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记八[论孟子诸子]
孟子言舜傅说胶鬲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此正说孟子之学而非所以言舜精一之学非傅说厥徳修罔觉之旨也
孟子谓伊尹治亦进乱亦进未当伊尹之心徒以就汤就桀之迹言之尔夫伊尹处畎畆之中乐尧舜之道虽汤再使人聘之未为之起岂治亦进乱亦进意度哉无非惟义之从尔
孟子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夫人广大与天地同体惟自乳稚梏束于气血形骸之中失其本体之大孟子既明固有之心渐复本体之广大故蔽渐脱体渐明广大渐着孟子明见广大渐着之体无以名言之曰是殆吾气之浩然者也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然而非的也性体本大因蔽而小复因蔽去而大其实复我本有之大耳非体有消长也自人物言之谓之性自人物万化莫不由之而言谓之道自其絪缊和育发逹言之谓之气自其万事各有宜谓之义自其恻隐谓之仁自其恭敬谓之礼自其诚实谓之忠信其实一物特所从言之异非果有纷纷实殊本不可同之体也鉴中之气水中之形性中之变化有小有大有消有长有动有静有实有虚有多有寡有异有同变态万状不可胜穷而实一性也一贯也凡是皆人性所自有惟众人蔽之君子明之其蔽也似无其明也似有非众人本无也
孟子又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道即义不可言与气即道亦不可言配孟子谓游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岂有自觉其言之未能无疵乎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且心非有体之物也有体则有所有所则可以言存心本无体无体则何所存孟子之言存乃存意也存我也有存焉有不存焉非其真者也人心即道喜怒哀乐神用出入初无体之可执至虚至明如水如鉴寂然而变化万象尽在其中无毫髪差也彼昏迷妄肆颠倒万状而其寂然无体之道心自若也道心自若而自昏自妄也一日自觉而后自信吾日用未始不神灵也未始动摇也不觉其未始动摇者而惟执其或存或不存者是弃真而取伪也此不可不明辩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孟子此论足以开明人心学者之蔽二智与故而已去智与故循天之理庄周则云则知孟子之时智故两言聨称通义率以为常故孟子于此始言故忽继之以智不患乎人莫之晓千载之下时移事改言语浸差学者罕言智故故莫之晓不知孟子之时以为常谈故者事故智者智虑易大传曰无思也无为也为即故思即智学者之蔽非思则为非智则故言其不出于此即出于彼其蔽同其受病之源同故学者常言智故不以为异此二者足以尽天下万古学者之蔽矣此道坦然不假思索不劳作为人性自善人性自明人性自具仁义礼智自具万善何必他求何必更思何必更为故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何假思为不属智故天下之言性者则异于是矣其所言者必有故焉必用智焉或有利心心有所欲之谓利自善性流出顺逹而无阻滞无支离则无思也自仁自义自礼自智何故之有何作为之有何更以智为何更以思虑为然孟子所以恶夫智者恶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涤九川疏万水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勤劳多事如此而孟子以为行其所无事者禹曰安汝止安汝止者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不属智故也虽思而不支虽为而不离也是以日应无穷之事如无一事也惑而遂通而无思无为也禹之智如此虽曰智犹未尝用智智有邪正有小大有是非故孟子于此致其议至于故之为言则断不可以为性不必致议天虽髙星辰虽逺苟求其故则虽千岁之日南至北至善厯者可以坐测而筹之殊不难惟此乃言性也非故也故不可以故言之举天下无迯于智故是以举天下皆不知性孟子所以毎言必称尧舜者以天下不知人之性善故率以尧舜为不可及率堕于智故也
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学者皆知所以求放心而不知何者为心何者为放何者为求也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要先明吾之本心然后能知放知放则知求之矣吾之本心无他妙也甚简也甚易也不损不益不作不为感而遂通以直而动出乎自然者是也是心与天地同功用与四时同变通喜怒哀乐无不中乎道则亦更何求也惟蔽于物而动其心于是始放而之他矣故于是贵于求然人心至于放鲜有知所以求之者彼且以为为悖乱为奸诈为淫佚为暴酷者吾之本心然也一旦欲使之勿如此遂有束縳廹急之患则曰殆不若姑纵之而聊以自适也不知此心之放于外离乎我而逐乎物者之妄心则然吾本心何尝如此哉知我本心广大虚明直方刚健外物举不可入其门则苟求之固在我矣亦何惮惟其不知也故天下之为小人者举不可深罪人孰不欲为君子为善人不知吾心之本善也不知乍见孺子将入井其怵愓恻隐之心即吾本心也不知徐行后长者之心即吾所自有之良心亦尧舜之心也既不知吾良心本若此坦易或求之则又苦廹而求之他既求之他则无斯须安者其必至之势也
孟子谓志至焉气次焉持其志无暴其气配义与道与存心养性之说同孔子未尝有此论惟曰忠信笃敬参前倚衡未尝分裂本末未尝循殊名而失一贯之实也又惟曰吾有知乎哉而已曰何有于我哉而已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而已曰志气塞乎天地而已盖曰志曰气曰义曰道曰心曰性曰哀曰乐曰忠信曰笃敬名殊而实一明者观之浑然寂然本不可以名言圣人因人言而随之言大旨未尝判裂此惟内明大通者知之虽小明而未大通犹蔽斯旨噫学者生而习闻人言如是者谓之志如是者谓之气如是者谓之义如是者谓之道如是者谓之性谓之忠信谓之笃敬谓之喜怒哀乐牢不可觧一旦告之未始不一之说其听必惑惟自明者自知自信
孔子言志气塞乎天地志气亦天下之常言未尝专指言气也而孟子则专言乎气矣孔子言塞乎天地不言曩小而今大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则言曩小而今大曩小而今大者意也气之实未尝曩小而今大也孔子曰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庻物露生无非教也或曰天地或曰神气或曰气志或曰人物一物也一物而殊称也或曰孝弟亦是物也或曰道义亦是物也或曰礼乐亦是物也故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又曰眀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范围天地者此也发育万物者此也安得曩小而今大也孟子据其所亲歴而言惟覩曩之梏束诚觉其小今之开豁诚见其大不知浑然一贯之妙初无形气之殊人自昏执人自狭小其蔽渐释故觉渐大其实不然譬之鉴有尘翳之乃失其眀渐去其尘其眀浸广非本眀之有小大由去尘之有次第也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无乃不敬乎又曰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犹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此亦不敬闻之孝宗亦不以为然
孟子谓杨子取为我拔一毫而利天下不为也此非杨子之本心杨子曰伯成子髙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人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杨非取为我惟不取不与各安于无事而已矣亦老子使民至老不相徃来之意非大中至正之道人皆有道心皆有爱人利物之心如天地之春乃变化之神用而老子杨子欲絶灭之是犹未免于意必
先生谓汲古曰孔子言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此说如何汲古对曰此言人心操则存在此舍则失之所以出入无定处孟子引此说以眀此心之不可失也先生曰孔子此言盖谓操持则在此不操持而舍之则寂然无所有忽焉而出如思念外物外事则逺出直至于千万里之外或穷九霄之上或深及九地之下又忽焉而入如在乎吾身之中然而心无形体无形体则自然无方所故曰莫知其乡言实无乡域也圣人此旨未尝贵操而贱舍孟子悮认其语毎毎有存心之说又有存神之说失之矣使果有所存则何以为神[见诲语]
汲古问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畆而彻彻者彻也盖兼贡助而通用也若谓周制畿内用贡法邦国用助法何以考之先生曰郑康成谓周畿内用夏之贡法邦国用殷之助法此亦意说初无证验虽云据诗春秋孟子亦不无疑鲁宣十五年初税畆言税民夫自开辟零畆之田尔初不见其为助也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孟子曰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孟子亦不过因诗而意之尔今考周礼未见其有助法然则所谓雨我公田者殆官有间田之属役民以耕者作此诗尔周官化治人皆有士君子之行故诗有此先公后私之诚心役民岁不过三日互役之以治官田如合方氏尚同天下之见诲语数噐度量而乃行二法乎况无的然无疑之证大田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乃幽王时诗非侯国之诗不可以此证侯国之助法[见诲语]
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老子之于道殆入焉而未大通者也动即静静即动动静未始不一贯何以致守为何以复归为[见训语]
老子曰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语复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曰混曰复归疵病大露混而为一不知其本一也复归于无物不知虚实之本一也老子又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未悟古今之一也凡此惟大通者知之信之未大通者终不知终疑也此不可以思虑及也不可以言辞尽也曰有曰无曰动曰静曰古曰今曰万曰一名言之不同也昏者则云尔也老子又曰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体寂然何逝何反学道而未通者自作此意度耳道不如是也孔子曰谁能出不由戸何莫由斯道也动者道也静者道也有者道也无者道也古者道也今者道也万者道也一者道也孔子又曰吾道一以贯之未尝异动静有无古今万一而为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