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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新唐书》编订之失《新唐书》编订亦有可议者。立《宗室世系表》,李唐一代支属,固属灿然,然列传中既有《诸王传》,则其子孙已附于其祖之后,虽无表亦自可稽。至《宰相世系表》,其一门数相,如萧氏、崔氏等,为之疏其支派,尚属有说,其一姓仅一相,而必为之详叙家世,不几于代作族谱乎?若欲以见谱学之博,则又非可仅谱宰相而已,此欧公好博之过也。子京又别立“蕃将”及“宗室、宰相”二卷,亦属无谓。既立“蕃将”一门,则不论时代,凡蕃将皆入卷内,如尚可孤乃代宗、德宗时人,而与太宗、高宗时蕃将同卷,转使观者时代易淆。其宗室、宰相亦可各附其祖之后,否则于其祖传内书明某另有传,而以其人别传于各朝宰相内,自觉明晰,今乃并为一卷,果何所取义耶?又“卓行”一门尤属蛇足。阳城为谏议,裂麻一事,足为名臣,则入于列传可矣。司空图生逢末造,隐居却聘,列之“隐逸”可矣。《旧书》以城入“隐逸”,图入“文苑”,固非,《新书》别以“卓行”处之,亦甚无谓也。马三宝,《旧书》在《柴绍传》末,《新书》改传裴寂等功臣传内。然三宝本绍家奴,自应附《绍传》为是。苑君璋,《旧书》在群雄内,附于《刘武周传》后,《新书》以其降唐,改入列传,与罗艺等同卷,是矣。然高开道亦尝降唐,封北平郡王,《新书》又列之群雄内,何也?或以其既降又叛故耶?然罗艺降唐后仍以反诛,《新书》又编入列传,亦不画一。贺知章以诗名,老始致仕,《旧书》列于“文苑”,当矣,《新书》乃入之“隐逸”。欧阳询父子品虽正,然于经义无所发明,王绍宗亦但工书,孔若思亦只多识古今,乃俱列之“儒学”。李百药、令孤德、李延寿等皆精史学者,而不入《文艺传》。晚唐诗人温、李并称。《旧书》俱入“文苑”,《新书》则专列商隐,而以廷筠附《温彦博传》后,以廷筠乃彦博裔孙也。然《新书。商隐传》又云商隐本李裔孙,则又何以不附《传》后耶?(按《旧唐书》子孙因敬业之乱,诛杀殆尽,贞观中有土蕃将徐舍人,自言五世孙,武后时其祖逃于蕃,族属已多不能归,然则子孙已无有在中国者,《新书》谓商隐是其后,亦恐未确。)且《新书》体例,凡祖孙父子相继有官者,皆于其祖传后牵连书之。如《萧传》直至萧遘等,《杜如晦传》直至杜让能等,《刘政传》直至刘崇龟等,《于志宁传》直至于琮等,《温彦博传》直至温廷筠等,《韩休传》直至韩洄等是也。乃褚亮及子遂良,杨于陵及子嗣复,何以又不连传而各分卷耶?李齐运亦宗室之后,《新书》以其因言利进,故不附于祖传后?不几自乱其例耶?王乃王方庆之裔孙,《新书》以其工谄媚,故亦不附于《方庆传》,而与杨再思等同传。然再恩及武后、中宗时人,则肃宗时为相,以之同传可乎?张易之、昌宗自应另立《嬖幸传》,乃《新书》以之附《张行成传》后。行成为唐名臣,易之兄弟非其子,不过子族了耳,猥以相附,尤属不伦。刘全谅本无可纪,本传内不过数语,而其父客奴当安禄反时,为国立功,其事迹见于《全谅传》者数百言不止,则应立《客奴传》,而以全谅附于后。乃《新书》反附客奴于《全谅传》内,亦轻重倒置。既立《藩镇传》矣,则不必更为区别,但相次为传,据事直书,而其人之贤否自见。乃田弘正、李洧尽忠王室,特摘出另编列传,则其馀岂皆叛臣乎?刘济恭顺不失臣节,且出兵助讨王承宗。刘总以卢龙归朝,请天子置吏,欲革藩镇世袭之弊。张仲武始终一节,为国立功。王士真岁贡常数十万,比幽、魏二镇最为恭顺。王元逵出兵助讨刘稹,王景崇亦出兵助讨庞勋、黄巢,皆有功。弘正既另入列传,此等何以仍在藩镇内乎?然犹曰身未离本镇也;李载义归朝后又为山南西道节度,何以仍列卢龙藩镇内乎?程怀信之子权入朝后,又移宁节度,何以仍列横海藩镇内乎?李维简斩关赴难,为国纯臣,何以仍附于《李宝臣传》乎?此又《新书》之自乱其例者也。且又有不必立传而《新书》传之者。裴矩功绩俱在隋朝,入唐则已老,无事可纪。《隋书》已有传矣,《新书》何以又传之?赵光逢为朱梁相,光嗣为后唐相,于唐室无事可系,此听其入《五代史》可矣,《新书》何以传于赵隐之后?氏叔琮、朱友恭皆朱全忠之臣,来监于朝者,故欧公入之《五代史。梁臣传》中,《新书》何以传于《柳璨传》后耶?又有应立传而《新书》反不立者。薛怀义擅宠武后朝,威震天下,《旧书》列入“外戚”,固非,《新书》以其无类可归,遂不立传,仅于《武后传》内纪之。中宗四子最幼者殇皇帝重茂,当韦庶人被诛,重茂尚在帝位,太平公主废之,睿宗始立,此岂得无传?《新书》缺之。《旧书。方技传》有僧玄奘及神秀、惠能生等,《新书》以其非“艺术”,遂删之,竟使此数人不列于史。抑知神仙可入“方技”,佛教独不可入“方技”乎?况《晋书》佛图澄、鸩摩罗什、昙霍等皆入《艺术传》,岂非前史成例,而必去玄奘等不入“方技”乎?又唐之末造,李茂贞称兵犯阙,韩建邀驾临幸,杀十六宅诸王几尽,其事在王室最有关系者,岂得无传?乃《新书》惟李克用叙入《沙陀传》内,余皆无之。岂以时涉五代,应入《五代史》耶?然同时杨行密、刘仁恭、罗绍威等,《新书》又传之,何也?况氏叔琮等皆梁臣,尚入唐传,茂贞等本唐臣,反不立传乎?立《叛臣传》是矣,然唐帅臣之叛者不少,如刘辟以反诛,仅附于《韦皋传》后,刘展亦以反诛,亦不入《叛臣传》。而陈少游逆迹未甚著,特私附李希烈,没后尚赠太尉;董秦始终讨贼立功,晚年始失身于朱Г,似亦可少逭其罪,乃俱编入叛臣内,亦颇失当。黄巢未入仕即起兵反,与在官而叛逆者不同,宜别立《流贼传》,乃与安禄山、朱Г等同列逆臣中,似亦非类。《明史》以李自成、张献忠别为《流贼传》,觉斟酌尽善也。又庞勋之反,骚动半天下,凡二岁而灭。其后高仙芝、黄巢等继之。唐之亡实始于此,宣与黄巢等同立一传。乃仅附见于《康承训传》中,此亦《新书》之失检也。卷十一《新唐书》得史裁之正吴缜《纠缪》谓《新书》多采唐人小说,但期博取,故所载或全篇乖牾。然李泌子繁尝为泌著家传十篇,《新书。泌传》虽采用之,而传赞云:繁言多不可信,按其近实者著于传。是《新书》未尝不严于别择。今按唐人小说所记佚事甚多,而《新书》初不滥收者。如《王播传》不载其“黎饭后钟”之事,《杜牧传》不载其扬州狎游,牛奇章遣人潜护,及湖州水嬉、绿树成阴之事,《温廷筠传》不载其令孤问故事,答以出在《南华》,遂遭摈抑之事。《李商隐传》不载其见摈于,因作诗谓“郎君官贵,东阁难窥”之事。此皆载诗话及《北梦琐言》等书,脍炙人口,而《新书》一概不收,则其谨严可知。然此犹稗官也。刘秩为房所器,出兵,尝曰:“贼曳落河虽多,岂能当我刘秩?”郭暧尚升平公主,夫妻有违言,为公主所诉,代宗慰郭子仪,有“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之语。此等事司马温公及范淳甫曾采入《通鉴》,则非讠叟闻可知。而《新书》《秩传》、《暧传》、《公主传》俱不载。然此犹曰非旧书所有也。杨绾四岁时,坐客各举一物,以四声呼之,绾指铁灯树呼曰“灯盏柄曲”。钱起客湖湘间,遇鬼吟“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之句,后入试,用以押官韵,遂登第。傅孝忠善占星,姜师度喜穿漕渠,时人语曰“孝忠两眼看天,师度一心穿地”。史思明攻太原,李光弼使人为地道,突出擒贼,贼惊呼为“地藏菩萨”。此皆《旧书》所载,《新书》以其稍涉于纤且俚,遂削而不书。则其立言有体,较之《晋书》、《南、北史》专以新奇悦人耳目者,其卓识固不同矣。《段秀实传》则采柳子厚所撰《逸事状》以增之。《鱼朝恩传》则采苏鹗《杜阳杂编》以增之。《旧书。良吏传》无韦丹、何易于,则采杜牧《樊川集》以补丹,采《孙樵集》以补易于。此岂得谓徒摭小说也?亦有琐言碎事,《旧书》所无,而《新书》反增之者。如《韦皋传》:李白为《蜀道难》以讥严武,陆畅为《蜀道易》以美皋,此亦见皋之能好士。《李贺传》:韩愈、皇甫至其家,贺即赋《高轩过》,及出游得句,即投古锦囊事。《陈谏传》:尝览染署簿,悉能记其尺寸。贺与谏本文人,无他事迹可纪,此正见其才,非好奇也。

《新唐书》列传隶事之当《旧唐书。张柬之传》有柬之驳王元感三年丧当三十六月之论,全载其文。《新书》尽删之,以柬之功在社稷,此论非所重也。而其论终不可废,则反载于《元感传》内。《旧书。李宝臣传》有田承嗣被讨,私使人说李正己一段文字。按此事应详于承嗣、正己传内,《宝臣传》何必详叙?《新书。宝臣传》但云承嗣以甘言绐正己,正己止屯,诸军亦不敢进。又天子使中人马希倩劳宝臣,宝臣赆以百缣,希倩怒投之地,宝臣惭,于是部将王武俊说宝臣私与承嗣通谋。此事自应载《宝臣传》,乃《旧书》反详于《武俊传》,《新书》则《宝世传》详之,而略于《武俊传》。又武俊后为李惟岳部将,时为惟岳所忌,乃自贬损,出入不过三四人。此事自应入《武俊传》,《旧书。武俊传》乃不叙,反叙于其子《士真传》内,更觉无谓,《新书》改入《武俊传》。此皆《新书》隶事之详略得宜也。又韩昌黎《平淮西碑》云“明年平夏”,谓宪宗即位之明年,乃元和元年杨惠琳伏诛也。下云“又明年平蜀”,则应是元和二年矣。然《新、旧唐书》本纪及《通鉴纲目》皆书元和元年三月杨惠琳伏诛,十月刘辟伏诛,则平夏、平蜀俱在此一年,而非次年始平蜀。故《梁溪漫志》指昌黎“又明年”句为误。《新书。吴元济传》全载此碑,却删去“明年平夏”句,并删去“又”字。但云“明年平蜀”,谓即登极之明年也,尤可见其不苟下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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