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正和他的老师,谈那易容之的故事。谈得刚在起劲的时候,忽见一个探子,报了几句说话,不禁将他们师生二人,喜得相视而笑起来。你道为何?
原来探子所报的说话,乃是太平天国之中的军师钱江,因见天皇洪秀全,自从定鼎之后,所行所为,竟与金田起义之际,先后判若两人。非但把他所献之策,因循不用;而且只知颠倒朝纲,污乱宫闱。倘若再像这般样的闹着下去,连他恐要不保。于是打定一个主意,即去奏知天皇,说是国家不幸,死亡频乃:第一批死了东王杨秀清、萧三娘、陈素鹃以及全家等等。第二批死了吉文元、吉夫人、伍氏,以及全家等等。第三批死了北王韦昌辉,韦昌祚、吉妃以及全家等等。第四批除了翼王石达开本人,全家都死。天朝至此,东南西北四王,都已逝世。他的目中,现在所有的全材只有忠王李秀成,翼王石达开两个的了。翼王虽是杀入四川,倒底有无把握尚未可知。如此说来,只剩忠王一个,还可靠他保定江山。从速下旨,去把忠王调回京来云云
天皇听了,自然照办
等得李秀成一到,先去拜谒钱江。钱江便将朝中之事,一情一节的,统统讲给李秀成听了
李秀成不等听毕,已在唉声叹气;及至听毕,便怪钱江道:“我在江西这几年,那一天不望军师调我回京。就好腾出军师这个人来统率大兵,前去北伐。谁知军师,竟命林威王独当如此重大之任,军师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一个将材,不是一个帅材不成。”
钱江听说,先叹上一口大气道:“你所说的说话,就是我向天皇说过的说话。无奈我已讲得舌敝唇焦,天皇一句不听。我又把他怎样呢?”
李秀成一惊道:“如此说来,恐怕我国的国运,是不长久了。现在姑且让我进宫,再去苦谏一番。若能被我谏醒,乃是天下人民之福。否则我和军师二人,一同归隐,要保首领才好。”
钱江听说,暗中已定主意,嘴上连连称是
哪知李秀成去见天皇的时候,天皇正同徐后以及东西二妃,在那御花园中,大打秋千。一见李秀成前去陛见,慌忙停下秋千,就命李秀成连同后妃等人,一起坐下道:“忠王贤弟,你在外边多年,可知朝中之事,简单闹得不成模样了么。”
李秀成点着头道:“臣弟略有所闻,因此臣弟初回京来,就来进谏陛下。陛下倘能事事依照军师施政,臣弟敢保不致多出乱子。”
天皇忙不迭的摇手道:“不对不对。军师在朕起义之时,确有一点机谋,现在怕是江郎才尽了吧。联只要单提一件事情,你就知道他的计划,与朕相左。”
李秀成忙问哪件事情
天皇道:“第一次,我们得了湖北的时候,后来官兵打得厉害,军师就主张放弃湖北。”
李秀成一见天皇不以钱江为然,不待天皇说完,忙顺其意的答道:“此事自然是军师稍有失算之处。好在现在湖北又归们手中,已过之事,不必再谈。”
天皇听说,连连的奖谕李秀成道:“忠王贤弟,你的才干,朕早已说过,胜于军师十倍。你既回京,朕无忧矣。”
此时的李秀成,还想凭他的忠心,凭他的力量,要把天国弄好。因此不肯拂逆天皇之意。一见天皇当面夸他,只好答道:“臣弟怎及军师,不过以后每事奏明天王,大家商酌而行,或者不致误事。”
徐后大喜的接口道:“忠王叔叔,能够每事来和我们万岁商酌而行,我说不怕那班满贼不走。”徐后说至此处,忽又冒冒失失的问着李秀成道:“忠王叔叔,你可知道东王一死。我们天父,现在又临我们万岁的身上了么?”
李秀成虽然知道天父临身之事是假,但亦顺口道:“我们天皇,本是天子。天父应该只临他一个人身上的。”
天皇岔口道:“现在天父已经对朕说过,满清皇室,不久即灭。洪氏一定可以一统天下。”
李秀成便向天皇贺喜道:“但愿如此,臣弟死也甘心。”
天皇点点头道:“朕能一统天下,贤弟就是开国元勋。”
李秀成谢恩道:“臣弟之意,要请陛下迅速调回数人。”天皇急问调回何人
李秀成道:“洪太主守在镇江已久,不妨将她调回。”天皇连说应该应该
李秀成又说道:“曾天养、冯兆炳、黄文金、罗大纲,四人之中,请择一个就是。”
天皇道:“曾天养太会杀人,名誉不好。冯兆炳年纪太轻,没有阅历。罗大纲是朕的保驾先锋,不能离开天京。要末还是叫黄文金去吧。”
李秀成因见天皇对于他的说话,尚能采纳。急又奏上一本道:“臣弟听说东王对于男科状元朱维新,女科状元传善祥二人,都有不甚名誉之事。就是现设的几处女馆,各位王爷,也在常常的进去游玩。臣弟之意,拟请陛下遣散女馆。”
徐后和东妃吉珠儿,西妃陈小鹃三个一齐接口道:“忠王叔叔之言甚是。我们本在奏阻万岁,不可以万乘之尊,长到女馆问事。无奈万岁不肯准奏。”
天皇也忙接口道:“此等小事,容后再商。忠王贤弟,沿途辛苦,朕当给假三天,可去休养。一俟假满,再行入朝办事。”
李秀成听说,只好辞别天皇,以及后妃等人,退出园去。尚未走远,忽听得徐后的笑声,似在半空之中送下。正在不解,可是兜头碰见刘状元走来。李秀成忙与寒暄几句之后,就笑着问道:“我听徐后笑声,忽由半空而下,却是何故?”
刘状元见问,先将左右一望,见没闲人,方敢低声答道:“天皇的春秋虽高,尚有少年之心,这种笑声,大概又在打那秋千了。”
李秀成听说,不禁紧皱双眉的说道:“服制已经不合情理,怎么还好去打秋千的呢?”
刘状元不答这话,单是说道:“忠王既然回京,我们办事的人,就有头绪可寻了。忠王如没甚么公事,我们一同去找军师去。”
李秀成点头道:“我正要去找他,我们准定一同前去便了。”
说着,即同刘状元两个,直向军师府第而来。及到门口,忽有一个老军见他去到,一边向他请上一安,一边即在怀内取出一信,呈给他道:“军师刚将此信付与小人,命小人送与忠王的。”
李秀成接信到手,不及拆看,先问道:“你们军师呢?”
老军道:“军师交信之后,已将府中历年所积的俸银,统统分给小人等等。他老人家却一个人走出后门去了。”李秀成听说,方才大吃一惊的问那老军道:“你待怎讲?”
老军又将起先说话重了一遍。李秀成听完,急叫一声不好,忙把手上之信,拆开一看,只见信上并无别话。单写着是:
北伐之军,虽胜亦败;金陵之业,虽安亦危
黄河水决木鸡啼,鼠窜山林各东西;孤儿寡妇各提携,十二英雄撒手归
李秀成一面在看,一面已经泪如雨下,及至看毕,更加大哭起来。刘状元此时已将李秀成手中的信词看毕,心里料定钱江已走,忙劝李秀成道:“军师既走,此事关乎天国命运。王爷现在已非哭的时候,快快回转宫去,奏明天皇,倒是要紧。”
李秀成听说,方才拭着泪道:“军师乃是天人,他既脱身以去,大局一定不妙。”
刘状元道:“军师词所说的十二英雄一句,倒与前两年的童谣相合。莫非应在正副十二丞相身上,也未可知。”
李秀成乱摇其头道:“未必未必。此言当应天皇身上。”
刘状元道:“句上明说十二英雄,又与天皇何干,我却不解。”
李秀成沉吟了一会道:“或在年份上言之,也未可定。”李秀成说到此地,忽又把他头上的那块黄巾一掀道:“世界茫茫不可预知。我姓李的只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两句。倘若人不去谋,天也难成。军师既去,国家之事,只有我与总监二人任之的了。”
刘状元听了为之欷s[不已
李秀成急同刘状元二人,回见天皇。那时天皇不知又为何事,正在朝堂要杀一员文官。一见李秀成和刘状元两个匆匆去,面色慌张,忙问二人外边出了何事?李秀成便将钱江归隐之事奏知天皇。刘状元又将信上句子,一起奏知天皇。天皇至此也曾懊悔起来。顿时泪流满面的说道:“军师从前确立大功。现在意见,稍稍和朕相左,但也没甚大害,怎么忽然走了呢?”
天皇尚未说完,看看满朝文武,都在各自流泪。忙去吩咐大众道:“快快分头去追,那个追到军师,赏钱二十万串。”
李秀成急摇手阻止大家道:“不必不必。军师何人,怎会被诸位追着。”
李秀成说了这句,又朝天皇说道:“臣弟此时方寸已乱,暂且出朝。倘若想到应办之事,再来奏知便了。”天皇听说,只好命刘状元护送忠王出朝
天皇一等李刘二人走后,急于要将钱江私走之事,回宫告知后妃。所以那员文官,居然保下性命,总算是钱江的一走,便宜他的
以上所叙,就是那个探子,报告曾国藩的说话
曾国藩和彭玉麟二人喜得相视而笑。因为洪氏方面,既是走了一位顶天立地的人材,以后行军,无非省力一点之意
当下曾国藩即命彭玉麟,次日遄返防地。彭玉麟走后没有几天,便接到曾国荃由湖北发来的捷报,说是他已帮同胡林翼等人,连克武昌、黄州、兴国、大冶、蕲州、广济、黄梅各城,擢兵九江。那时正是咸丰六年十二月下旬。曾国藩一见此报,自然大喜,即刻亲到九江劳师。曾国荃见他的老兄去到,又将一切战情,告知一番。并留曾国藩在营过年。曾国藩不允道:“我还得趁这年底,去到南昌、瑞州等处,巡视一次,不能在此耽搁。”
曾国荃不便强留,单是叮嘱了几句:贼方的伪军师钱江已经遁走。湖北又被我方克复。安庆的悍贼四眼狗,又被伪天皇调回,换上一个不中用的黄文金前去把守。这些事情,都是我们朝廷之福。能够再将围困金陵之策,奏准下来。平定大乱之功,恐怕不难奏了的说话
曾国藩满口答应,就离九江,先到南昌巡视;次到瑞州巡视;正待回转祁门的当口,忽见总兵刘腾鸿同着曾大成两个,进帐阻止道:“连日河水结冻,舟行不便。标下两个之意,拟请帅座,暂驻节此地。”
曾国藩听说,也就颔首允诺,刘曾二人退下……曾国藩正在批札各处的公文,忽见一个戈什哈报入,说是张天师亲由龙虎山来此,有事要见大帅
曾国藩便问道:“他有何事,要来见我。”
那个戈什哈又答道:“沐恩见他,似有紧要事情,要来告诉大帅的样子。”
曾国藩听见戈什哈如此答他,方命请见。相见之下,照例是升坑送茶,始叙寒暄。哪知张天师一得坐下,就问曾国藩道:“大帅近来可得府报没有?”
曾国藩一愕道:“久未得到家信,天师问此,莫非知道舍下出了甚么事情不成?”
张天师见问,不答这话,先请曾国藩除去大帽,要看他的气色。曾国藩忙将大帽除去。张天师站起身子,走近曾国藩面前,细细的看了一看,又去掐指一算之后,方才坐下道:“还不要紧,今天乃是正月十七,大帅还能赶回府上。”
曾国藩忙接口问道:“可是舍下有了病人,倒底是谁?”
张天师点头道:“晚生连日夜观天象,将星发生黑晕,大概尊大人,竹亭封翁必有贵恙。”
曾国藩本是一个孝子,一听此话,只吓得抖凛凛的说道:“现在四处河冻,不能行船。旱路又有贼阻,万难越过。怎么是好?”
张天师立即答道:“晚生早知此事,所以特地赶来。”
曾国藩道:“天师既能预知一切,又是法术无边,务请替我想一法子。兄弟此时方寸已乱,要未只好单身偷过贼营,奔回家去。”
张天师摇手道:“不可不可。大帅的一举一动,贼方在在留意,万万不能越过贼营。若是厮杀也非旦夕之功。只有晚生且逆天行事一次,用下法术,可将尊大人的寿命延留三月便了。”
张天师说着,先在他的口中念念有词,又将那茶碗取到手中,忽向空中抛去。说也奇怪,那只茶碗,非但被他抛得不知去向,而且竟没一点水点飞下。曾国藩慌忙站起,奔出庭外去看,并没甚么形迹。急又回进,正拟去问张天师的说话,已见张天师又把他的那杯白水杯子,急急取到手中,仍向空中抛去。跟着奔出庭心朝天一望,似现一惊之色。忙又镇定下来。对着曾国藩说道:“晚生已将两杯茶汁,抛至府上空中,泼散陰气。大概可以保得尊大人的三月寿命。大帅一遇冻消,速速赶回便了。”
曾国藩听说,稍觉心上一安,当下谢过了张天师,正待设筵款待。张天师已向曾国藩告辞道:“晚生尚须他处捉妖,不能久留。”
曾国藩亲自送出,又命曾大成护送一程。回进里面,赶忙分函通知国华、国荃二人去讫。正在写着家信,把那张天师用法留命之事,告知竹亭封翁的当口,忽见那曾大成单独走入,垂手侍立一旁
曾国藩便问他道:“送至何地,你才回来的。”
曾大成答道:“送至板桥寺外,标下还待再送,张天师再三不肯,标下只好回转。”
曾国藩微微点头的问道:“天师可曾和你讲甚说话。”曾大成道:“没甚说话。”
曾国藩因为急于要写家信,便将手一扬道:“你且退去,小心稽查全营。”
曾大成答应了几个是,方才退了出去。
原来他和张天师两个,走在路上,大谈一阵。他因希望张天师的法术显灵,便去问张天师道:“天师既有如此法术,何不将我们敝上的老大人,多留几个月的寿命呢。”
张天师摇着头的答他道:“三个月已是逆天行事,怎么可以再事多留。”
曾大成听说又问道:“这末三个月总靠得住的了。”
张天师又摇摇头道:“我的说话,你回去不可禀知你们大帅,害他多得着急。我此刻就老实的告诉你吧。我此次专诚来此,原因你们的大帅,能够对于国家,尽他的忠心,对于家庭,尽他的孝道。所以情愿逆天行事一次,保留他那封翁三月寿命。谁知一个人的寿命已尽,任你有何法术之人,也难与天宣战。照我的法术,只要同时用茶两杯,便可击散他们病人房外的陰气。岂知真有凑巧不巧的事情。你们大帅的那一杯却是开水。水的效力,不能抵茶。因此不能将那陰气击散。归根说来,就是上天不准我用法术留他寿命。我料半月之外,恐有凶信到来。我当时不敢和你们大帅说明,恐怕急坏他的身子。你此刻既是这般问我,可见你对你们大帅,也有忠心。所以告诉你听。”
当时曾大成听见张天师说得如此神奇,又想到曾国藩的不喜喝茶,无非卫生起见。不防竟在此时,造成此种现象,方才明白,人生在世,一饮一啄,都有前定,自然还是依照张天师的叮嘱,不漏风声为妙。曾大成既是打定这个主意,所以回到营中,并未去说与曾国藩听。曾国藩还当真已保留三月,只望河水迅速开冻,便好回家
当时发出家信之后,没有多天,忽接他那叔父来信,连忙拆开一看,只见信上,起先说他父亲生病之事。后来说到正月十七那天,病人已在床上不知人事,陡见半空之中,落下多少黑水。说它下雨,不像下雨。说它是水,内中又有不少的茶叶。外边正在闹那雨水之事,里边病人,居然好起一半。现在大概无碍等语
曾国藩知道张天师果有法术,心里自然十分感激。哪知直到二月十一那天,河中犹未解冻。曾国藩虽在着急,但听张天师曾经说过可留三月,那时还没半月,稍稍好过一点。正在吩咐左右备马,要想出城巡视,忽见那个曾大成,亲自急急忙忙的送入一件东西。忙去接在手中一看,乃竹亭封翁的讣文,疾忙抖凛凛的拆开一看,方知他的老父,已于二月初四逝世。不待看完,早已掩面大号起来。左右人等,知道他们大帅丁了外艰,一齐上前劝着节哀办事
可巧曾国华已从安徽赶至,他们兄弟二人就从瑞州奔丧。所喜阻路的那些贼营,适值奉命去攻南昌,沿途并无阻碍。及至他们二人到家,曾国荃也由吉安绕道奔丧回来,反比他们早到半天。于是一面成服,一面奏报丁艰
不久奉到上谕,给假三月,所遗职务,着令杨载福就近代理。那时杨载福,因有战功,朝廷迭加升擢,已经以提督衔署理湖北郧阳镇总兵多时了
当年四月,曾国藩因见假期将满,复又奏请在籍终制。正是:
阎王教你三更死
定不留人至五更
不知朝廷能否允许在籍终制,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