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天色还一片麻黑,秦无色便睡不着了,倒不是她改了怠惰的性情,而是门外那气息让人无法睡个安生。
习武之人这点儿最是麻烦,感官太过敏锐,察觉被人窥视着,是无论如何睡不踏实的。
天可冷着,秦无色即便是睡不着了,也不肯从被窝里挪一下,就看和门外人谁刚得过谁。
约摸是门外的温度实在难以忍受,又过了须臾,门没丝毫声响,那气息却近在咫尺了。
秦无色心道:这轻功真叫一个绝了。怕是先前能让她察觉门外有人也是刻意为之罢了。
她从被褥里探出个脑袋,眼皮懒洋洋地掀了一下,复又扯过衾被盖住头,迷怔怔地惺忪出声,“几更天呢?”
南风吟对她的反应略微不满的微微皱眉,“昨夜为何不来?”
疑心她又睡着了,南风吟几乎完美的面容上渐渐有了一丝裂痕,“你可晓得,若非……若非哥哥我武功了得,根本进不了这院子!”
碍于颜面,他还是不好说因着秦晟锡近来身子骨弱这种话。
见她依旧无反应,他又问:“我先前见着有人从你房里出来,是何人?”
秦无色这才又有了点儿反应,再度掀开衾被,睡眼迷离地睨他一眼,“……你在外头藏了多久了?”
“多久?”南风吟乜她一眼,那表情显然是觉着她也好意思问,“来时就见一人从你窗户出去了,你说这人,有门不走偏爬窗。”
秦无色揉了揉眉心醒神,心说他多半是以为那人是那些男人中的一个了,不咸不淡道:“那人乃是御琅的池甄。”
南风吟神情一凝。
秦无色瞥他一眼,“别胡思乱想,去给我拿杯茶来醒醒神,还有点儿困。”
南风吟嗔她一眼,却还是依言去给她斟茶,嘴里小声念叨,“这茶早已凉了,你……”
“不妨事,你不是有话要与我说么?”秦无色右手还搭在额头上,这一天在塔楼上上下下,挨饿受冻的,能不困就怪了,即使是不能踏实睡着,神思也有些不清。
“是倒是,不过这件事倒不急,你先跟我说说,那池甄为何半夜出现在你房里?”南风吟递来茶水,邪肆的眉眼透出些许咄咄逼人的意味来。
秦无色却连眼皮也懒得掀一下,结果冷茶水啜了一口,慢慢悠悠地说起了方才事。
南风吟冷笑了一声,“你莫不是见那池甄貌美,便舍不得动手吧?还答应他什么……取什么符来着?”
“你别学御雪那阴阳怪气的毛病。”秦无色皱眉。
“是弟弟不肯说实话罢了。”南风吟伸出修长手指勾住她一缕发在手中磋磨,“且不提你这敢捅破天的性子,便说那池甄,即使是个高手,你得周旋几番,也不至于这般快服输吧?”
“我不说了是怕惊动秦晟锡么?真要打起来,能安安静静的么?”秦无色道。
南风吟缄默,秦无色才又道:“安心,这事我自有主张。”
南风吟抬眸一瞬不眨地睨着她,“你……是否有心拉拢御琅对抗大秦?才这般……”
秦无色垂眸又啜一口茶,这冬夜里,一口冷茶真让人从头凉到了脚趾,神思清醒凛冽,“或许吧,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不为什么家国抱负,只为秦宣和苏红琴,总也要筹谋。”
“这样正经,不像你。”南风吟咕哝一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秦无色微笑,从枕下取出一本兵法来晃晃,“是呢,近来我刻苦着呢,喏,我都怕自己太过优秀。”
她笑得一如从前那般轻佻肆意,却莫名越发的让人觉得五味杂陈,南风吟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七七的事儿,有点眉目了……”
“还说不是要紧事,现在才说!”秦无色瞪他一眼。
“只因这点儿眉目,有了也与没有差不许多。”南风吟手中蹂躏着她那一缕发,“青竹说起有在玄飏身旁见过三岁大的孩童。”
秦无色专注听着,久久不闻下文,就听他又道:“没了,就这些,现在能确定,人是在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秦无色想躺回去睡了。
“弟弟?”
“……”秦无色将茶杯推给他,一头扎进衾被里,“困了,此地不宜你久留,得闲找你。”
“你……”南风吟虽心中微愤,但确实出来太久,天就要亮了,“罢了,左右我是快要娶妻的人了……”
衾被下,秦无色蹙眉,察觉他气息远了,才探出头来长叹了口气。
一大早玄飏就过来了,自然不是来拜年的,而是拐着弯儿的下逐客令,这福祉也祈了,断然是没有理由再留下来的。
待秦无色得知时,已是秦晟锡连车马都备好了。
无功而返令人烦躁,但秦无色此刻却没别的招儿,更心烦的是,从昨儿开始秦晟锡的态度就很诡异,她拿不准他到底是猜到抑或知道了些什么。
两人坐在一个车厢里却沉默无话,他自翻他的折子,她便一手支着窗帘往外望,空气却似分外凝固。
池甄那话说的不假,他们已是如履薄冰,有人说,感情便是彼此信任,秦无色在心里翻个白眼,说这话的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说她那些个男人,哪个信任她了?昨夜池甄一来,南风吟不也说话夹枪带棒?
感情哪里是信任,分明是各种猜忌!
这种猜忌,在秦晟锡身上愈发严重,别说昨夜闯进她房里的是一个美人池甄,一个肖似华青衣的池甄,便是只公的兔儿,他也能在心里转九个弯,脑补九九八十一种可能。
他也就是投了个男胎,若为女子,妒妇这名头决计实至名归,你说他妒便妒吧,偏他妒起来就要人命要人皮的。
跟御雪、羽七音之流一起久了,她觉着这种人怕是受过什么刺激,才能形成这般扭曲又纠结的人格。
虽说她是忘了跟他儿时的几句玩笑话,还拈花惹草让人恨,可到底……不至于刺激的他阴翳成那样吧?
她回头看他一眼,一身梨花白的九重纱衣,青丝绾起一半,束着银冠,几道银流苏垂落下来,夹杂在发丝中隐约闪烁。
他睫毛低垂着,神情似乎专注在手里的折子,但她这般瞧他许久,也不曾见他手中的折子换一本。
“秦……”秦无色刚出声一个字,他便抬起眼睫,倒叫秦无色不知为何不敢说话了,下意识别开视线,“没事。”
秦晟锡便又低头认真批阅的模样,秦无色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干什么,又过一会儿,秦晟锡出声问:“坐不住么?”
“哈?”秦无色这才停下左顾右盼,知道他会疼没凑过去,想了想问道,“听安阳说,你幼年丧母,又据说,按皇家的规矩,你这样的情况是要过到皇后那儿养着才是,但又听闻,自前皇后薨后,这位置悬空多年,所以……”
她这一大段话,听说、据说、听闻说了个遍,就是死不承认自个儿什么都记得,本是气她满口谎言,这会儿却突然想笑,秦晟锡敛着浓长的睫毛,将眼底浅浅的笑意掩住,“嗯?”
“所以你到底是跟谁长大的?总不能让一个小皇子没娘自个儿长大吧?”秦无色委实好奇起来,幼年的秦晟锡,绝非是如此偏激之人,若是病因不在她,那就在那个代养他之人身上了。
从前倒未听闻他被养在哪个嫔妃宫里,可一个小皇子失了母妃,单独长大也不合规矩不是?
秦晟锡本柔和了些许的表情一冷,但见她好奇极了的模样,才道:“怎就不能是自己长大的?你又懂多少皇家规矩?”
“我……”秦无色哽了哽,“不懂。”
秦无色心中嘀咕,装吧,装失忆吧,现在被堵得没法接话了吧,秦无色我怎么这么想恁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