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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德不德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而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上德者,天德也。聖人觀天,默與道會,實無所得,故曰不德。以無所得,故德自歸之,是以有德也。下德者,所得之德也。下德執德,故曰不失德。執著之者,不名道德,是以無德也。天德之德,德不可至,故無為而無以為。所得之德,執著其德,故為之而有以為。德降為仁,若仁則可為也,故上德無為而上仁為之。然大仁不仁,雖曰為之,亦無以為而幾於上德者焉。義兼於德,而義則可以虧也,故下德為之而上義亦為焉。然內以立我,未能忘我,外以制事,未能無事,雖曰上義,猶未免於有所執也,故有以為而類於下德者焉。道降德衰,仁義俱失,以禮交物,實相偽也,故為而生患,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即此以觀,其所失每下可知已,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忠信之薄也;攘臂而仍之,則亂之首也。然德兼上下而兩言,自仁而降,言上而不言下,則其下者已不足道也。至於以智為前識,復不言其上,是尤不及於禮矣。窮思極慮,揣而銳之,故曰道之華。苦心勞神,以喪天真,故曰愚之始。不言失禮而後智,則以禮者亂乎德,而智者反乎道也。是以大丈夫處德之厚,不處禮之薄,居道之實,不居智之華,故去彼人道之華,而取此仙道之實矣。

昔之得一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其致之一也,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為正而貴高將恐蹷。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邪?非乎?故致數輿無輿,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

一者,道也。有一未形,本無所得,渾淪既判,肇自古初,則物得之。天確然闢乎上,以無為用,故得道而清。地隤然處乎下,以靜為體,故得道而寧。神杳然藏乎幽,陰陽不測,故得道而靈。谷虛而窪天道也,以天得道而清,故谷得道而盈。物止而育地道也,以地得道而寧,故物得道而生。神合於身,百體之侯王也,神尸諸聖,天下之侯王也,以神得道而靈,故侯王得道以為天下正。其致此者,道而已。若天失其清,斯無以覆,將恐裂矣。地失其寧,斯無以載,將恐發矣。神失其靈,斯無以守,將恐歇矣。謂天無以清也,故谷失其盈而將恐竭。謂地無以寧也,故物失其生而將恐滅。謂神失其靈也,故侯王失其正而將恐蹶。且賤歸之則顯其貴,下附之則顯其高,亦猶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海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故貴高者,不可失於基本也。是以侯王處一於域中,故自稱以孤寡,食氣於太和,故自稱以不穀。有百體,然後身之侯王以貴,有百姓,然後天下之侯王以尊,侯王得此而擅貴高之稱者,豈非以賤為本故邪?夫致數輿者,近取諸譬也。今以轅軌輪輻合而成輿,若立輿於前,數其眾體,用有所拘,不足以得輿也。合轅軌輪輻,然後輿有運載之名;合百姓賤下,然後侯王有貴高之稱。玉者,貴也。石者,賤也。玉出於石,則貴亦以賤為本。然玉者有質而自貴,侯王得一,本不自貴,豈欲如玉石然哉?

反者道之動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靜者,地道也。反地道之靜而為動,是陰之感乎陽者也,故曰反者道之動。弱者,天道也。由天道之弱而為用,是陽之感乎陰者也,故曰弱者道之用。陽以無為用,陰以有為體,陰陽交感於太空之中而物生焉。萬物由地道而生,故曰天下之物生於有,此乃反者道之動歟?然有形者,非天道不足為生,故曰有生於無,此乃弱者道之用歟?是以聖人言:有以無為母,無以虛為母,虛以道為母。自然者,道之根本也。若能存守玄都,法其自然,則由動之靜,攝用歸體,將復於道矣。

上士聞道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惟道,善貸且成。

上士既已明道也,故信之篤,守之固,有聞必力行之。中士將以進道也,勉而後中,不勉則不中,思而後得,不思則不得,一出焉一入焉,聞之猶有疑心也,故存亡之間未之或行。下士直以夷道也,譬猶俚耳不知大聲,譬猶眾心不受高言,及其聞道,必有輕鄙之心焉,故與道大反,嗑然而笑之。若道不見笑於下士,其異於俚耳之所聞、眾口之所說幾希,安足以為道哉?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惟蚤夜以存思定,適而默想,勤行乎道則得矣。進道若退,以日計之不足,歲計之有餘,於存亡無累則可矣。夷道若纇,且泥形色名聲之可得、耳目鼻口之所嗜,人笑乎道則過矣。亦知四大之在域中,猶不外於道者乎?上德者,天道也。天道窪則盈,以其窪也,故若谷。大白者,王道也。王道弊則新,以其弊也,故若辱。廣德以地道言之,用之不弊而成之若缺,故若不足。建德以大道言之,建之不拔而修之罔覺,故若偷。以其若谷、若辱、若不足、若偷,則疑於變其質矣。然其為上德、為大白、為廣德、為建德,而真常之質固自若也,此之謂質真若渝。所以質真若渝者何?謂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也。大方載之,德合無疆,故無隅。大器用之,久於其道,故晚成。大音不言而四時行焉,故希聲也。大象不物,天下往焉,故無形也。此四大之所以大者。夫德兼於道,道兼於天,帝王之德配天地之道,而無名者,天地之始也,道於之而隱焉。若分四大於域中,皆其顯道而強名之者矣。道本非善貸,由天地帝王體此道以成天下,故善貸之名於是乎立,而曲成之效於是乎著。然其成也且而已,豈有心於勸成而然哉?

道生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人之所教,亦我義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易變而為一,一之所以起也,故曰道生一。一者形變之始,天地有形之最大也,故曰一生二。天地定位,人居乎中,而三才成焉,故曰二生三。輕清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氣者為人,然後天地含精,萬物化生,故曰三生萬物。天為陽而肅肅出乎天,則陰上交乎陽而物負之,地為陰而赫赫發乎地,則陽下交乎陰而物抱之,陰陽升降,兩者交通,然後沖和之氣以成也,故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一身,貌肖天地,陰陽沖氣皆具其中,其又有至神者典之。亦猶王公之於天地也,於此配域中之大,是為孤寡,於此食太和之氣,是為不穀。世之人與神背馳,反以為惡,而王公獨以此自任,故曰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陰陽沖和之氣通於萬物,固無所損益也,由天地盈虛,與時消息,則或益之而損,損之而益矣。人之所教,又以天地之正也,我好靜而民自正,是我亦義教之,此謂損之而益。強梁者反此矣,故不得其死,此謂益之而損。聖人觀之,因以為戒,故將以為教父。

天下之至柔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至柔者,神也。至堅者,形也。真神通於道,能亡能存,惟以神御形,則神能飛形,而形由之以馳騁矣,故曰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至柔故無有,至堅故無間。以形御形,則形有所間,故無間者不可入。以神御形,則神有所通,亦無入而不自得矣,故曰無有入於無間。夫形之所化者,不言之教也。神之所得者,無為之益也。若能體天地之道,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則造乎形而與乎神,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矣。天下尚言教而好有為,故於此希及之。

名與身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是以身殉名之過也,烏睹所親者在身不在名耶?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以身殉利之過也,烏睹所多者在身不在貨也?然榮辱立而睹所病,貨財聚而睹所爭,彼以顯為是者,知名之為榮,以富為是者,知貨之為利,故見得而忘其形,見利而忘其真。然則得之與亡,其果孰病乎?是其所亡者,乃無名之樸,不贊之軀也,病孰甚於此矣。故甚愛於名而不知止,則其大者必費。大者,道之稱,所謂無名之樸是已。多藏其貨而不知足,則其厚者必亡。厚者,德之質,所謂不贊之軀是已。唯聖人體廣德之·知足,而不自貴其貨,所以不辱;體上德之知止,而不自尊其名,所以不殆。若是者可以長久,與天地並矣。

大成若缺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大成者,地之德,廣德若不足,故雖成而若缺。大盈者,天之德,上德不自得,故雖盈而若沖。成若為山,其積必壞,非大成也。大成若缺,無時而壞,故其用不弊。盈若積水,其施必竭,非大盈也。大盈若沖,無時而竭,故其用不窮。此二者,天地之用,陰陽是也。天能生之,無時不生,而所生之用不窮,地能化之,無時不化,而所化之用不弊,則以道實行乎其中也。唯通之為三,故舉天地則道可知。若分而言之,則大直若屈者,地道也。地道直而不肆,故若拙。大巧若拙者,常道也,常道刻彫眾形而不為巧,故若拙。大辯若訥者,天道也。天道不言而善應,故若訥。然論其宗,天地雖大,不離陰陽,而一陰一陽者,道也,故積陽為天,積陰為地,陰靜陽躁,陽熱陰寒,制陰者陽,故躁可勝寒,制陽者陰,故靜可勝熱。然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其用何窮何弊之有哉?夫道有清有濁,有動有靜,清者濁之源,靜者動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而況於物乎?況於事倫乎?故曰清靜為天下正。

天下有道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以道蒞天下者,常使民無知無欲,故人各安其所而不爭,糞其田疇而已。及其下衰世,無以興乎道,則見可欲而不知足,於是有欲得之心,乃始奪攘矯虔,馮陵疆土,而戎馬生於郊也。反觀諸身,即在我之天下,故有道於身,則安其分量,以厚吾寸田之守,失道於身,則馳騁田獵令心發狂,而方寸之田已失矣。故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答莫大於欲得,皆不安其分量之過也。其已甚,則爭奪隨之。若能安其性命之分,還身意所欲,清冷而自守,則取足於身而得矣,夫豈有不足哉?此知足之足,所以常足。

不出戶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天下者,九州山川河海,滋生不絕也。天道者,四時陰場風雨,變化無窮也。反觀諸身,無不圓成,是以聖人言:吾與天地分一氣而治。苟解乎此,亦不必出戶窺牖,而天地之道可知見矣。若求道於身外,則愈不足以得道,是其出彌遠而其知彌少也,豈知一身之中萬理咸備,近取諸此,無不充足者乎?是以聖人體地之道,以虛為身,故不行而知,無俟出戶;體天之道,以無為心,故不見而名,無俟窺牖;體夫大道,以自然為常,故不為而成,亦無俟進智力於所見所行之時也。

為學日益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而無不為。故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為學者將以窮理,故日益。為道者將以盡性,故日損。損之又損,則盡性以至於命者也。理有所窮,性有所盡,猶未免於為,故言為學為道。惟命有所至,則歸根曰靜,靜曰復命,以至於無為矣。無為者,寂然不動之時也,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亦有為矣,故無為而無不為。一有所為,未免有累物之行,一無所為,未免有絕物之心。聖人於天下何如哉?亦處無為之事而已。處無為之事,乃可以取天下,故取天下者常以無事也。然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及其有事,亦不足以取天下矣。知天下不可以有事取,則要當學其所不學,以至無為之道。

聖人無常心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聖人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聖人欲歸初始,反於未生,故無常心。善惡信誕,惟人之所為,我無容心焉,亦因人之心以為心而已。百姓行善者,我不知也;百姓行惡者,我不知也。積善,善氣至,我不知其為善,故善者,吾善之。積惡,惡氣至,我不知其為不善,故不善者,吾亦善之。信與不信,亦猶是也。任之自然,吾無容偽於其間,是謂德善德信矣。以如此則齊善否,同信誕,而吾心無所偏係,故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常有心也,以徇聲色之娛,故皆注其耳目,不知收視反聽,守母之道。唯聖人常無心也,懷天下之始,復守天下之母,故皆孩之。

出生入死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萬物出於天地之機曰生,入於陰陽之變日死。與生死為徒者,未脫乎天地之機,未免乎陰陽之變者也。然萬物出生入死,而獨云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者,何也?此皆民自令耳,非天地毀,鬼神害也,以其有知而形動故也。目睹生之來不能卻,死之去不能止,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而動之死地也。夫惟聖人懷微妙,抱質樸,而不敢有為與天下交爭焉,雖有猛獸不能據也,雖有兵刃不能害也。蓋其積德玄通,物莫之能傷者,故無死地焉。

道生之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道何自而生邪?畜道真和之氣,萬物由而生之,道之所以生也,故曰道生之,德畜之。物何自而形耶?緣天地升降陰陽之執,萬物由而成之,物之所以形也,故曰物形之,勢成之。以道能生,故物莫不首之,夫是之謂尊道。以德能畜,故物莫能.賤之,夫是之謂貴德。唯道與德寓於積陽之上,非期尊貴於物,物自尊貴之,以其自古及今,莫之爵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此道行乎天地之問,而常自然者也。若夫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則天地之所同也,故是謂玄德。

天下有始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一生天地,然後天下有始,故以為天下母。既得天地,為天下母,乃知萬物皆為子也。既知其子,而復守其母,則其子全矣。蓋人徒知天地萬物,而不自知其所由生。若能知之,而復守天地之道,則終身不殆矣。是以體天地之道者,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故曰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不知道者,多言有為,以從事於務,而失守母之道,故曰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夫小者天地之樸,柔者道之妙用,唯自知而見天地之道,故曰明。唯自勝而守天道之妙,故曰強。明者合陰陽而言之,光出於明,以無為用,在己則智意是已。聖人去智與故,不由而照之于天,故用其光,復歸其明。光耀於外謂之遺殃,無遺身殃而復歸於明,是謂襲常矣。如此,然後可以為守母之道。

使我介然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民甚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綵,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謂盜誇,非道也哉。

夫山徑之谿,介然用之則成路,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世之人不知大道之妙,而施作有為,所以政茅塞其心。夫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是以有知者畏而不敢施為也。大道甚夷,視之而不見也,民心欲速,是以好逕而終迷於大道。且心為君主之官,故心有所櫻則寸田失守,寸田失守則和氣不降,和氣不降則太倉虛矣,故曰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以其如是,則分高下之品,有爭奪之奇,食五味之爽,故服文綵、帶利劍、厭飲食者有之,資財有餘則總其害之原也。是謂賊道賊身之務,而不知者,尚矜誇己之才能而不已,可謂盜誇,非道也哉。

善建不拔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建者,造始有為者也。唯道建德判,立天地巍巍乎其不拔,此分一氣而為兩儀之時也。抱者,即而不離者也。唯德抱道生,成萬物綿綿乎其不脫,此散一氣而成庶類之時也。物同得於一氣,唯人為最靈,故能之萬物之祖,天地之原。於此建中抱一以為天下,則垂之後世子孫,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不輟矣。是道也,吾原其始,蓋本於修之身而已。道之真既以治身,則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直以為天下。由一身而及乎天下,則其修彌廣,其德彌進矣。修之身者,神雖在身,先隱天地,靜居萬物之始,令意莫在身,此所謂修之身,則其德乃真矣。由此推之,人雖在家,令意莫在家,此所謂修之家,則其德乃餘矣。人雖在鄉,令意莫在鄉,此所謂修之鄉,則其德乃長矣。人雖在國,令意莫在國,此所謂修之國,則其德乃豐矣。人雖在天下,令意莫在天下,此所謂修之天下,則其德乃普矣。故以身觀身者,內視密眄而觀己之德也。夫一家一鄉一國以至天下之觀者,聖人無容心焉,各以其自觀之,故得自然也。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含德之厚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終曰號而嗌不嗄,和之至。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赤子之性,與道為一,其天守全,其神無隙,是以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而含德之厚可以比於赤子。若是者,積德玄通,藏於天而物莫之能傷也,故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者,德全於地道也。地之氣始於子,赤子骨弱筋柔而能握固者,是純氣之守應於地道也。未知牡牝之合而跂作,精之至者,德全於常道也。常然之道,其精甚真,赤子未知牡牝之合而時有歧作者,是道之真精應於人也。終日號而嗌不嗄,和之至者,德全於天道也。天主聲,以其陰陽之氣和而未分,故終日號而嗌不嗄也。知和者,陰陽混而為一,故曰常。知常者,陰陽合而未分,故曰明。赤子之性與天地合,其德不以生為益。反為益生者,動之死地之兆,是謂祥矣。既以生為益,則必以心使氣,是謂堅強之徒也。始於益生,致於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知者不一實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道要自然,行者能得,聞者能言,所以言者,以言相然。相然者,意之默識而已,未嘗見於譊譊之言辨也,故曰知者不言。不知道者,以言相煩,不聞不言,不知所由然,故曰言者不知。唯聖人知天地之道,有大美而不言,故塞其兌,閉其門,塗鄰守神而退藏於密。及其出而為天下,於此體天之道,則挫其銳而和其光也,於此體地之道,則解其紛而同其塵也。天地之道是謂玄同,玄有赤有黑,故玄同則合乎至一,而與天地相叅。天道無親,故不可得而親,既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也。地道無欲,故不可得而利,既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也。大道無形,故不可得而貴,既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也。若是者,宜為天下貴。

以正治國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事而民自富,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欲而民自樸。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天下不可治也,故以正治國者,必以奇用兵。蓋正復為奇,則有用兵之患,以福兮禍所伏也,孰知其極?是以聖人以無事取天下。無事則法地而好靜,好靜則法天而無為,無為則法道而無欲,無欲則天下自然歸之。吾何以知其然哉?夫治出於有為,而失太上不言之教,故多忌諱之禁,則四民遷業而彌貧。民貧則征求利器,貪污之風生,故國家滋昏。玩好伎巧,難得之貨貴,故奇物滋起。由此利害相攻,法令滋彰,尅核太至,民不聊生,故盜賊多有。奇兵之用緣此而起,此乃以正治國,正之極也。是以聖人無事,則國實民富,故忌諱不生,好靜則天下自正,故利器不作。無為則萬民自化,伎巧何施?無欲則民自歸樸,盜賊何有?此乃以無事取天下也。

其政悶悶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邪?正復為奇,善復為祆。民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太上之世,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天下知有上而不知有政,故為政無處正,自居之悶悶者,有政而不作也。有政不作則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故其民亦淳淳而若樸焉。然既立政為正,必有以察為奇,故始於悶悶而終於察察。終於察察,政之極也。其政太察,使民無所措手足,故其民缺缺焉。聖人言但知求福,不知罪嬰,但知養身,不知戮形,禍福倚伏,理之然也,故曰孰知其極,其無正邪?世之人以政為正,不知正之極而奇生,以福為善,不知善之復而妖起,迷迷相傳,于今久矣。是以聖人方如廣德之厚,故不割也;廉如上德之清,故不劌也。直而不申於外,光而返照於內,無正可處,無奇可察,是謂無極之道。

治人事天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唯嗇,是謂早復。早復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

嗇者,歛也,畜也,歸之於德也,以外言之曰斂,以內言之曰畜。歛於外者,至於無欲,故後其身,外其身,所以治人也。畜於內者,至於無知,故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外則無欲,法地之靜而得以盡性;內則無知,體天之用而至於復命。盡性而至於復命,是乃復守其母,故謂之早復焉。早者,日升於甲陽之首也。復守其母,則與天地合其德,是之謂重積德。積德玄通,與道合真,則無不克。與道合真者,難終難窮,故莫知其極。難終當弱者,萬理咸備,故可以有國。有國之母者,是也,不方不圓,與天地並,故可以長久。故乃守母,是謂深其根,終於復命,是謂固其蒂。得天地為常而五行不相克,與大道為一而三光無明冥,是謂長生久視之道。

治大國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民;非其神不傷民,聖人亦不傷民。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不可施為也,故治大國者,若烹小鮮。自人言之,則大國者乃天中地戶黃帝之鄉,所以治之亦若此而已。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一心定而王天下,故鬼無所出其靈響,依人而行,何神之有哉?非其鬼不神也,以其不受於邪,邪氣自去,是神亦不傷於人也。非其神不傷於人也,以其聖人處無為之事,而天下化成,使民外則無爭奪攻戰之患,內則無,圖為殺怨之心,不犯神之報應,是乃聖人亦不傷人矣。人與鬼神兩不相傷,則神之予矣,貽爾多福而歸德於神也,民之質矣,日用飲食而德歸於人也。德歸於神,故子孫以祭祀不輟;德歸於人,故天下樂推而不厭。此乃聖人以道蒞天下之效。

大國者下流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水以善下,故江海能為百谷王。大國欲兼畜人,亦以其下流而已,故曰大國者下流。天下交,萬物生,人道交,功勛成,是謂天下之交,然必自處以柔靜而後可,牝常以靜勝牡而牡歸之者,以靜為下也。靜則無事,唯無事可以取天下,而況於國乎?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或下以取者,君道也。或下而取者,臣道也。君猶天也,天道下濟而光明,故大國不過欲兼畜人。臣猶地也,地道卑而上行,故小國不過欲入事人。至於天地交而萬物生,人道交而功助成,則兩者各得其所欲。然宜下流者,唯大國而已,故又曰大者宜為下。

道者萬物之奧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兔邪?故為天下貴。

道者虛無之淵,人皆見物而不見乎道,則以道為萬物之奧故也。得道之妙則為善,是謂性命之寶。得道之言則為不善,然亦於道有所保焉。市者,眾人之所歸。加者,置諸眾人之上。美言尊行,人之不善於道者,亦足以得眾而人上之,夫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坐而論道者也。有拱璧以先駟馬,則美言尊行得眾而人上之如此。雖如此,亦不如坐進無為之道,得其妙之為愈也。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性命之寶求則得之,而生之所保,特有罪以免耶?故為天下貴。

為無為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聖人體天道以行不言之教,故為無為;體常道以處無為之事,故事無事;體地道而樂恬淡之能,故味無味。自其所應者言之,若有為有事有味也。自其所守者言之,則其為者無為,其事者無事,其味者無味而已。世之人不通乎此,故勇動多怨,緣小而至大,緣少而至多,唯有心於事為嗜欲之間也。然大小多少,緣類而報,皆出於自得,天地應之如谷,故曰報怨以德。由此觀之,天下之難事緣作於易而至於難也,天下之大事緣作於細而至於大也,故患生不意,禍生絲微,此之謂歟?是以聖人以天合天,故終不為大;與道為一,故能成其大。且輕諾多易者,傷輕易於有為也,故寡信而多難矣。聖人行不言之教,故無寡信之行;處無為之事,樂恬淡之能,故無多難之尤;任其自然而不敢為,故終無難矣。

其安易持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浮,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故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矣。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以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安靜未萌,易為持謀,所謂為之於未有也。脆微已作,易為泮散,所謂治之於未亂也。然為之於未有者,能無思慮乎?治之於未亂者,能無智謀乎?故聖人言:謀思危之首危者將不久,不若戒事物之先而忘其為,戒事物之始而忘其治之為愈也。夫大生於小,高生於下,遠生於近,理之然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唯聖人見端而思末,睹旨而知歸,是以無為也,故無敗,無執也,故無失。若夫民之從事,未免於有為有治而不知慎戒,所欲浸長,真和乃盡,故幾成而敗之,豈不然哉?若能慎終如始,反嬰兒守母之道,則無敗事矣。故聖人欲不欲,外無所為,雖難得之貨不足貴也;學不學,內無以為,雖美言尊行不足尚也,以復眾人為治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古之善為道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憑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楷式。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道無為則自得於內,道無不為則化成於外,是以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明則澆淳而亂,愚則守樸而靜,且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而有知也。智者爭之器,故以智治國者,國之賊,非以其明之耶?不以智治國者,國之福,非以其愚之邪?國之賊,則開人者,賊生也。國之福,則開天者,德生也。此兩者,亦楷式可則而像之。能知楷式,然後可以觀於天,故是謂玄德。玄德者,上德也,故深矣遠矣。物無得而偶之者,惟同乎大順而已,故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江海為百谷王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聖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後之。是以聖人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江海以其善下,故取百谷之流而為王矣。王有歸往之義,故以貴下賤大得民也。是以聖人體天之道而以言下之,則處上而人不重,故從之也輕;體地之道而以身後之,則處前而人不害,故利之者博。若此則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故天下樂推而不厭也。要其所以然者,亦不過善下而已。唯善下者,不與物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天下皆謂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肖物者小,為物所肖者大。夫道包裹天地,充滿六極,洋洋乎大哉,故似不肖。天大地大,肖道而已,故能久。然天地空中之一細物,其於道亦細也。夫是以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者,父道也,造物之主,言天也。二曰儉者,母道也,畜歛之主,言地也。三曰不敢為天下先者,天地之原也,感而後應,不為物先,言道也。天地道兼而用之,則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三寶無出於此者。凡人皆有是,當在寶而勿失,持之為上。夫天道生之覆之,是所謂慈。雖慈也,然不爭而善勝,是慈故能勇。地道畜之育之,是所謂儉。雖儉也,然德合於無疆,是儉故能廣。唯大道總乎天地之原,雖不敢為天下先,然生化之字待是而立,故能成器長。若夫逆天地而捨大道者,則死矣。夫慈,以戰則勝者,以陽戰陰也。以守則固者,抱玄之道也。且以順戰逆,待時而動,則援之而勝矣。不可動則守以順,天時亦衛之而固矣,故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善為士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善為士者,懷三寶之道,不以兵強天下而用武也,于以戰人是為善戰,于以勝敵是為善勝,于以用人是為善用。善戰者,待時而後動,雖戰而不怒,體慈之寶也。善勝者,慮勝而後會,雖勝而不爭,體儉之寶也。善用人者,智不自慮,而悅以使人,故人樂為之用,體不敢為天下先之寶也。善於此者,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也。然古之為正,正復為奇,乃有用兵之戒,故曰古之極。孰知其極也夫?

用兵有言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則哀者勝矣。

用兵有言者,明其言非我有也,乃用兵者之常言也。吾不敢為主而為客,則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未嘗感人也,應之而已。既不得已,則非踴躍用兵而以樂殺人為事者,是以不敢進寸而退尺,故曰行無行也。攘無臂者,善戰而不怒也。仍無敵者,善勝敵而不爭也。執無兵者,善用人而為之下也。此乃深得三寶之道者。然三寶非獨論兵而已,奈何古之極,遂至於用兵也。兵乃凶器,不可輕敵,輕敵者,是樂殺人也。捨其慈且勇,拾其儉且廣,拾其後且先,故幾喪吾寶。是以抗兵相加,則哀憐者慈也,以慈為寶,則無輕敵之禍,故勝也。

五言甚易知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是以不吾知也。知我者希,則我者貴矣。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無思無慮始知道,故易知也。無從無道始得道,故易行也。而天下富貴者侈欲以喪真,貧賤者勞役以傷生,皆喪己於物,失性於俗,故莫能知,莫能行矣。夫言有宗者,明一章之言,其統之有宗也,此之謂易知者歟?事有君者,明一章之事,其主之有君也,此之謂易行者歟,不失其宗與君,何息不能知,不能行哉?故聖人言:子若行吾道,當知上慧原,智亦不獨生,皆須對因綠。若無行宿本,是謂無知,惡能明太上玄妙之理?此所以不吾知也。有不言而知者,見非於眾,有不學而得者,見異於俗,故知道者稀,足見得見者貴也。是以聖人薄於外而厚於內,不衒鬻於人,懷崑山之玉而莫能知者矣。

知不知

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矣。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之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道本無知也,以無思無慮而知道矣,故曰知不知,是謂真知,能知不知之知者,其知尚矣。不知不知之道,而昭然有知者,高談妙論,以究本窮元,其知病矣。唯知知病為病而忘其知者,是以不病也。聖人何其不病也?以其知知病為病,而常若不知矣,是以不病也。

民不畏威

民不畏威,則大威至矣。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惟不厭,是以不厭。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怒而威,其威也小,不怒而威,其威也大。聖人不以威屈天下,使民無畏威之容,而有畏德之心,則不怒之威默加乎人,是謂大威至矣。化民使得盡其性,則擴而充之,所居無狹,育而成之;所生無厭,此乃聖人所以體夫天地道者也。體天大威而不怒,體地廣居而不狹,體道生生而不厭。惟上不厭民之所生,則民亦得盡其性而不厭矣,是以聖人不自見故明矣。惟明所以自知而體天地也,不自貴故德矣。惟德所以自愛而法大道也,故去彼自見自貴,而取此天地道者焉。

勇於敢則殺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勇於敢為而以身先天下者,是謂逆天道也,故殺矣。勇於不敢為天下先者,是謂體天道也,故活矣。然勇於不敢者,於生之利而於俗之害,勇於敢者,於俗之利而於生之害,在世俗觀之不能無疑,故惑之也。若夫天之所惡,孰得而知其故哉?且天道虧盈而益謙,故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是以聖人猶難之而不敢為也。夫天之道本無所為,萬物之出,與之出而不辭,萬物之歸,與之歸而不拒,物之多皆所受命於此,是謂不爭而善勝也。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固不言而善應也。善者福之,淫者禍之,固不召而自來也。示人以易知,應物以多變,固坦然而善謀也。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其以此歟?

民常不畏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希有不傷其手矣。

民得其性,則常樂其生;苟失其性,則死亦何畏哉?雖為苛法以死懼之,民亦將抵冒而終莫能化也。若使民常畏死,是致民得其性而知生之樂,故重犯法也。有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又孰敢為哉?常有司殺者殺,是謂有德司契也。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矣。夫代司殺者殺,是謂無德司徹也。民常不畏死,而以死懼之,豈不謂代大匠斯耶?斲物之大匠者,造物之主也。造物之主者,天道無為也。逆天制物者,有為也,希有不自傷者也。

民之饑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也,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也,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也,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也。

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聖人之治,省刑罰,薄稅歛,知天之天,然後民可得而保也。食稅之多,以其賦重,而不知薄稅斂以養之,故民之所以饑。上之有為,以其政煩,而不知省刑罰以安之,故民之所以難治。凡人之情,興於富庶,然後有怛心,還於淳樸,然後無他欲。至於饑而難治,則不安其分量,而欲利之愈勤,是以於生太厚而動之死地者有之,故人之所以輕死也。唯得道之人,寸田內守而和氣自降,形精不虧而天守自全。若是者,達生之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是賢於貴生也,異於生生之厚而輕死者矣。

人之生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也,柔弱者生之徒也。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共,故堅強居下,柔弱處上。

人之生也,骨弱筋柔,其死也,筋骨堅強。草木之生也,甲脆枝柔,其死也,枝葉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理之然也。兵強則不勝,與木強之理共矣。堅強死之徒,故居下,柔弱生之徒,故處上。亦天地之道所宜然。

天之道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損有餘而奉不足於天下者?其唯道乎?是以聖人為而不侍,功成不居,其不欲見賢也。

天之道畎中為至而已,無過與不及也。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不使之有餘,故有餘者損;下者舉之,不使之不足,故不足者補。蓋天道減盈滿,補虛空,毀強盛,益衰弱,人之道則一切反此,損不足以奉有餘。能以有餘之道奉天下者,唯天道為然。聖人體道者也,故為而不恃,功成不居,未嘗以所長而自見於人,故常無損,此聖人之所以能天。

天下柔弱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以其無以易之也。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是以聖人言: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正言若反。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能攻堅強之物,物莫能勝者,以其有常而無以易之也,故幾於道矣。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何哉?以其益生,以其心使氣,故失柔弱之道也。夫柔弱有常而無以易之者,其唯天地之道乎?唯地之道,受國之垢而不自化,乃化化者也,是謂社稷主,此之謂柔之勝剛者歟?唯天之道,受國之不祥而不自生,乃生生者也,是謂天下王,此之謂弱之勝強者歟?夫正言若反者,受國之垢與不祥也。以正言之,若反者矣。

和大怨

和大怨者,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陽為德,無為也。陰為怨,有為也。世之人勇動於敢為,故有怨,加以知慧仁義以和大怨,怨愈多矣。夫若是者,安可以為善?且知慧外通,七義多責,故勇動多怨。是以聖人執天之行,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嘗予於人而不取也,故不責於人,何怨之有?上德無為而報怨以德,故日有德司契。下德有為而以和大怨,故曰無德司徹。天之道,是謂上德者,無親無疏,唯善人無為者常與之。

小國寡民

小國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鄰國相望,鷄犬之聲相聞,使民至老死,不相與往來。

九隅八區,寓以小國。況至德之世,地不加闢,民不加聚,能使一國若一家,一家若一身。蓋我好靜而民自正,雖有智者創於前,巧者述於後,民亦無機心之累,故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於是時也,民皆樂生安土,自守其國,是重死而不遠徙也。以不遠徙也,故無川途之險,雖有舟輿無所乘之,無攻戰之患,雖有甲兵無所陳之。大信不約,何假書契?乃復結繩而用之。故力田而甘其食,躬桑而美其服,懷土而安其居,存生而樂其俗。居相比也,聲相聞也,而不相往來,無欲無求,莫之為而常自然,此之謂至德。

信言不美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聖人無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信言者,希言也,其出口也,淡乎其無味,故不美。美言者,貌言也,其於人也,輕諾必寡信,故不信。天道不言而常善應,故善者不辯。和大怨者,安可以為善?故辯者不善。知道者必達於理,達理則將以反說約也,故知者不博。以博溺心,則聞見愈多,不如其約也,故博者不知。夫不美也,不辯也,不博也,所謂在己無居者也。聖人之道在己無居,則運而無所積,故聖人無積,以有積故不足,無藏故有餘。聖人無積,故能以有餘之道奉天下,天下皆往資焉而不匱,故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也。夫聖人之道即天之道是已,惟天之道利而不害,故聖人之道為而不爭。且天以美利利天下,何害之有?聖人出為於無為,亦非亂天之經,逆物之情也,又復何爭焉?此《德經》也而言終及於此者,以德兼於道,道兼於天。不明於天,斯不通於聖,故混元以此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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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坚强都是柔软生的茧》是一本特别的书,它不会给你讲道理,只是把街头巷尾的故事娓娓道来。但我保证看《所有坚强都是柔软生的茧》的时候,你会想起某位为情所困的朋友、开朗逗比的兄弟,或者多年前还很幼稚的自己;想起某段独行的陌生街道、惊心动魄的旅程,或者一直想忘却忘不掉的记忆;想起某个流连沉醉过的小酒馆、烟火缭绕的路边摊,或者再也未曾回去的校园。《所有坚强都是柔软生的茧》全书30个故事,它们讲爱情、讲友情也讲亲情,所有的事和人,可能曾经也在你的眼前,可能就在你身边。
  • 沈家九姑娘

    沈家九姑娘

    穿越时空,娘是重生的,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沈丹遐觉得那是中了大乐透。重生娘对她千依百顺,千娇百宠,爱若珍宝,吃穿用住皆是最好,还容不得人欺负她、违逆她。重生娘霸气地宣称:谁敢让我的女儿不如意,我就让谁不如意。谁敢让我女儿难过,我就让谁难过一万倍。谁敢动我女儿一根毫毛,我就剥了谁的皮。这个谁,亦包括她这世的亲生父亲沈穆轲。重生娘掌握先机,算无遗策,却独独没有算到,有个狼崽子把她的宝贝女儿给叼走了。片断:阳光正好,荷花盛放,站在小舟上的俏丽少女,举着船桨,娇嗔地问岸上的男子,“你到底上不上来?”男子提起衣摆,唇边噙着浅笑,“不敢请耳,固所愿也。”“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月下绝色的少女一手提壶,一手举杯,对着明月扬声道。伴着月光走过来的男子,道:“满月之日,在屋顶喝酒更好。”“你是要邀请我上屋顶喝酒吗?”少女眼睛清亮地看着男子问道。男子浅笑问道:“不知你可愿意?”少女俏皮地笑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 豪门危情:我的神秘老公

    豪门危情:我的神秘老公

    陆予嘉从天之娇女一夕之间变成了声名狼藉的下贱女人。被未婚夫背叛,被父母赶出家门,成为了全城人嗤笑的对象。可就在这时,她莫名成为了江城最大最神秘家族的少夫人。从谷底,站上了云端。
  • 孙公谈圃

    孙公谈圃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领导致辞大全

    领导致辞大全

    本书囊括了佳节致辞、会议致辞、答谢辞、慰问辞、吊唁辞、岗位变动致辞、电视广播致辞内容,从多个角度对领导致辞进行了全面的介绍,并提供了大量可随查随用的范例。无论您是政府机关的领导,还是企事业单位的领导,无论您是公务活动致辞,还是私人聚会致辞,本书都可助您一臂之力,喜庆之余为您锦上添花,紧急时刻为您排忧解难。
  • 童年诡事

    童年诡事

    本书是“我”身患绝症的爷爷,即主人公李书甲所讲述的故事。十岁那年,主人公偶遇了传说中的鬼尸婆婆,她行踪诡秘、法力高深,独自住在荒野坟地之间。从认识鬼尸婆婆那天开始,主人公便遇到了以前从未想象过的诡异事件,后来,他们一同经历了一场场荒诞离奇的鬼怪之旅。在这段艰险的历程中,有一条勇猛忠诚的黑狗和一只神秘莫测的黄鼠狼时常陪伴在他们左右,以无畏的勇气和神奇的法术帮助他们度过种种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