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人获《坚瓠集》云:《马氏日钞》云:门字两户相向,本无句踢,宋都临安,玉牒殿灾,延及殿门,宰臣以门字有勾,脚带火笔,故招火厄,遂撤额投火中,乃息,后书门额者多不勾脚,我朝南京宫城门额皆詹孟举所书,北京大明门等额皆朱孔阳所书,门字俱无勾脚。
至北都宫殿额书人有可考者:
《四友斋丛说》成祖迁都北平,其宫殿牌额皆朱孔阳笔,孔阳松江人。
今所存大高玄殿之石坊字与北上门额,皆严嵩笔,结体谨饬,自然雄秀。盖当时风尚使然,清代多因而不易,想朱孔阳之书体亦类似耳。
袁世凯称帝时,以各城门额有清字,磨去而易之。令仁和邵章书焉。邵氏以榜书负盛名以此。闻其自言,并八仙桌四张,粘纸成巨幅,凡数四易稿乃成。乃刻石者误作下陷之文,既觉其非,复砻去改刻为隆起者,就原石凡磨治二次,今犹不嫌其薄,原石之雄厚可想。邵书温润匀秀,较之古人,已以姿媚取胜,然终非俗书所可及也。
乾清宫
乾清宫为明中叶诸帝寝宫,清代则以为召封臣工之内朝正殿,栋宇宏壮,不适于起居,故于殿中构木屋曰东西暖阁,以设几榻。民国十一年,逊帝婚礼于此受贺。十三年,清室善后委员会入内点查物品,余犹及见其中所藏乾隆一朝字画古玩充韧无数也。
乾清宫建于顺治十二年,重建于康熙八年,殿中悬顺治帝御书正大光明扁额,自康雍以后,不立太子,即以所欲传位之皇子名亲书密封,藏于匾后,其实亦掩耳盗铃之技耳。中楹前后,分悬康熙乾隆御书联,康熙联曰:表正万邦慎厥身修思永,弘敷五典无轻民事惟难。乾隆联曰:克宽克仁皇建其有极,惟精惟一道积于厥躬。此联在北,前联在南。其宝座左右所列图史彝器之属以及康熙御书黻扆,皆二百余年垂为规制。民国二十二年以后,并无存矣。
消闲清景
人海一尘萧然无与,有闲房曲楹之安雅,有永日清风之畅适,而又有异书名卉之珍奇。此情此景,舍燕都外殊未易得。《越漫堂日记》最善写此。
晚晴坐庭下作字,柳丝拂几,蕉荫照檐,竹桃弄花,明艳欲绝,此景不可多得也。又斸新笋二枝入馔,味极佳。
夜雪大作,至二更,积寸许,银烛炯照,内外皎然,研朱细书,不觉其苦。三更雪霁月出,小庭靓深,竹木如绘,拨鑪沦茗,徘徊久之,自喜清绝如在冰壶中也。
买红梅两盆,香色颇佳,庋于窗下书几之右,时几上水仙盛开,有一丛作花数十,嫩黄艳白,翠叶亭苕,与红梅相映发,交香扇馥,清而益幽,据几校战国策,烹碧螺春茗,时啜对之,亦人生之极乐矣。此等清福,受用不易,况贫士荒年享此,尤为非分。
案头置磁盘二,中以清泉养小圆石数十枚,本以蓄水仙,水仙萎后,以落梅数朵浮之,香韵清绝,时时嗅之,尝欲赋一诗纪其事,以为胜于焚香嚼茗也。梅花既渍久,易以杏花,玉白霞红,别有富艳之色,昨自极乐寺折海棠丁香归,更取其短枝零药缀之满中,濯锦浮珠,晕脂滴粉,虽石崇王济七宝床中,恐无此丽缛也。当更为一词写之,小窗幽寂,以此为清供,可以分告同人为穷愁消遣法矣。
燕京建置规模
燕京建置,自契丹以来,已甚宏壮。盖契丹入洛,实携唐代之声名文物以俱去,于是中原所存,不过糟粕,而契丹反得其精华也。
《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十云,州宅用契丹旧内,壮丽双绝,城北有三市,陆海百货萃于其中,僧居佛寺,冠于北方,锦绣组绮,精绝天下,膏腴蔬菰果实稻粱之类,靡不毕出,而桑柘麻麦羊豕雉兔不问可知,水甘土厚,人多技艺云云。此宋人初复燕京时对于燕京建都之感想也。
范成大《揽囗录》云:循东西御廊北行,廊几二百间,廊分三节,每节一门,将至宫城,廊即东转,又百许间,其西亦然,亦有三门。(按此即今中华门内之地,自昔有千步廊,东接长安左门,西接长安右门,至有清中叶尚存也。)出门中驰道甚阔,两旁有沟上植柳,廊脊皆以青琉璃瓦覆,宫阙门皆用之。(按今御道旁无沟亦无柳树,瓦不以青而以黄,此其异也。)又云:使人由殿下东行上东阶却南转,由露台北行入殿阙,谓之栏子,(按露台即丹陛,栏子即殿槛也。)金主幞头红袍玉带,坐七实榻,背有龙水大屏风,四壁帘幕皆红绣龙,拱斗皆有绣衣,两槛间皆有焚香大金狮蛮,地铺礼佛毯,可一殿两旁玉带金鱼或金带者十四五人,相对引立,遥望前后殿屋崛起甚多云云。而《日下旧闻》引《海陵集》亦称宫阙壮丽延互阡陌,虽秦阿房汉建章不过如是,(按宋朝殿制甚俭陋,东京内宫止用黑漆窗户,又止前四殿乃用琉璃瓦,南渡后规模更小,宜其见金宫室而震惊也。)其他宋人使北诸书所记略同,此又宋人奉使入燕时对于燕京之感想也。
武英殿
武英殿在顺治初年宫禁未全修复,本为听政之所。其前殿曰武英,后殿曰敬思,东配殿曰凝道,西曰焕韦,东北曰恒寿斋,西北曰浴德堂。自民国初年辇热河避暑山庄古物于此陈列,将武英敬思二殿通而为一,以恒寿斋为办事所,而以浴德堂有土耳其式浴室,遂附会为香妃遗迹,齐东野语形诸笔墨,殊为笑柄。盖武英殿为外朝,非宫人足迹所能到,自乾隆以来,以之馆词臣,缮刻书籍。浴德堂即修书处,见于《日下旧闻》考,聚珍版即贮藏于此,殿北为内务府公署,为造办处,殿西为尚衣监,意者工匠所萃,偶令回回工匠造此浴室以备皇帝斋浴耳。
浴室皆白瓷砖瓷,穹顶圆形,入门为更衣之所二,始逮浴池,墙外引井水,注大镬,熟引以铁管,以入浴室,工程坚致如新。
武英门南为南薰殿,乃藏历代帝后名臣图像之所,民国以来,取出随时陈列,近已悉数南迁,南薰殿遂为游人所不至。废院中尚有法帖残石,闻为康熙中浙抚王禀望家之物。
三贝子花园
西直门农事试验场建于清末设商部时,虽名农事,而广蓄珍禽奇兽,点缀亭台,以供游赏。民国十七年以后,改天然博物院,游人反零落矣。
李慈铭《越漫堂日记》同治壬中云:罢酒更游可园,都中呼三贝子花园,相传为诚隐亲王赐邸,道光间尝归宝文庄相国,今为卖花人居矣。绕园有墙如城,外为重门,老树参天,地广数十顷,昔时亭榭甚盛,今俱颓废,佳卉古木亦十九为薪,然曲径平芜,高柳疏错,堂宇之东有曲廊一带,下临清池,随土阜高下为方亭折阑,足令林客宅心,谿叟眷眺。同游诸子谓有水乡篱落之思。
后数日又云:罢酒复游三贝子园,有户部司官会饮于此,驺车喧杂。小坐东廊阑上,看水杨柳,偕竹簧至西边,历话云楼,登土山上一空亭,远见谙湖湖外云树,直接西山,亭外松槐,蒙密不见日景,山下有花神庙,此地胜绝,前游所未经。
邓之诚《骨董琐记》又举三贝子花园即环溪别墅为传恒从子明义之居,则别说也。
笺纸
《履园丛话》云:书笺花样大约起于唐宋,所谓衍波笺浣花笺,今皆不传。每见明人书于中有印花砑花,精妙绝伦者,亦有粗俗不堪者,其纸虽奋,花样总不如近今,自乾隆四十年间,苏杭嘉兴人始为之,愈出愈奇,争相角胜。
乾隆中怡王府制角花笺,压花于纸之左下角,套板著色,雅澹精妍,得者宝之。光绪中怡府出数十箱归琉璃厂,一时京外士大夫争先分购,不久遂罄,余犹及藏数枚,其纸黯然有古色,而能食墨,近年纸店仿制不能佳,惟福建邵君幼实托清秘阁所制为佳也。
余生平所及见光绪初年京华老辈作函,除翰林对前辈用粉红色罗纹笺外,余皆以红黄紫绿各色纸更迭书之,尺寸甚小,花样则尚折枝花,间以山水人物,纸质则砑光,其后渐尚宽八行,白纸红格,画作迢文竹简等式。其嗜好殊特者。张之洞喜用白地红花五云笺,梁鼎芬喜用小纸不印花,但刻某某斋阁,最精雅,每事写一纸,从不连幅。光宣之交群尚洋纸,其实光滑不可用也。
凡售高等笺纸之店曰南纸店,萃于琉璃厂,而余处亦偶有之。
上方山
上方山者属房山县境,而自北平往也。必道宝店琉璃河,今通汽车不过二三小时。自琉璃河预戒山舆,行约三十里,至孤山口,则上方之郛郭矣。此地为晋处士霍原讲学遗址,幽都附近最雄奥之区也。余以庚午九月往礼佛焉。甫近山麓,怪石峥嵘,各具色态,赤若丹砂、黑若鸦群,白若皑雪,黄若堆栗,伏者如虎,偃者如盖,挺者如菌,削者若斧之划,叠者若甓之积,不胜名状,秋树丹绿,点染其间,日色照遥峰,或向或背,斑驳不一,四野人静,天空气凉,肃肃然,苍苍然也。入接待庵山势渐陡,经煤石堂及瀑布,悬峰峻崖,当面而起,石枯树古,逐步移形。夏日盛雨时,山泉暴注,悬水陡绝,必甚可观。旋过瓣香庵红桥庵,山中以庵名者甚多,此其著者也。到兜率寺宿焉。
由兜率寺趋云水洞,山僧所诧为奇景者也。借寺僧衣夸以入,洞门高丈许,初入门时犹能挺立,而鞠躬,而屈膝,而蛇行,至于仅容一身而止,忽地势隆起,穹窿如大厦,此为第一重。洞中略分为四重,深约三四里,以第三重为最险,须腾身攀援洞口,探身塞入,徐徐转身下落,俗称囗子翻身者也。每重皆石钟乳凝结,触处皆是,暗中窥之似有各种人物形状,庵人秉炬导行,口讲指划,曰似某似某,姑妄听之而已。第二重高处石中空,叩之有作钟声者,鼓声者,磬声者,筝声者木鱼声者,则皆宛然绝似,不若象形之惝恍也。惟第四重作罗汉堂,坐立欹正各尽其态,上则幢幡宝盖亭亭下垂,庄严逼似,此则大有可观,入至第四重后,渐觉沮洳阴湿,不可久留,庵人云:稍进水即没胫,再进深且莫测,且作种种骇人听闻之词。
北平附近岩穴之奇,此与戒坛之化阳洞相颉颃也。
山中果树饶柿与胡桃,柿尤为山中人户所倚以为生,柳筐驮负,不绝于路。以幽鲁之故,兼蕃花木,牡丹有百年以上物,高至丈许,废宇荒台中,听其自生自落,广慈庵双松挺立参天,绝少其匹,庵门蜡梅一丛,尤北方所罕见,又产黄精甚多,其根为药饵,其苗为菜,山僧售以取利,闻近年产已稍杀,盖不知以人力培种也。
一斗泉仅一勺水,终古不涸,其上绝壁倚天,不似北方景物,翻类阳朔山水,摘星岮或曰斋星岮,尤为险动心魄,峰回路转,仅容一夫,其下巉岩俯临无地,山日荒荒,天风冷冷,令人憬然不敢留。相传晋王李克用自山后袭刘仁恭,为仁恭所败,即此处。观其险要,诚不容潜师之入也。
酒
昔人所述燕都酒事,囗述于左,以谂有曲生好者。
周辉《北辕录》云:燕山酒颇佳,馆宴所饷极醉厚,名金澜,盖用金澜水以酿之者。
葛庄分体诗钞云:村居在京师西山,地名枣林,士人善酿酒,名竹叶青。
周亮工《书影》云:京师之甘露居拦液局荷叶露,名色数变,究只一甘耳,余饮之辄作呕,二十年前京师酒全非此味。
《燕京杂记》云:大祀福酒光禄寺堂官验尝,敬贮龙瓶,名曰灌酒,然后护以龙袱,抬赴祭所,灌后有余,许携以归,亦受福之遗意也,酒味甘色黑,小户尤宜,良酿三升,至今犹恋。
蒋士铨《忠雅堂文集》,先府囗行状云:入都居虎坊桥黄三郎,三郎故江西人,挟妻子居京师,为长安酒僧,京师酒商不私易,必资僧,盖酒之贤圣,什伯其品,惟老僧能辨之,俗曰扯花,其法以长勺扬酒激注于缸,就缸面视溅沫而酒之等差豪尘无所溷云云。
《安雅堂集》有黑小子诗序云:酒器也,范砂为之,黝质瓶形,一枚值五六钱,此物今未见矣。
前人记京师之良酝必称良乡酒,然良乡酒究何似,多不得其解。十五年四月二十日晨报有一段,摘述于左,颇可资今昔变迁之考据也。
山东山西涿州良乡皆有黄酒,山西黄酒名为干支,其味属甜,北京李铁拐斜街裕源及齐家胡同晋元汾州营永茂所售者为醇。山东黄酒即名曰山东黄,东珠市口山东馆及各山东饭庄均代售,其味稍苦,而涿州黄及良乡黄则北京售卖者仅前门大街都一处煤市桥百景楼粮食店延年居为正宗也。今将现售价及半年前售价比较如下:山西黄酒原售铜元六十一枚,今增二十五枚,山东黄酒原售四十八枚今增三十四枚,涿州良乡黄酒原售四十枚今增二十八枚。
白酒多产自京畿,以京南采青镇马驹桥潘格庄造者为佳,故京师多称南路烧酒,京东燕郊西集东坝通县所造者亦极多,京北清河高丽营,京西冀村三家店所造亦同。
余按北方之白酒燥烈尤甚,尽人皆知矣。良乡黄酒与山东山西黄酒形色皆相类,大抵深黄而浑浊,饮之甜凝,终不似越酿之清醇隽永也。
史玄《旧京遗事》云:宋内库酒法自柴世宗破河中,李守贞得匠人至汴苑,循用其法。今京师内库酒法不传于外,惟南和刁酒四远有名,而以酪浆为之者贵,易州酒如江南之三白,泉清味冽,旷代老老春,刑部街以江南造白酒法酝酿酒浆卖青蚨尤数倍,如玉兰腊白之类,则京师之常品耳。
二十年北晨画报,有《偶斋馆录》云:京酒铺所货者,青酒东酒老酒,近亦有兼及南酒烧酒者,又肆中设有酿具,则名曰糟房,其肆宽畅者多,几案亦整洁,主人皆齐鲁产,凡鱼肉果蔬客自市于他肆,南酒铺皆南人所设,所货者酒则绍兴苦露木瓜惠泉,食则火肉糟鱼腐乳变蛋而已,其肆不甚修饰,亦任客自购食物。
又云:东直门大街一旧酒肆曰清圣居,敷文坊侧一酒楼曰宗圣,灯市口北街西一小酒肆曰高阳楼,西直门新街口之南,有茶酒兼沽之所曰百花深处,安定门成贤街南有十万家春,今皆不可复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