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里几天前就发出注意预防寒流的消息，沉浸在游戏中的莫绿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所以当这天早晨她被冷醒后，又瞬间被寝室另外三个的装扮给吓到了。
至少，黎逸市的寒冷程度对来自东北的司冬来说只能算一般，所以她每每看到把自己装扮得几乎只露出眼睛的莫绿同学就很不能理解。可是今天，司冬居然把压箱底的羽绒服都给拎出来了。
司冬看到她一脸震惊的表情，好笑地走上前拍了下她：“今天寒流来袭，外头下雪了，多穿些衣服。”
其余两位见她没啥动静，还依旧坐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她们，只好下猛料道：“小绿，今天可是向满师兄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节课，你打算直接逃课吗？”
听到“向满”二字，莫绿尖叫了一声，然后以精确到0.01秒的速度从被窝里爬起来洗脸刷牙换衣服。几分钟后，寝室里的某三人看着在门口死命催促她们快点儿的莫绿同学，不约而同地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向满负责代课的选修课教室并不是很大，不过最初他来代课的时候，几乎每节课都爆满。其中以女生居多，特别是外系的。而真正心理学系的学生如果来晚了一会儿，连座位都占不到了。
当然，这些倾慕向满的外系女生大多时候都没有仔细听上课的内容，甚至有时候还会在私底下交流偶像今天的穿着啊啥的，于是心理系那些被向满师兄的文采以及外表所吸引的学生们抗议了。
向满似乎也知道这种情况，上过几次课后，开始偶尔在课堂上提问前几节讲过的内容，并且开口申明自己不喜欢有人在课堂上讲话，希望大家相互尊重。
不讲话这点许多人都可以做到，可是提问难度太大了，于是外系女生只好含泪放弃，唯独心理系的女生个个在心底乐开了花儿。
不过那些外系女生离开后的选修课教室依然天天满座，当然从这以后教室里坐的全是心理系的学生。
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节选修课，也是向满代的最后一节课。不算大的教室里坐满了男男女女，因为从下学期开始，大四基本没什么课了，原本上这门课程的张姓女老师也会回来继续教学。
而即将研究生毕业的向满，已经开始着手申请去美国的手续。
最后一堂课异乎寻常的安静。
讲台上，向满修长的手指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最后一个句号，算是为这将近三个月的代课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
他将手中的粉笔放下，朝着在座所有人微微一笑。
“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们的老师了，仅仅是大你们几届的学长而已。所以，大家的表情尽量放松些，无须紧张。”
向满一说完，教室里的同学无一不松了一口气。
莫绿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听到一个女声问：“向满师兄，我们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向满微微挑眉，道：“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底下好几个外系的女生立刻异口同声道：“向满师兄，记得还要言无不尽啊！”
她们一说完，底下立刻哄堂大笑。
向满难得好脾气：“那是自然。”
有了向满的保证，胆大点儿的女生立刻开始发问：“向满师兄，听说你是个同性恋？我想问一下你到底喜欢的是男性还是女性？”
该女生问完，台下好多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气。因为关于向满师兄是同性恋的传闻，他们也有所耳闻。
向满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这个问题颇为有趣，笑着反问道：“你所谓的喜欢是指什么方面？家人、朋友抑或恋人之间的喜欢？”
问问题的女生没有回答，向满于是自问自答道：“如果是前者的话，我爱我的家人以及我身边所有的同性以及异性的友人；当然如果你问的是后者的话，假如我记得没错，我喜欢的那个人确实是女性。”
得到当事人的确切回答，在场的单身女性暗自高兴的同时却又因他话中的暗喻而微微黯然。向满眼神扫过讲台下所有人，补充道：“当然我本身并不反对同性恋。套一句文艺点儿的话，爱与性别无关。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
短短的聊天时间，大家突然又觉得其实向满师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于是大家的胆子也渐渐大了。
有男生大着嗓门儿回答：“师兄，关于你是同性恋的谣言很早之前就已经传遍黎大校园啦，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莫绿听到这句话，拉住室友的胳膊，瞪大眼睛惊诧道：“原来向满师兄是同性恋的谣言已经传很久了？”
被拉住胳膊的室友一脸黑线地看着她，而后压低声音道：“别告诉我你忘了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莫绿听到她的话嘴巴张得老大，她已经完完全全被吓到了。
而此时讲台上的向满听到底下说同性恋谣言已经传了很久，表情既好笑又无奈。他轻轻拍了下手掌，然后走下讲台在第一排停住脚步，随口道：“请问在座的师弟师妹们可知道这个假消息打哪里冒出来的？”
“好像是中文系那里传出来的？”
“不对，好像是从外语系那里传出来的……”
“我怎么记得是从化材那里传出来的。”
“其实你们都说错啦，据说是从心理系女生那里率先传出来的。”
“咦？好像是这样没错，我有一次听到心理学系的女生在食堂讨论这个话题耶。”
底下议论声不绝于耳，坐在向满面前的莫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如果可以让时光倒流，她希望那天夜里她没讲过向满师兄可能是同性恋这件事。
心理系知情的女生无一不用埋怨的目光望着前排的某个罪魁祸首。
向满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目光瞥过自己眼前头垂得很低的女生，手指的动作突然一顿，朝在座众人道：“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还剩两分钟时间，还有人有问题要问吗？”
坐在教室最末端的心理学系男生终于举手：“向师兄，听说你正在着手申请去美国哈佛大学继续深造？”
向满点点头。哈佛的心理学在世界属于顶尖的，他一直希望可以去那里继续深造，只是哈佛要求严格，素来自信的他也有些担心会被退回申请。
接下来好奇心颇重的这些师弟师妹又问了一两个问题，向满刚刚回答完，下课的铃声立刻响起。
教室里的学生和讲台上收拾东西的向满道过别，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司冬几人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唯独莫绿耷拉着脑袋坐在原位上看着讲台上的身影，心底没来由地一阵感伤。
终究还是慢吞吞地收拾了东西，跟在室友后面一起离开了教室。
从这一刻起，他们现实生活中唯一的交集也没了。
也许，也许不久的将来连游戏中最后一缕关联也会消失。
最后一个从教室离开的向满，看着不远处那个穿着厚重冬衣的身影，驻足了许久，直到那个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一直以为……她应该会趁机问他问题的。
只可惜……
风吹过，带着寒冬的凛冽，将空气中谁的叹息一卷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当天，莫绿开着两个号坐在电脑前，从下午一直到晚上十二点都没下线。
游戏中在线得经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青田的草药以及月冥湖的宝鉴任务一一做完之后，她单枪匹马去刷了二十一级的副本。四十九分钟之后，她从副本里出来，交完任务站在阴森恐怖的副本门口，却忽然不知道下一站去哪里。
骑马独自漫步在这喧嚣又寂寥的世界里，她第一次发现，江湖这么大，居然找不到一个想去的地方。
最终，她打开可接任务列表，只要提示可以接的任务几乎无一遗漏，直到系统提示“您所接的任务过多，请完成后再继续”才作罢。
几乎每个玩《风云OL》的玩家都会说，这款游戏不用担心没有任务做。莫绿就这样坐在电脑屏幕前依循着游戏系统中的任务提示，操作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在枯燥而又烦琐的任务里穿梭。
即使在这之前，她最讨厌的就是做这些任务。
窗外夜黑如泼墨，寂静的寝室里可以听见室友细微的呼吸声。莫绿重新将耳机戴上，因为游戏中的音效声可以让这夜不那么寂静。
右下角的时间跳过了零点，红衣女侠身边突然多了一抹黑色身影。约莫跟了五分钟，黑衣刺客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私聊』月黑风高：哎哟，你居然无聊到做这些任务？
『私聊』月黑风高：你难道不知道想升级单靠做这些是没有用的吗？
『私聊』月黑风高：做周常、日常或者去下副本获得的经验都比这个多得多啊。
『私聊』月黑风高：你该不会连这种常识都没有吧？
『私聊』月黑风高：跟你这种人沟通还真是有难度啊，基本上说十几句，都不见你吱一声……
红衣女侠没理他，继续埋头做任务。
『私聊』月黑风高：话说你……该不会是找不到人跟你下副本吧？
红衣女侠继续不理他，在森林里砍松鼠。黑衣刺客一边帮忙杀松鼠一边给对方发组队申请。当发出去的申请第N次被无视后，他终于恍然大悟：
『私聊』月黑风高：哇！不会真的被小爷说中了吧？你这人生还真不是一般的失败啊！
红衣女侠的怒火终于被挑起，她直接停下砍怪的动作，指定了黑衣刺客为目标，开红大刀相向。
她知道假若这一刻他还手的话，那么她必死无疑，可是她只想发泄一下心中的烦闷与郁气。
奇怪的是黑衣刺客居然不还手，反倒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任其上下其手，直到人物血条快空了才喝一瓶补血药。
十分四十秒后，红衣女侠一脸泄气地在他旁边坐下。
『私聊』绿水人家绕：喂，你怎么都不还手？
害她最后觉得自己很理亏。
月黑风高发了个笑眯眯的表情，吐出的话显得理所当然。
『私聊』月黑风高：因为你心情不好啊，就当让你发泄一下好了，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莫绿看着那一行字，莫名觉得愧疚。最后敲了“谢谢”二字，正打算点发送键，孰料月黑风高下一句话让她觉得自己想道谢的举动实在是愚不可及。
『私聊』月黑风高：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小爷开心开心呗！
『私聊』绿水人家绕：月黑风高！
『私聊』月黑风高：嗯？
『私聊』绿水人家绕：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贱、很欠扁？
『私聊』月黑风高：基本上认识小爷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小爷的。所以很抱歉，这还真没有。
『私聊』绿水人家绕：老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自恋外加厚脸皮的，这回算是开眼界了……
『私聊』月黑风高：得，正好小爷也没见过你这么失败的人妖。人家男的玩女号好歹也能骗几个男玩家帮忙砍砍怪，至少也能认识几个女玩家一起组队做任务。可是你咧？除了那次在二十一副本门口看到你和一个女的抱在一起外，好像都没见过你身边有其他人？
『私聊』月黑风高：当然，本人除外。
莫绿想了想，好像是耶……就算是好友列表中的那些人，她也极少叫他们帮忙。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给对方嘲讽自己的机会！
『私聊』绿水人家绕：一个人有什么不好？这样既不用欠对方人情，也不用再理会那些烦人而琐碎的关系。不用因为A不喜欢B，而故意疏远或者为难对方。一个人恣意江湖，有何不好？
她将这些字发送出去，心里却并不十分肯定。因为一个人独闯江湖的苦楚，她已经深有体会。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如果没有朋友，那么就没有人会在你被人围攻的时候出面帮你、维护你。
闯荡江湖，一个人实在有够糟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