚穿好衣服拿钥匙时短信就来了,我一边看一边往食堂走,是沢言发来的。
他问:“今天忙吗?你在哪里?”
“不忙。去食堂买早餐。”我回。
“我们出去吧。”
我想着他昨天腿不舒服,还是好好休息不要多走动比较好,于是拒绝了他。
等我走进食堂,突然就有人挡住我,我吓了一跳,抬头看,是笑容可掬的沢言,我有些无奈地叮嘱他:“你怎么跑出来了?腿不舒服要好好休息的,我们下次再出去吧。”
他凑过来又开始做出很乖巧的样子,眨巴着眼睛,双手合十,把手机递过来:“去吧,去吧,就今天。”
我看着他依旧有些担忧:“可是你的腿怎么办?”
他摆手拍拍自己胸口,一副没关系的样子。
“真的没关系吗?那这样,你不要勉强,如果不舒服了咱们就回来,好不好?”我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去看电影吧。”他告诉我。
在车站上了车后,正巧后排有空位子,我拉他过去坐下,指着他的腿问:“你有没有不舒服?”
他扬着嘴角摇头。
我看他并不像撒谎的样子,于是稍微放下心来。
他有些开心地转头看窗外。
坐在制冷效果并不好的空调车里,我看着坐在身旁的这个男孩,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偶尔眯起眼,手放在膝盖上抓着手机,白白的、修长的手指,我想他弹钢琴的话一定很好听,还有他总是干净利落的头发,我忍不住问:“你头发是不是很软?”
他回头有些疑惑地看我,我摸摸自己的头发说:“妈妈小时候说头发软的人性子也软。”
沢言抬手摸摸,摇了摇头。
我笑出声来:“你很好啊,以后多交更多的朋友。”
他看着我,然后慢慢点头,又转身看车外。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晃动游离的风景,让我误以为此刻像是变成了两个世界。外面是熙熙攘攘、纷繁复杂的世界,车里是我和静静坐着的沢言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苛责。人们做着自己的事,看着自己的风景,谈着自己的恋爱,带着自己的孩子。这里没有人知道沢言不会说话,他们不会因此羞辱他、奚落他、歧视他、讨厌他。沢言可以这样静静地坐着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不被那些可能受到的伤害打扰。我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世界可以停留,希望永远不到站,希望他永远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6.2
到了电影院,里面迎面而来的冷气让我禁不住抽了口气。
沢言把手机凑过来问:“你想看什么?”
“随便。我都可以。”我看着他。
他抬头看了看公映牌,指着一个电影歪头挑着眉看我。“好。”我点点头。
于是他拿出皮夹准备付款,我也不甘落后地把钱包拿出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心急地摇头,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不用你的钱。”
“我带钱了啊,你省着自己用吧。”我拒绝,表达我的不赞同。
“你收进去,不用你的钱。”他皱着眉头又把手机递过来,我看着他一副明显不允许被否定的样子,只好悻悻地作罢。
他这才松开手有些开心地往售票处走,我在身后顺从地跟着他:“我去吧。”
他显然明白我说的意思,可是还是摇了摇头。他敲出几个字,“你等着我。”
隔着一小段距离我担忧地望着他,心里被焦急充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那么固执。
后来想想,其实这是属于沢言的特有的温柔。
看电影时,我看到他端坐着相当认真的模样,觉得很有趣,便凑过去贴着他耳朵问:“你干吗这么认真?”
他十分惊讶地捂住耳朵转头看我。
“怎么了?”我撑着下巴疑惑地问,不太明白他如此强烈的反应。他摇摇头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又一阵敲击:“因为想感受一下自己不能做的事,如果能做是什么样子。”
我把头转向荧幕,轻轻地嗯了一声。
过了许久,我感觉到椅子扶手上沢言的手动了一下,轻轻碰到我的手臂,皮肤磨蹭到皮肤,可是我们谁也没动。
回去的路上我们沿着长长的小路一边走一边聊天,那感觉真好,我一直认为那个时候是属于我们的黄金时代,没有忧愁与离别,安静闲适,不必疲于奔波,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活着。
我说着无数笑话的时候,他无数次捧场地大笑,又或是我们相互无话时,只这样静静并肩而行却内心安宁、毫无尴尬。
夕阳洒在他的鬓角,衬着他的肌肤,似有许多光芒坠落在他脸庞,他眯着眼温柔地笑的时候就像一幅绚丽的油彩画,我那个时候想到了我家楼下的那只花斑猫,它总是喜欢午后躺在夕阳下晒着太阳,凑近看的时候他会眯着眼嘴角上翘,每次见到我都会很开心,后来有一天我忍不住偷偷拍下来,也是那天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喜爱它,看着那张照片我只觉得浑身散发着满满的暖意,沢言很像那只可爱的猫,每当靠近他,只觉满满的温暖,他就像是小太阳。
快到宿舍时沢言拉住我,把手机凑过来,上面写着:“谢谢你。”
我摇头说:“没关系啊,客气什么,倒是你,好好休息,腿记得热敷。”
他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摇摇头让我回去。我同他告别往楼梯上走,快到二楼时手机响了,是他的来电,我接听问:“怎么了?沢言。”
“……”对面寂静无声,我握着电话转身下楼,隔着宿舍楼的窗口我看着他,他还没走,依然站在原地。看到我走近他,他笑着挥挥手,挂掉电话,抿着唇转身。
回到宿舍时,我收到短信。是沢言的:“再见。”
我看着那两个字,突然就掉下眼泪。
这个男孩刚刚是想对我说“再见”才打过来的吧。可是他努力却发现他说不出。
挂了电话,我觉得脑子里空空的,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有些人等了一辈子没等到爱的人。有些人却在毫无准备下走到了你面前。这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我却觉得带着一些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