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6月,陆军测绘学堂毕业大考前,语罕到安庆城外四十里的龙珠山,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实地演习。
有一天,忽然跑来了三匹马,一匹马上坐着一个穿竹青官纱大衫踏着破薄底缎鞋、年纪已有四十上下的瘦小个儿,后面两匹马上分坐着两个东洋学生装的少年。
学堂提调一看,老远就毕恭毕敬地向他们行礼,并说:“请大人到里面去休息。”
有明白的同学说,那位穿大衫的就是警察学堂的总办徐锡麟,那两个穿学生装的是他的朋友陈伯平和马宗汉。
大家议论纷纷:“他那一点点小个儿怎么像个大人?”
“他后边还拖着一条小辫儿,哪里出过东洋?”
这时程教习从后面赶了来:“高超,你同他们一起把三脚架支起来。”
语罕趁机向他打听徐锡麟的来历,程教习也不大清楚,只说:“他是个贵公子,在东洋学习警察,回来又捐了候补道。恩铭抚台非常器重他,前天还有兼任陆军小学堂总办的消息。”【注释1】
实地演习接近两个星期时,提调派语罕他们四个高才生到警察学堂帮助赶绘城厢略图,并给每个人五块大洋作为零用。
警察学堂在安庆城内东北角下,是一座旧式改造的建筑,一共是6径,每径10间。一百多名官生的房舍在左,三百多名兵生的房舍在右。学堂的大门外是一个大操场。
警察学堂高踞在山坡,雄视着全城。安庆人都称那一带地方为“百花亭”。百花亭附近是安庆城内空气最好的地方,旁边有一道城沟由城下通出去,流到城河,又由城河通过小桥与城外的菱湖相接。警察学堂东北二里许,有安徽武备学堂和它对峙,再东北行则有五里庙的新营房。
这个新营房初建的时候,语罕和几个同学常常骑马驰骋其间测绘营基图。由南门出城到五里庙新营房,必经过炮兵营。在迎江寺北首,三营、五里庙、炮兵营和武备学堂连成一片,三营之西南二里多路,则有骑兵营、工程队、辎重队,一直绵延到大观亭,差不多在陆地上把安庆城的三面包围。
三营从前的管带(营长)是顾忠深,曾经在练兵营培植了许多有种族革命思想的下级干部。他当管带的时候,统统把好的士兵、干部挑到三营当班长和排长、连长,三营的革命空气也就很浓厚。
警察学堂招考兵生时,三营的一部分兵生转投警察学堂。假使没有这段历史,刚从日本归来不久的徐锡麟,很难把整个兵生队抓在手里。
语罕在警察学堂中有几个同乡的兵生,一起闲谈时,他们都异口同声地称赞徐锡麟。徐锡麟虽然是巡抚恩铭的红人,却没有一点官腔官调。兵生三百多人,每天晚上就寝以后,他必亲自一一查看,谁把被单弄掉了,他就轻轻地拾起来盖好;如果哪个兵生病了,徐锡麟必照应着给他吃药;若经济上有问题,徐锡麟又极乐意帮助。
徐锡麟非常勤劳,每天一大早就到操场。他有特殊的眼光,官生向他行礼,他把候补道的架子摆出来,睬也不睬;兵生对他行礼,他却非常郑重,答礼如仪。
警察学堂毕业典礼到了。语罕住在徐锡麟的前一排房子里,看见他全副武装,背着手在那里踱来踱去。队伍走过之后,徐锡麟穿着军服,挂着刀,督队进行。经过语罕面前时,语罕向他行了一个礼。
已经快到正午了,日光忽由黑暗中放了出来,炎热潮湿。语罕他们正想让斋夫(学堂中的仆役)到庶务处拿几瓶汽水来喝,忽然听到“啪啪啪……”地连声响。
语罕奇怪:“今天是毕业典礼,不是娶新娘子,为什么放起爆竹来了?”【注释2】
只听得外面人声嘈杂,语罕出门一看,一些人像猎场里的兔子一样,拼命地向外奔。
原来是徐锡麟等开枪刺杀恩铭,随后率起义学生攻占安庆军械所,意夺枪械未果。陈伯平中弹身亡,徐锡麟、马宗汉与学生40余人被捕。7月7日,徐锡麟被押至安庆东辕外剖心而死。
语罕作了三首绝句追忆其事:
其一
醉后重临博浪沙,百花亭畔隐悲笳。
无端歌哭秋风里,欲出北门苦忆家。
其二
华宴难逢旧事非,檐前燕子尽南飞。
将军如鼠藏头去,烈士当年手一挥。
其三
壮士原来不爱身,草间白骨已成尘。
眼前多少英雄里,值得依依有几人?
语罕的好友韩衍也作诗纪念:
其一
碧血藏来土未干,百年城郭有余寒。
此身化作干将去,心似洪炉在人间。
其二
山灵夜叫水哀啼,脚踏棕阳望浙西。
风雨摩天好归去,一杯高与岳坟齐。
【注释1】高语罕:《百花亭畔》,第111—112页。
【注释2】高语罕:《百花亭畔》,第1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