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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时南京吕智晦新任,各准其状。略审一遍,县主曰:“难凭二人自说,必要发牌,拘奸正犯干证,方可审理。”即差里长拘齐一干人犯。县主问曰:“鲁富既系谨邻,孰是孰非,公道说来。”富曰:“小人店近宜家,只知喊叫,出门看见鲁宜明佐,结出门外,当投小人,中间暖昧,不敢妄言。”宜曰:“明佐瞰身在馆训蒙,来家强逼妻奸。妻贞不从,故尔缠久。小人自馆偶回,只知妻喊,入见扭结,当投鲁富。”明佐曰:“富非党里,又非尊长,兼系至亲,胡不投他人而独投彼堂弟一人?明是偏证扶同,况我父已呈取债,盖为仇敌矣!纵然不智,安敢奸敌人之妻?此理必无。且彼门属通衢,亦未有白日门外行奸之理。种种虚词,难逃照鉴。”陈氏曰:“小妇正在门内,明佐冲进,强抱行奸。不从喊叫,偶遇夫回,方才放手。不然几入虎口矣!”县主笑曰:“你夫来得这般凑巧!这泼贼无耻,着实攒起。既曰家近通衢,喊叫岂无他人知之?从直招承!”陈氏受攒不过,乃曰:“强奸事无,搪抵是实。”县主曰:“债有几年?”明佐曰:“原贴存证。”县主见贴,屈指三十余年,乃曰:“年载多了,决无深追之理。”宜曰:“此银父手。已还二次。”明佐曰:“既还二次,岂不取帖?”宜曰:“当时你父推遗失。”明佐曰:“既推遗失,还银岂无收付?”宜词穷,乃遁曰:“我父未还,何待今日?”明佐曰:“尔父手早有昼无,日食犹难,安忍开口索债?既而卖屋逃住府城,人且不面,对谁取讨?”县主曰:“二人不必争辩,事已昭然。借债未还是的,但以年久不追,天理分明,今世不还,俟再世轮回,做牛马偿你。”明佐曰:“债固付诸天理,鲁宜不合纵妻,推我祖母跌晕,尊卑分定,乞老爷明伦正法,扶植纲常。”县主曰:“鲁宜不合纵妻,又不合诬奸。重责二十,以彰风化。陈氏不合欺殴,发回祠尊惩责,以别尊卑。”

援笔判曰:借债而负债,贫人之常态;放债须舍债,自古有遗言。弟先奸后娶,固已有乖于国法;诬奸骗债,是乃陷溺乎良心。鲁宜自执奸,从夫捉理固然也!胡为不捉奸于房中,而乃捉奸于门首?恐白昼之事,难与绝缨例同日语也。陈氏自称抱奸呐喊,鸣己节也!胡为不终事于一夫,而复嫁于二天?恐奇货之身,难与采桑辈争媲美也!鲁倍借德父之银,历年已久,决不深追,在天眼恢恢不漏,应有轮回之报,犬马何辞!鲁宜诬明佐之奸,取索己仇,必不为此在朗鉴,昭昭不昧。合从招诬之例,杖罪取供;借帖付火,以塞讼端。其陈氏殴尊,家有词堂,仰族长惩报。

予观鲁宜,一则曰强奸其妻,再则曰勒卖其妻,是以妻为奇货,以人为孤注,此孳孳为利者也。稍可利己,虽名义而不顾。弟愚夫愚妇,尚知名之当正;矧鲁宜滥衣冠之列,甘为此禽兽之行,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其明佐一时被诬,犹之美玉,区区苍见,何足玷哉!虽然讼强奸者,孰若讼负债者之名为尤愈也!及次年,鲁倍因疾而死。鲁德是夜梦见倍入牛栏,天早起往相视之,牛产一小牯,牛背四字:“倍偿德债。”德笑曰:“报何速也!”闾里咸称奇异。此断吕公折理推情,一审了然,虽无甚奇,见天报应之奇也。似若天典同心者,然录之以示天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毋致效此覆辙也。

曾县尹断四人强奸

广州府龙门县民杨正,家私巨富。生子继祖,恃财妄作,恣志奸淫。交游嫖赌光棍三人,其名滑巧、通方、高智。偶因父疾,不能往庄放谷。庄人佃户催攒几次,正不得已,乃命子往庄放谷,以代己劳。祖领命,仆马跟随,径往南庄放谷。数日稍闲,出外游观。偶二女子,可二十上下,自远而近,淡装素服,自然雅洁,观不厌目,尽可赏心。问庄人曰:“此谁妇也?”庄人曰:“是山后刘胜家也。行前者妹,行后者妻柳氏。”祖曰:“从何去来?”庄人曰:“因夫出外经商,二载未回,常往下面关王庙求签谶。”祖曰:“彼有亲人在家否?”庄人曰:“无。家中只雇一工人耕种,每夜只叫姑来伴他。”祖曰:“姑嫁何人?”庄人曰:“已嫁前村张升为妻。”祖曰:“你去问他,家中若少银谷,随他多少,我把借他。”庄人曰:“张升颇富,从有不给,必自周济。况彼亦优豫,何用求人?”祖是夜想二妇之颜色,竟不能寐。

次日饭后,取一锭银约有十两,往其家调奸。二妇贞节不从,厉色骂詈,欲喊邻人。祖见不可,拂袖而出。思谋无策,即遣仆添庆去请滑巧等三人来庄。三人随仆,傍晚即到。令庄人整酒。饮至半酣,滑巧曰:“今日蒙召,有何见谕?”祖曰:“今日一事,甚扫我兴,特请三位,同设一计。”众曰:“何事,快请教。”祖曰:“昨在闲游,偶遇刘胜妻妹二人朝神过此,貌均奇绝。今上午将银一锭到彼家,只求一乐。不惟不肯,反被恶言骂詈,故拂我意。”通方曰:“此事至易。”祖曰:“兄自何妙策,请教教我。”方曰:“今夜候至三更,将两人后山呐喊;两人前门进去,擒此二妇,放在山窠,任伊摆布,何难之有?”众皆附会曰:“此计甚妙。”是夜饮酒。候至三更,四人瞒了庄人私自潜出。继祖,滑巧二人在后山呐喊,通方、高智二人向前,冲门而进。雇工人不知,起看,二人就将工人绑缚,丢于地下,使不能出喊。遂入房中,止捉得柳氏一人。不意张升因家有事,傍晚接妻回去。四人将柳氏捉入山中平窠内,四人轮干,每人二次。柳氏苦楚不胜。至天微明,四人散去。继祖不意遗一手帕在傍。

次早,邻人方知柳氏家被劫,众人入看,解放工人,即报张升。夫妇往看,遍觅无踪。寻至山窠,只知哀哀叫苦。二人近看,羞不能遮,不能动止。张升背回,柳氏不能言语,唯以手拍肚而已。姑会其意,知为阳多膨胀,取扁担轻压,尽去其阳。姑以汤灌,久之略苏,方能言语。姑问:“因何如此?”柳氏羞言。姑问再三,乃曰:“昨夜三更,二人冲门而进。我以为贼,起身欲走,穿衣未及。二人进房,捉上山去。四人强奸,不容自愿。”姑曰:“四人你认否?”柳氏曰:“昏月之下,认人不真。”张升拾得手帕,解开看看,得一小账,上有放谷欠户人名。遍问,乃知继祖在庄放谷。其妻知之,乃告升曰:“昨日上午,继祖将银一锭,来家求奸,被我骂去。想必不忿,晚下凑合光棍,来捉强奸。幸我不在,不然亦难逃矣!”张升写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张升,告为强奸致死事。豪恶杨继祖,风流浪子。恃富横淫,银包胆,奸宿匪彝。欺舅远出,来家掷银,调奸舅妇柳氏。贞节不从,喊邻骂出。殊恶串党四人,夤夜明火冲家,擒捉山窠,轮奸几死。次早觅获,命若悬丝。遗帕存证。四邻惊骇。乞天法剿,剪恶安良。上告。

县主曾唯,清明如水,剖决如流。即准其状,差兵孙丙、魏亨二人拿捉。继祖诉曰:

诉状人杨继祖,诉为仇恶栽冤事。身素守法,胜若捧盈。讼张升先年与父争买庄屋,未遂奸谋,咬恨无由。偶遗手帕,诈设陷机,捏词耸告。恳天劈冤杜祸。上诉。

县主准诉,拘勾原被听审。又拘邻佑箫兴等,问曰:“你系近邻,知其详否?”兴曰:“是夜事,小人通未知之;次早起过门,只知雇工人喊叫。众人入看,见工人绑于地下,遂即解放,报知张升,夫妇过看。觅至山窠,才获柳氏,不能行止。遗帕在傍是的,余事不知,不敢妄言。”县主曰:“傍遗有帕,帕内既有继祖的帐,必是他无疑了。”祖曰:“小人三日前遗此帕于路,并未在山。况一人安能绑人而捉人?此皆夙仇诬陷。”升曰:“日间分明是你掷银调戏,二妇喊骂才出。是晚遭劫,并未去财,况有手帕梗证。设是贼劫,必定掳财,何独奸妇?乞老爷严刑拷出同党,以伸此冤。”县主喝将继祖重打二十,令之招认。祖仍前巧言争辩。县主令将原被二人一起收监,邻佑等发出。私嘱禁子曰:“你谨守监门,伺有甚闲人来看继祖否。若有人来,不可令之相见,即拿来见我,明日赏你;若漏泄卖放,六十革役。”禁子曰:“不敢。”县主退堂,禁子坐守。不移时,有三人来监门前呼祖。禁子闭了头门,守堂皂隶齐出,扭结三人,进堂敲梆。县主升堂,禁子曰:“获得三人,俱皆探继祖者。”县主曰:“你三人同奸柳氏,继祖先已招出。正欲出牌捕捉,你自来凑巧。”三人面皆失色,两不相照。滑巧曰:“小人三个并无,彼何妄扳?”县主曰:“继祖云若非你三人,他一人必干此事不得。从直招来!”三人曰:“彼自干出,安推我等?”县主见其词遁,乃令各打二十取招。三人未招,令挟起,远出廊下。监中取继祖二人出来。但见挟起三人,心中慌了。县主呼上,骂曰:“分明是你这贼强奸柳氏,我已审出三人,系伊同伙。彼已招承,云是你叫他,非管他事,故将他挟起。”继祖犹自争辩不已,仍令挟起。继祖畏刑,乃招曰:“是日小人不合到其家掷银,被他骂出,遂叫三人商议。计出通方,乞老爷宽刑。”县主曰:“是谁二人进家捉出?”祖曰:“通方、高智捉出,四人同奸。”命过三人,同上堂证。县主曰:“你三人先说妄扳,继祖招明,各尽招来。”四人面面相觑,无言抵答,只得招认。

县主判曰:审得杨继祖不羁浪子,恃富荒淫,罔知官法之如炉;倚恃爪牙,擒奸妇女,胜若探囊而取物。棍徒滑巧等,既不能尽忠告之善道,抑且相助而为非;通方、高智辈,既不能陈药石之箴规究,且设谋以从欲。明火冲家,绑缚工人于地下;开门擒捉,轮奸柳氏于山中。败坏纪纲,强奸不容于宽宥;毋分首从,大辟用戒乎力淫。

予按:曾公深识人情,倘不收监,安能审获余党;两不相见,故能赚出真情,是可谓巧于审察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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