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晴好,西南风四至五级,父亲决定给玉米脱粒。他订好了脱粒机。十点,玉米脱粒机来了。
这是一台崭新的红色玉米脱粒机,形状有点像拖拉机。
玉米棒全都堆在房顶上,脱粒机进进退退,对准房檐停在墙外。司机下了驾驶座,竖起一个像烟囱似的铁管子,这管子高于房顶。我正纳闷这管子的用途时,他又架起一个生铁样的铁槽子,像梯子似的靠在墙上,下面还有一个漏斗。又见机器的尾部放下一个白色的长长宽宽的大布袋子。等他架设完毕,我明白了,铁槽子是用来倒玉米棒的,铁管子是把玉米粒运送到房顶上来,布袋子是往外流碎玉米塞,即玉米芯的——现在的农机个个都像变形金刚了。
筐子、簸箕、篮子、袋子、木锨,都准备好了。参加脱粒的人是我们一家老少五人。需要脱粒的玉米是一亩半。在我爹的指挥下,我们在各自的地方待命。
机器响了!马达轰鸣,只见那崭新的脱粒机全身无一处不哆嗦,我也跟着激动起来,心脏随着马达的节奏跳跃。玉米棒们也很激动,在我脚底下乱滚。一簸箕玉米棒顺着铁槽子倒下去,它们又在漏斗口激动地挤着。
所有人都像电影里的快镜头,忙忙走走,身影闪烁。邻居夫妇听到机器响,也跑出来帮忙。
妈穿着白底小兰花秋衣,坐着小马扎,负责往篮子里装玉米棒,儿子负责把装满的篮子运过来。我们夫妇一人拿个簸箕负责往铁槽子里投喂玉米棒,保证漏斗里永远有拥挤的玉米棒。爹负责及时清理玉米粒,邻居夫妇负责清理从布袋子里喷出来的碎玉米塞。司机负责看管漏斗,防止漏斗被过多的玉米棒塞死,并捡拾掉到地上的玉米棒。
在马达的催促下,我杂念全无,享受劳动的投入和原始的单纯,享受体力消耗的快感。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冬季漫长的夜晚,没有电视,人们通常做的是这样一些事:剥花生、擦绳、掰玉米粒。这些活计都不需要太好的视力和太亮的灯火。玉米穗晒得深黄、光滑,用一穗玉米搓另一穗玉米,两穗玉米蹭来蹭去,玉米粒就哗哗地向怀里流去。手心里的厚茧就是这样搓出来的。
现在都是机器脱粒。一亩半玉米用时四十分钟。四十分钟后,我们有了一堆玉米粒,一堆玉米芯。深秋的阳光洒下来,洒在筐子里、洒在簸箕里。
妈拿个小瓢,蹲在地上捡拾溅蹦四处的玉米粒,一粒玉米不值一分钱,但那是一粒金黄的玉米粒。
这年的玉米收成是数年来最好的一年。亩产可达一千斤。这年一斤玉米是八毛钱,可以卖八百元。一亩玉米需投入的肥料是二百元,机收一亩的费用是六十元。脱粒一亩的收费是十五元。
再减掉玉米种、农药等,一亩丰收的玉米可以收入四五百元。
这是玉米的市场价。
但对农民来说,一个冰冷的数字并不能解释玉米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