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就在小刘的宿舍吃的,是从食堂买回的现成的饭菜,小刘买了一瓶老窖酒,几个人边聊边吃边回忆着校园生活往事,吃得差不多了,他们几个就又叫志刚拉琴。
莫志刚缓步走到小崔的手风琴前,用手抚摸着冰冷的键盘,校园里的一幕幕的生活片段跃于眼前。大学时代的生活多么美好啊,才离开校园三年多,怎么觉得那么久远?
他挎上了手风琴,手指在试着音。片刻,醉人的手风琴音乐有节奏地响了起来。流浪、风霜、苍桑、浪漫的气息布满刘凯宿舍的每一个角落:黎明来临前/大地入梦乡/没有声响也没有灯光/唯有从街上还可以听到/孤独的手风琴来回游荡/唯有从街上还可以听到/孤独的手风琴来回游荡/琴声飘忽向/郊外的麦田/一忽儿又回到大门旁边/仿佛整夜它把谁在寻找/但它却始终也没能找见/仿佛整夜它把谁在寻找/但它始终也没能找见……
一首《孤独的手风琴》乐曲在雪花飞舞的午夜飘荡,飘荡……
伴随着琴声,李琴和志刚的心又默默交融在一起。
白喉,是一种可怕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十九世纪末期在全球泛滥。它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那些患儿的咽喉,让如花的生命在短时间内不治。最严重的时候,每年病死率都在50%以上。
在国外百白破三联疫苗1948年就上市了,而在我国,上世纪50年代之前,白喉完全是处于一种自然流行状态。建国后10年内,这种现象也一直没有得到好转。直到1962年,卫生部发布了《预防接种工作实施办法》,对白喉疫苗的接种开始进行规范。到1978年,我国开始全面推行计划免疫,白喉患病数和病死数才大幅下降。
不幸的是,经过进一步诊断,中奇被确诊为白喉。经过医生一天一夜的抢救,最终还是回天无力。可怜的孩子只在人世间渡过6个春秋。
短时间内就失去了爱子,张媛悲痛欲绝,她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命根子,在张媛最孤独寂寞的那几年,是这个孩子一直在陪伴着她。这还是个叫父母最省心最懂事的孩子,他在张媛有病期间,一次次用他稚嫩的小手投着毛巾,给母亲降温。此时,这些画面连同他照顾妹妹的情景在张媛眼前不时晃动着。
张媛内心凄惨地呼喊着:孩子啊,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对不起你啊!我苦命的孩子呀,你一直到走也没有盼来你的爸爸!你可恨的爸爸他真是对不起你啊!你从小到大,他也没怎么管你,你叫妈妈心里好难受啊!莫志刚,你不配做爸爸,我恨死你了!!
单位的同事知道情况后,都过来安慰张媛,张媛也就知道了莫志刚出差结束就去了刘凯那,一定是见李琴去了!
知道这些情况后,张媛不再原谅莫志刚。以前一次次地在心里原谅他,一是对他还抱有幻想,现在看来,他情投别处,并无悔改之意,张媛的幻想变成了绝望,同床异梦的生活她不想再过了;二是觉得孩子需要他,这个家需要他。现在看来,无论家里还是自己还是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以前还有中奇做纽带,如今,中奇已走,自己满是伤痕的心也就死了。
张媛决定离开莫志刚。这个家他一天都不想呆了,一天都不想再见到他!张媛是个有主见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至于离开他之后自己怎样生存,她连考虑都没考虑。反正就是一天也不能和你莫志刚过了,哪怕讨饭为生也要离开这个家。
在刘凯处仅滞留了一天的莫志刚,做梦也没想到家里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当他兴致勃勃返回家中的那一刻,被这突然降临的灾祸击懵了。他不相信!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会?!
当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地时候,他大放悲声,失声痛哭。那是他的骨肉,他的亲生儿子,他在他身上有太多遗憾:孩子啊,你怎么不给爸爸弥补的机会啊,爸爸还没带你去公园玩呢,爸爸还给你买了新书包呢,你怎么就不能等等爸爸啊,我的儿啊,你要了爸爸的命了!
夫妻俩在厂区后边的一高岗处,埋葬了这个孩子。这里有很多和他命运相同的孩子葬在这里,他不会寂寞。还有,这里地势较高,可以望见志刚的工作单位,葬在这里是张媛的主意:张媛已决心离开志刚离开这里,中奇寂寞时好有爸爸陪伴。
埋葬完中奇,张媛怀着复杂的心情抱着美花离开了这里。这里已没有她留恋的人了,这里是她的伤心地,这是她离开的理由。但这里还葬着她心爱的儿子中奇,真决定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还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的迟疑:对不起了,中奇,妈妈不能陪伴你了。张媛心里默念着,泪水随之涌出。她擦干眼泪,向火车站走去,她准备到辽东小城去投奔自己的弟弟。
料理完中奇的后事,莫志刚到单位去汇报这次出差的工作情况。当他汇报完之后匆匆返回家中时,却发现张媛和美花不见了。这大冷天的,她们能去哪啊?他紧忙到高工家里打听,高工说张媛回娘家了,临走留下一封信。莫志刚急忙打开信,张媛的笔迹工整清晰:“志刚,我走了。我不想说得太多,只是想对你说,我们之间的缘分尽了。这次的离开,非冲动所致,是我经过慎重考虑后的决定。放心,我会照顾好美花。不要找我,你也找不到我。八仙桌的抽屉里有我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你签完之后交给街道办事处的李主任。张媛亲书。53年12月29日”
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莫志刚,又突遇妻子出走,难道好端端的家就这样妻离子散了吗?莫志刚再坚强也挺不住啊,他一边嚎叫着:“不,张媛,你给我回来!你这是要我命啊……!”一边往火车站跑去。
火车站里,人乱如麻。沈阳站历来是东北地区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的车辆穿梭不断。莫志刚慌乱地寻找着,见到抱小孩的就赶紧追上去,跑的满头是汗。
他到了开往辽阳方向的检票口,正好列车还没检票,他仿佛看到一点希望:张媛只能去辽阳,那是他的娘家。莫志刚并不知道,就在他出差期间张媛收到她大弟弟的来信,大弟在本溪已安家落户了,此时的张媛已坐上了开往本溪的列车。可怜的莫志刚站在检票口,一个个地搜寻着,直到最后一个旅客的离去他才黯然离开。
莫志刚失魂落魄地返回家中。家,已是冷冰冰的家了,往日的温馨荡然无存。看看清锅冷灶,看看被褥衣帽,还有中奇的小床,莫志刚悲从心来。他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七尺男儿如此大放悲声,那内心的痛苦非亲历是不能完全体会到的。是痛苦万分,是伤心至极?是老天不公,还是悔恨交加?都有了,当然还有他说不出的委屈。
他到单位以后知道张媛看到了那些信件,他怕张媛误解,就把信件都带了回来。想跟她解释一下,可来不及解释,她就走了。他想跟她把自己和李琴的关系从头到尾说给她听;他想告诉她,他和李琴之间是清白的;他想掏心窝地跟她说,以后会踏踏实实地和她过日子,好好疼她,爱她,共同把美花抚养成人。可这一切都晚了,她就这样毅然绝情地走开了。
还有,到刘凯那,完全是出差顺路,刘凯盛情邀请,于情于理都不得已而为之啊。自己只停留一天,哪想到中奇会病,都是天不作美啊!想到这莫志刚心有不甘啊!不行,一定要找到她,跟她说清楚,不能叫她带着误会离开。还有她一个弱女子带个孩子无依无靠的以后可怎么生活啊,必须找到她!
想到这里,他止住眼泪,他在思考张媛可能去的几个地方。他要一一找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
他先去的辽阳老家,没找到,得到的消息是老太太去了儿子家。志刚知道张媛的大弟弟张涛在本溪钢铁企业工作,是开大车的司机。知道张媛的小弟张明在西安读书。估计是她去大弟弟那的可能性大一些。
他和单位请了长假,先到本溪去寻找。可是当他到了本溪才发现,这本溪的钢铁企业实在太大了,有几万人,工人都分散在各个下属企业,可他具体并不知道张涛在哪个企业。他来到总厂人事部门打听,可那时候是恢复重建时期,人事档案还没有健全。无奈,他就在市内的下属企业开始逐一寻找,几天时间过去了,也没有找到。
别人告诉他在南芬还有三家直属企业,也许在那里?莫志刚决定去那里再看看。他买好了去南芬的火车票,来到站台里等候。很快,一辆旅客列车进站了,他未加思索地上了车,脑子中还在想着到了南芬先去哪个厂子找寻,有人告诉他露天铁矿里有很多人在开一种超大型的运矿石的车,在那里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对,就先去那里!但愿能在那里就找到她,找到她,无论如何要把她接回家里来。中奇的离去,确实对她打击太大了,她太痛苦了,她承受不了,我必须要好好安慰她,以后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的。
列车飞速疾驶着,莫志刚的思绪还在延伸。他又想到了中奇,如果他活着,张媛不会离开的,那我们一家四口该有多幸福啊!
这世间的事情要说顺利的话,那是真顺利,就犹如神助,好多难办的事情到那都会迎刃而解,而要说不顺,那是喝口凉水都塞牙。这莫志刚算是最不顺的了。此刻,他坐错了车,坐的是相反方向的车。这趟车是开往沈阳方向的,他发现时这车已是行程过半。无奈,莫志刚只好顺势回沈了,他安慰自己:也许张媛回心转意已经回来了呢,或许她和女儿现在正在家中等待自己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