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X道歉过,忏悔过,甚至下跪过,一再表明是表姐想多了,他跟她们真的只是朋友,可信任就像一个人的信用,一旦透支,不良记录便伴随终身。从此以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纵使大大咧咧的表姐,也有了难以复原的嫌隙,又无法割舍这段感情,于是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在折磨着X。原本两个人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一天都想不起打一个电话,可是表姐失去了安全感,总是忍不住拨X的电话;原本X出去应酬只需要跟表姐说一声就好,可是这之后,表姐总会疑神疑鬼中途查岗;原本表姐打X的电话时,X因为开会等原因,总会挂断电话,表姐就乖乖地等待他处理完事情之后回给她。可那件事发生之后,表姐总是觉得他不一定在开会,肯定是在躲着她。表姐找不到X,就疯狂找她认识的X的同事,结果别人都说不知道。X抱怨:“你能不能不要‘夺命连环call’!”表姐反驳:“那你得想想我以前怎么不这样!”表姐也纠结,她不想这样折腾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是她怕了,那种说不出的不安感。这对曾经岁月静好的情侣,因为信任的破裂,相爱相杀,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就在X去帝都出差那一晚,X打电话告诉表姐他会跟客户去吃饭,没等表姐说话便匆匆忙忙挂了电话。表姐再拨他的电话,那边的回应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表姐那个时候已经不是猜忌了,她甚至在自责,然后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担心X是手机没电了还是出车祸人在医院?手机没电可以跟别人借电话打个招呼,出车祸送医院警察会通知家人的吧?然后思维从X被捉奸跳跃到X被跨国器官贩卖组织绑架,再到X被基地恐怖分子要挟成人质……于是再拨,再拨,再拨,再拨……
对方一夜无应答。
那是表姐最落魄的一夜。她发疯一般折磨自己,要立刻开车去帝都找X,却被家人阻拦,她就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大声哭喊。
表姐问姨妈:“是不是天下男人都这般如此。”姨妈说:“你不要自己选择瞎了眼活在黑暗中,就觉得别人都见不着光。”表姐问姨妈:“那是不是我之前过分的电话太多,让他觉得我烦?”姨妈说:“你一朝被蛇咬,肯定十年怕井绳,女人爱的时候才会患得患失。”表姐问姨妈:“是不是我内心太不强大了?”姨妈说:“如果对方是只见屎就爬、喜欢撩骚的苍蝇,你内心再强大也依然抵不过伤害造成的阴影跟猜忌,所以你会本能地纠结。”
任何一个出门在外的男人,能接到自己伴侣的问候电话,在我看来都是被牵挂、被珍惜、被依赖的“小确幸”。且大多数女人一般接到温暖的反馈,都晓得电话那边的人情世故,都会安全感满满懂得分寸见好即收,毕竟有被迫害妄想症的女人还是少数。因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灵魂有了归宿便不再寂寞。你会确定,那个你牵挂的人,不管多晚都会留给你照亮家的位置的明灯。虽然女人有着依赖的天然本能,但是她也只会依赖她认为能给她提供避风港的那个人,如同静谧的深湖,大多数时间在柔和的月下宁静致远,温柔安详,容纳着深沉的爱意,不惊不扰。
可惜有人追求平静,就有人渴望波澜。当贪欲被唤醒,带着自诩风流实则猥琐的自私,享受着别样的风景,挥霍别人的珍惜,透支别人的信任,还要戴着正人君子的面具“一本正经”地占据道德制高点,但是心虚的气场却欲盖弥彰。未知的刺激跟既定的踏实都不愿意失去,于是贼喊捉贼,把这屎盆子扣到对方身上转移矛盾,自己反而无耻地恼羞成怒,理直气壮地用老掉牙的臭词泼向那位以心相许却又被折磨得患得患失的女子:“你想多了,干吗老打电话!”一棒子正中湖心,搅浑一汪清泉,于是湖水混浊而痛苦地翻涌起来,纠结不安,反复折磨那个女人。可她偏偏因为爱而不肯放弃执念,用折磨自己的方式践踏自己的尊严,机械而麻木地反复用电波信号求证最简单的两个人关系的终极奥义:到底,爱还是不爱?
任何一段感情,如果爱到自我否定、自我怀疑、自我折磨,都不是好的爱情。不好的感情,也不完全是一个人的错,两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着责任。或多的责任,是原则性的问题,比如X的欺骗与贪心;或少的责任,是细节性的问题,比如表姐发现问题之后的情绪失控、感情用事、处理不当。只是,因为贪欲跟欺骗触犯的原则问题,不管冷静或者不冷静,它都客观事实般存在那里,不增不减。第二天中午,X像没事一样打来电话:“哦,昨天吃饭的时候手机就没电了。”表姐说:“我不想自欺欺人了,我只求解脱,分手吧。”
看多了相亲市场上男女双方对软硬件筹码的要求跟博弈,多是空泛虚妄。有了这份经历,再有人帮表姐介绍对象时,表姐提的要求都是要找个“让你想不起给他打电话的人”。女性比男性更渴望“现世安稳,岁月静好”,那个让你想不起给他打电话的人,是因为那份关系给了她踏实的安全感,她从直觉上跟心智上都信任对方的为人和这份稳稳的幸福。就像身体上的器官,健康的时候你才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我不知道她的这个要求到底是对感情看得透彻还是对浮华看得淡然。人们都说,好的婚姻,是做个好人,然后找个好人。婚姻里的忠诚是一切幸福的基底,那个好人,如果对幸福的理解足够隽永深刻,那么他一定是那个“让你想不起给他打电话的人”。只有那个“让你想不起给他打电话的人”才能日复一日守住那份心底的平静,让月下湖水静谧长存,灵魂有着温暖而坚定的寄托,从而抵抗岁月的风雨与侵蚀。
所以我对司机师傅说:“你媳妇不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你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所以,你那位名声不好的司机朋友就是因为不安分,所以他老婆总打电话查岗。你不该羡慕他,他的媳妇倒是应该羡慕你的媳妇!”
我们第一次狠狠相爱
沈嘉柯
夏微识,那段时间你对我的服务全心全意、一丝不苟,都可以颁发给你服务行业的优质金奖章了。早上你把我的拖鞋套在你的脚上,晚上你等到楼下的小店打烊,因为我一定要吃十二点收工前的臭豆腐。我总是边吃边问你臭豆腐香不香,其实我知道你看见那黑乎乎的玩意儿就恨得牙根痒痒。
我一直没有察觉,你回答我的语调开始有了一点点的变化。这个变化,我是在2006年6月就要结束的一个中午发现的。我跟你说过我一辈子最大的梦想是睡到太阳落山,所以下课以后,你在外面兼职,我在家与枕头亲密不分。考试来了有你整理的笔记要点,我只需要略微背下就能60分过关。我旷课有你去冒名顶替,反正老师在课堂上从来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我是男生还是女生。
直到那个中午我忽然醒了,看见电视里主持人念诵着古老的诗歌,声音抒情而悠然:“红豆生南国……”我忽然很想喝红豆甜汤。当然,煮来吃的红豆当然和定情的红豆不是一种豆子,但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拿起手机就拼命给你发信息。
你回来的时候就握着一小袋红豆,神色有些淡漠。我说:“快煮快煮,大火20分钟然后加冰……”我说得几乎要流口水了,你没吭声就进了厨房。等你出来的时候,我在饭桌边上等得差不多又要睡着。色泽浓稠、鲜甜芬芳的红豆水,我吃到第三口,一眼看见里面漂浮着一颗玉米粒,我一推碗,地上哗啦一片。我还没来得及矫情,没来得及投到你的怀抱里,你就摔门而出。
你丢下一句:“你太难伺候了,老子不伺候了。”
大二那年,我在食堂吃着恒久不变的炸得金黄鲜脆的鲜藕夹。我有点孤僻,不算漂亮。我一个人的时间很多,我和男生不打交道。我吃东西默默不语。我喜欢默默地喜欢自己所喜欢的东西和人。食堂大厨怎么能把平凡普通的东西做得令人百吃不厌?
我一口一口咬着,不看任何人。你就坐在我旁边的桌子上。然后你挪动了,坐到了我的对面,我丝毫不去理睬你。我意犹未尽,我还想再去弄一块,你忽然夹起一块放到我的餐盘里。怎么就那么巧合,你的盘子里也有一块?这是不是你的预谋,如今已成悬案。
我纳闷了一下,抬头,看见你一副快吃快吃的表情,我没有说谢谢,你也没有说不客气。
你跟我说,我埋头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好像一个可以白头到老的小媳妇。“去去去,谁是你的小媳妇。”我把话说完才意识到我的错误,因为你只是说像小媳妇,没说是像你的小媳妇。
你看我的眼神,充满柔情。
柔情,是多么简单的两个字。但力量强大,胜过诗歌、海洋、舰队。你的柔情是一张网,我只能够想到这样陈旧粗俗的比喻了。我是漏网之鱼,但我却奋力一跃,跳回网里去。
后来的事实证明,你看走眼了。
我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说你找到了一个比我温柔一百倍的女孩子。我嘲讽你,问那姑娘是火星来的恐龙还是《怪物史瑞克2》里那样的胖妞?你的话冰冰冷冷:“恐龙、胖妞都比你有人性。你究竟当我是男朋友还是男用人?”
你摔了电话。你摔了我的门又摔我的电话。从前这些事只有我做的份儿,现在世界颠倒了,我的天空也颠倒了。我再打你的电话,关机,关机,关机。我找到你的室友、你的同学、你的辅导员,他们告诉我你朝南而下了,原因是有家大公司愿意录用你,你提前试工去了。
我承认,我知道你没有能完完整整看一场电影。就好像《怪物史瑞克2》,我从头到尾笑得快活,而你被我要爆米花、要汽水、要柠檬水、要瓜子、要米脆巧克力、要苹果派的指令,折腾得屁股都来不及做热凳子。我要完了零食,最后要的,是你的肩膀,你的肩膀被我的眼泪打湿了。你的表情很木讷,你没看完整影片,没有了情节铺垫,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那丑怪物和肥公主的拥抱叫我激动。我没预料到喜剧电影也会有这样感人的结局,我对你说:“真正的童话也许不是美丽的公主和英俊的王子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而应该是幸福的怪物和臃肿的公主热烈地拥抱。”我还问你:“假如我丑了胖了,你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我吗?”
你深刻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从来没有漂亮苗条过。”
我知道你只是开玩笑,可接下来,我看见你淋了一头的可乐,我泼的。我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凶猛、恶劣。最后你屈服了。我的武器是分手,你舍不得,你当然屈服。我想大概对付天下的男人,此招一出,再无匹敌的。我想我的《红楼梦》没有白读,爱情也如此,“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难道我就没有可爱温柔过吗?我努力让自己不去反省,可是我还是反省了。
我的答案,还是那一句:“是你太过于宠爱我了吧!”在你面前,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我对所有人的态度,在你这里统统截然相反。后来,你反过来安慰我,你说:“因为我是你最爱的人。最爱的人,就是拿来出气的。”
那一刹那,我有过一点点的乖巧温柔,我在你的怀里,喃喃地说:“从此以后,我们都要在一起。”你说:“小媳妇,我跟定你了。”
小媳妇,小媳妇,你叫得这样顺口,我听得已经习惯了,习惯到我就是你的小媳妇。
可是你已经不要我了。
这已经是2005年6月了。
距离学校限定离校的时间6月30日,还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