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渐渐的,沧流水郡人也加入到歌唱的人群中去。天地间,只有嘹亮的歌声,在山谷中激起回声,连绵不绝。
沧流水郡灭了泽之国的消息第三日便被写在奏折里递进了沧流帝国的统治中心伽蓝城。
大帝自去年入冬便开始咳血,一天倒有半天是在昏睡。自大帝病重,每日奏折都由内阁代批,只挑十万火急的报于大帝。好不容易捱过冬天,大帝终于可以勉强起来走动,身子渐有起色,朝中内外这才大舒一口气出来。
今日是大帝病后第一次亲身批奏,神情颇为委顿。大帝呷了一口灵芝茶,将剩余的奏折推到一边,对何进道:“传大将军进来见朕。“
大将军马马灯体胖,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跪在地上行礼,一边气喘不止一边偷看何进。何进递了一个眼色过去,马马灯这才知道不是好事。大帝一边咳着,一边断断续续道:“大将军……起来吧。”
马马灯谢恩,顺势偷看大帝。大帝今日的脸色垩白中分明已透出几分死青色来。他看的胆战心惊,不由重又跪下:“大帝请保圣安。”
“若天下太平,朕即使病入膏肓,也含笑自从天命。可是……”大帝长叹,以手抚额:“天下眼看又要乱了。你看看这个。”他指指仍在地上的奏折。何进连忙拣起奏折,放到马马灯的手中。
马马灯一目十行看完奏折,道:“大帝过虑了。沧流水郡虽然近年有兴兵之像,但对我朝一直恪守为臣之道。今日它灭泽之国,是我朝大喜,大帝应及早颁诏奖赏。”
大帝却仍然愁眉不展:“十三年前沧流水郡称臣,我朝与沧流水郡和亲,可只过了一年,沧流水郡便率兵攻打我西疆诸郡,这,哪是为臣之道?”
马马灯忙道:“大帝只做这般想,当沧流水郡是一孩子,自小无母管教,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忽然父亲又找继母。因为继母管教,孩子不惯,自然开始要和继母作对,只是知道继母的厉害后,便知道如何遵从礼数了。“
大帝勉强一笑:“沧流水郡人蛮夷之族,管教起来比孩子可难得多了,哪是这区区十几年便能奏效的?只怕狼子野心,乖顺服从是假,养精蓄锐是真。”说到这里,声调不由提高,动了肺气,又是一阵猛咳。
马马灯小心翼翼道:“大帝暂且不要想太多,圣体康安是头等大事。等大帝养好了病,和藩王们再联手北上,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别说沧流水郡啊,泽之国啊,砂之国啊。整个西北都是大帝的。”何进在一边附和道:“哎哟,到那时大帝亲征的消息一出,只怕蛮人们都吓得不见踪影了。”
大帝勉强止住了咳,皱着眉头听完马马灯何进一番话,冷笑一声:“朕一人北上如何?为什么要扯上藩王?朕没有藩王打不了胜仗么?”马马灯连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大帝恕臣嘴拙。臣只是想说……臣只是想说……”
大帝打断道:“行了。朕也知道江东江南这三位藩王厉害。上次若不是藩王,沧流水郡不会这么容易败给我朝。也幸亏藩王们上次因为破沧流水郡元气大伤,怎么会有这十几年的太平时日?唉,如今这一南一北都渐成气候,只怕天下马上又难见安平气象。我看,不如我朝主动,先灭沧流水郡,再撤藩,速战速决,胜在措手不及。”
马马灯脱口而出:“大帝,不可。沧流水郡、藩王,最终都是要灭去的,但现在我朝国力缺乏,虽说单比,胜过沧流水郡与藩王,但万一沧流水郡和藩王联手,或是两方同时异动,我朝动兵,就是以卵击石。我朝需要的,是时间。只要在这十年里压住沧流水郡藩王,我朝君贤臣忠民壮,又一个鼎盛之时必将到来。到那时,必能统一四海。且容臣给大帝提个主意。“
“快讲。”
“这世上没有无敌的神物,总有克制他的法子,比如利剑。关键是如何握其柄,运其锋。沧流水郡、藩王,就如利剑,也有他的柄在。”
“柄在哪里?”
马马灯慢条斯理道:“沧流水郡,风之国,砂之国等四位世子与太子年龄相仿,对各位藩王来说,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大帝何不以招宗室之子做太子伴读之名,把这四位世子招入京来?”
大帝此时才听出味道:“你是说……明做伴读,暗做质子?”
“不错。只要各位世子在手,藩王们必不敢有所举动。这几年趁众世子在京,教他们循规蹈矩,如何为臣效主,待世子行过弱冠之礼再放世子回藩。这样,一来我朝就有了几年时间韬光养晦,二来世子们继位作了藩王后,仍对朝廷有效忠之心。”
“以宗室之名召藩王之子入京尚说得通,可是沧流水郡世子,又怎么能说他是我朝宗室之子?”
马马灯擦干额上的冷汗,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微笑:“大帝,沧流水郡新立的世子,正是金城公主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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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昭众世子的圣旨与大帝的奖赏一起到了沧流水郡王庭。郡王领了旨。
云焕、湘湘和哲哲三人从外有说有笑回来,小珠儿拦住了云焕:“世子,郡王和红铃在大殿里等候,请换了衣服就过去。”
云焕进了王殿,还未站稳,满脸泪水的红铃扑过来抱住他:“这是我的儿子,为什么要去那里做什么伴读?”
“阿铃,我们现在是臣。君要臣怎么做,臣就要怎么做。不要说要云焕,就是向我要整个沧流水郡雪原,我也要拱手给了他们去。”
“郡王,从祖先开始我们就是沧流水郡雪原的主人。我们从来没有对谁低声下气,也不用对谁俯首称臣。我的儿子是沧流水郡的世子,是沧流水郡雪原未来的君王,他当然是要在沧流水郡雪原上长大,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把他送到沧流帝国人那里去?”
云焕这时听出端倪,大叫道:“干娘,父汗,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
郡王苦笑着:“云焕,你必须要去。不要怪你干娘,只怪你父汗现在还不够强大,不能把你留下来。不过父汗答应你,这沧流水郡雪原为你留着。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你都是沧流水郡未来的王。”红铃听到这里,又是一阵大哭。
郡王抚着云焕的肩道:“我先出去,你干娘对你还有些话要说。”出了大殿。
红铃遣退仆女们,只留小珠儿一人。她把云焕拉到身边,扶平他额前的乱发:“云焕,你明天就要起程,所以我今晚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本来这些事情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但等你去了沧流帝国人的地方,你迟早都会知道的——云焕,你并不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是你的干娘。你的干娘,是沧流帝国人的公主。你身上有一半沧流帝国人的血液。”
云焕仿佛听到一个大雷在耳边炸开。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红铃的眼睛:“干娘,你骗我,我是你的孩子。你看我要去沧流帝国人的地方,怕我受沧流帝国人的欺负,所以才骗他们说其实我是沧流帝国人的孩子,对不对?”
红铃的眼泪如断了线似的落下:“云焕,你干娘,沧流帝国人的金城公主,在生下你后就死了。我把你收为养子,把你抚养大。郡王说不能让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孩子,怕你心有芥蒂,和我生分。”她看云焕还是一脸不可相信,把他拉到铜镜前:“好好看看你的脸,你的脸上没有一处长得像我,怎么会是我的孩子?你的眼睛,你的嘴,还有下颌,和你的干娘长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