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戴彦衡,新安人。绍兴闲复古供御墨,葢彦衡所造自禁中降出,双角龙文,或云米友仁侍郎所画也。中官欲于苑中作墨灶,取西湖九里松作煤,彦衡力持不可,曰“松当用黄山所产,此平地松,岂可用?”人重其有守。《新安志》云:彦衡自绍兴八年以荐作复古殿等墨,其初降双脊龙样是米元辉所画,继作圭璧及戏虎样。时议欲就禁苑为窑,稍取九里松为之,彦衡以松生道傍平地,不可用。其后衢池工载他山松往造。亦竟不成。彦衡尝出贡余一圭示米公,米公以为少有其比。
蒲大韶,阆中人,得墨法于黄鲁直,所制精甚,东南士大夫喜用之。尝有中贵人持以进御,高宗方留意翰墨,视题字曰“锦屏蒲舜美”,问何人,中贵人答曰:“蜀墨工蒲大韶之字也”。卽掷墨于地曰:“一墨工而敢妄作名字,可罪也!”遂不复内。自是印识卽书姓名云。大韶死,子知微传其法,与同郡史威皆著名。夔帅韩球令造数千(一作十)斤,愆期不能就,遣人逮之,舟覆江中,二工皆死。所售者皆其族人及役作窃大韶以自贵云。何子楚云:近世所用蒲大韶墨,葢油烟墨也。后见绩仲永言绍兴初,同中贵郑几仁抚谕吴少师玠于仙人关回,舟自涪陵来。大韶儒服手刺,就船来谒,因问油烟墨何得如是之坚久也,大韶云亦半以松烟和之,不尔则不得经久也。又周昭礼云:大韶,涪州乐温人,壻文子安;梁杲,渠州人,皆世业此。梁胶法精而值直贵,蒲麄而损梁直太半,出蜀者利其廉,携以来者皆蒲墨也。虽均名川墨,而工制异。外有幸(一误韦)打垕,又居蒲下,其家无人。杲有子思、温,绍其业。
蒲序,字中庠,隐居涪陵,作墨名世,不为外饰。其法用鹿胶和剂,极清有光晕,然着湿气,辄皴起,漆之则不复畏湿。曾见序墨一笏于大梁张君锡家,面铭曰“荆璞”,幕曰“黄耳金铉”,下云“墨隐”。蒲序制或云在廷珪前。序,宋渡江时尚存其后,有蒲云、蒲彦辉(一作晖)、蒲庭(一作廷)璋,皆其族人也。
郭彬,不知何许人,米元晖尝命其制墨,铭曰“山斋”。
王湍,以善墨名,尝为叶少蕴言物性相制,固有不可知者。今或急于磨墨而沫起,殆缠笔不可作字,但取耳中塞一粟许投之,不过一再磨,卽不复见。少蕴试之,果然。
赵令衿,字表之,宋宗室,封安定郡王,子子觉。嗣子觉,字彦先,幼俊敏有文,世受墨法,手自制,铭曰“雪斋”,为世所贵,得之者价比金玉。彦先有子十四人,仕皆通显,惟伯鹿传其胶法最精,铭曰“超然清芬如在”,“超然”,表之自称也。世言李氏对胶之妙,彦先以为非特坚钝难磨,且终不能黑。其法用煤六分,胶四分,始为中度,但取烟,贵轻杵,和贵匀熟耳。煎胶以麋鹿角为上,驴胶次之,阿井胶又次之,至其要诀,又非人所能知也。
吴滋,新安人。滋家世藏汪彦章帖云:吴滋作墨,新有能声。绍兴庚申,于新安郡斋授以对胶法,试之当见其佳。孝宗在东宫,以滋所造甚佳,例外犒缗钱二万。其法取松烟,择良胶,对以杵力,故滓不留砚。李司农若虚云:“新安出墨旧矣,唯李超父子擅名。近日墨工尤多,士大夫独称吴滋,使精意为之,不求厚利,骎骎及前人矣。”滋领其言云。
何南翔,遂宁人,以墨知名。张魏公留守建康,日以书至蜀,取南翔所制墨。王晦叔为铭,其面曰“立言追圣学,筹笔活苍生。”
胡景纯,潭州人,专取桐油烧烟,名曰“桐华烟”。其制甚坚薄,不为外饰以眩俗眼。大者不过数寸,小者圜,如钱大,每磨砚闲,其光可鉴。画工宝之,以点目,瞳子如点漆。李彦颖云:长沙多墨工,唯胡氏墨千金獭髓者最着。州之大街之西安业坊有烟墨上、下巷,永丰坊有烟墨上巷。今有郑子仪自谓得胡氏法。俊臣俗名为“胡院子”;世英、友直、国瑞、沛然、文中,皆景纯子孙,俱世其业。
叶谷,永嘉人,作油烟墨,与潭州胡景纯相上下,而胶不及。
李世英,绍兴中在吴秦王益府治墨。一日,王为世英进墨入内,率一圭重十两,高宗见其墨挺厚大难执,遂不御而还之。其铭为“藂桂堂李世英造”者特佳。子克恭。
华邦宪,孝宗朝供御造墨。其一面曰“选德殿制,淳熙癸卯臣华邦宪造”,幕有特龙如画。
侯璋(汲人)、石宪(长沙人)、萧凤、彭云、彭绍、张楠(泸人)、姚孟明、李英才(庐陵人)、杜大椿、张楚材、朱鼎臣、陈中正。已上十二人咸精其艺。淳熙以来,士大夫喜用其墨,视前代为无媿矣。
叶世英,闽中人。周子充《玉堂杂记》云:丁酉十一月壬寅,内直宣名至清华阁,旣退,中使传旨赐世英墨五团。世英,御前墨工也。弟世杰。
郭忠厚,以墨名家,忠厚。子玘,玘子喜,忠厚。墨至今尚有射气,其面为双脊龙文,幕曰“嘉定己卯臣郭忠厚造”。会稽王宣子家藏玘墨一挺,铭曰“复古殿制、端平乙未臣郭玘造。”
胡智,新安人。李司农云智得李氏墨法。其聓陈琦,守妇翁之法,不求速售,故世少知者。司农寓居新安,物色其人,使之造墨,犹有昔人典型。
杨振,字声伯,长兴人。武举得官,蓄古器最富,多精品,故所制不下赵彦先。
朱知常,铭曰“朱知常墨”,不下蒲史。
黄元功、詹从之、诸葛武仲、周达先、樊宗亮。已上五人并居太末,传赵彦先墨法,颇异常品。
刘忠恕,吴中人,家有墨一挺,形制甚大,止曰“刘忠恕”三字。纹理剥落,试之色泽如新。
刘文通子士先,端平闲供御墨工。
叶茂实,太末人,善制墨。周公瑾言其先君明叔佐郡日,尝令茂实造软帐,烟尤轻远。其法用暖合羃之,以纸帐约高八九尺,其下用盌贮油,炷灯烟直至顶。其胶法甚奇,内紫矿、秦皮、木贼草、当归、脑子之类,皆治胶之药。葢胶不治则滞而不清,故其墨虽经久或色差淡,而无胶滞之患。
杨伯起者,以墨称。其言取烟欲浮而轻,胶欲老而澄,均调揉治,不失其齐量,然后墨成。虽然,是直其麄耳,至若心解神悟,超然法度之外,吾亦不能评也。
俞林,善庆殿供御墨工,顷在淮南见墨一笏,幕作云龙文,面曰“俞林丘攽共制香墨”。攽,不知何人。
李果、徐禧、戴溶、谢东、黄表之、潘士衡、潘士龙、杨逢辰(庐陵人)、叶子震、柴德言、周朝式、张公明、张永清、朱仲益、林杲(字东卿)、舒泰之、舒天瑞、陈伯升(天台)、陈道眞、郑宣、方文龙、项应珍、范厚叔、翁寿卿、王大用、翁彦卿、周伯起。已上二十七人并宋末名手,如舒泰之、翁彦卿皆尝供御造墨,其形制少精而多麄,殊不逮前人。岂一物之微,亦与世高下。葢松烟之法久绝,故刘叶之徒专尚油烟,宐简版不宐纸也。
高丽
高丽贡墨,猛州为上,顺州次之。旧作大挺,不善合胶,脃软不光。后稍得胶法,作小挺,差胜。然其烟极轻细,往时潘谷尝取高丽墨,再杵入胶,遂为绝等。其墨有曰“平虏城进贡”者,有曰“顺州贡墨”,或曰“猛州贡墨”。率长挺而坚薄如革版,其色泽,则顺不逮猛也。李公择曾惠苏子瞻墨半枚,其印文曰“张力刚”,岂墨匠姓名耶?云得之高丽使者。魏道辅云新罗墨有蝇饮其汁,绳立死,不知何毒之如是也,后常戒人合药勿用新罗墨。日本亦有墨,遍肌印文,如柿蒂形。
契丹
陆子履奉使契丹日得墨,铭曰“阳岩鎭造”者,其国精品也。滕子济亦有墨一大笏,为龙凤之文,面曰“鎭库万年不毁”。
西域
西域僧为苏太简言彼国无砚笔,但有好墨,中国不及,云是鶏足山古松为之。太简常获贝叶,上有梵字数百,墨倍光泽。会秋霖,为窗雨湿,因而揩之,字终不灭。
金国
刘法,字彦矩,常山人,善博物。自制墨数品,铭曰“栖神岩造”者,佳品也。杨邦基为画《墨史图》,一曰入山,二曰起灶,三曰采松,四曰发火,五曰取煤,六曰烹胶,七曰和剂,八曰成造,九曰入灰治刷,十曰磨试。彦矩云初无入山、磨试二事,而成造、入灰、出灰、治刷本四事,杨合为二,复增入山、磨试,总成十图云。
杨文秀,字伯达,本江左人,在金之季,以善墨闻。其法不用松炬,而用镫煤。子彬得其遗法,以授耶律楚材,楚材授其子铸,使造一万丸,铭曰“玉泉万笏”。
杂记
《说文》云:墨,书墨也。从黑从土。墨者,烟煤所成,土之类也。
《释名》曰:墨者,晦也。言似物晦黑也。
《汉书》:尚书令仆、丞郎月赐隃麋大墨一枚,小墨一枚。
汉中官令主御笔墨。
《东宫故事》:皇太子初拜,给香墨四丸。
《东汉观记》曰:和熹邓后卽位,万国贡献悉禁绝,惟岁时供纸墨而己。
扬雄,诏令尚书,赐笔墨,观书石室。
汲太子妻《与夫书》曰:幷致上书墨十螺。
《魏官仪》云:尚书郎缺,试诸郎,故孝廉能文案者先试一日,宿召会都,坐给笔墨以奏。
陆士龙《遗兄士衡书》云:三上台曹公藏石墨数十万斤,云烧此消复可用,然烟中人不知,兄颇见之不?今送二螺。
《大业拾遗记》:宫人以蛾绿画睂,疑亦石墨之类。近世无复此物,沈存中括帅鄜延,界内有石油,然之烟甚浓,其煤可为墨,黑光如漆,松烟不及,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
晋令治书令史掌威仪禁令,领受写书缣帛、笔墨。
陶侃献晋帝笺纸三千枚,墨二十丸,皆极精妙。
《墨薮》云:凡书先取墨,必庐山之松烟,代郡之鹿角胶,十年之上强如石者妙。
南朝以墨为螺、为量、为丸、为枚,陆士龙《与兄书》:送墨二螺,梁《科律》:御墨一量十二丸。
《汉官仪》:令仆丞赐墨一枚。
欧阳通每书,其墨必古松之烟,末以射香,方可下笔。
唐元宗御案墨曰“龙香剂”。一日见墨上有小道士如蝇而行,上叱之,卽呼“万岁”,曰:“臣乃墨精墨松使者也,凡世人有文者,其墨上皆有龙宾十二。”上神之,乃以墨分赐掌文之官。
卢杞与冯盛相遇于道,各携一囊。杞发盛囊,有墨一枚,杞大笑。盛曰:“天峯煤和针鱼脑入金溪子,手中录《离骚》古本,比公日提绫纹刺三百,为名利奴,顾当孰胜?”已而搜杞囊,果是三百刺。
许芝有妙墨八厨。巢贼乱,瘗于善和里第。事平取之,墨已不见,惟石莲匣存。
老成相《墨经》曰:墨文如履皮,磨之油晕者,一两可染三万笔。又云墨染纸三年,字不能错闇者,上。凡墨日日用之,一岁纔减半寸者,万金不换。
《文房宝饰》曰:养墨以豹皮囊,贵乎远湿。
徐鼎臣兄弟工翰染饰书具,尝出一月团墨,曰“此价直三万钱”,江左士人好事无及之者。
世言蜀中冷金笺最难为笔,非也。惟此纸难为墨。苏子瞻尝以此纸试墨,惟李廷珪乃黑。
今之小学者将书,必先安神养气,存想字形在眼前,然后以左手磨墨,墨调手稳方书,则不失体也。又云“研墨如病”,葢重其调匀而不泥也。又云“研墨要凉,凉则生光。墨不宜热,热则生沫。”葢忌其研急而墨热。又李阳氷云“用则旋研,无令停久,久则尘埃相污,胶力隳亾,如此泥钝不任下笔矣。”
沈存中云南方暑雨时,墨恶蒸溽,可置煴阁中。其法不用,切切以梓木匣贮之。梅月微令近火,但要如人体温,不必太热,岁久胶性干透,渐自不蒸。善墨虽蒸不坏,不善者虽焙亦蒸,全在制作,不问蒸也。
《墨经》云:凡墨,击之以辨其声。醇烟之墨,其声清响;杂烟之墨,其声重滞。若研之以辨其声,细墨之声腻,麄墨之声麄。麄谓之打砚,腻谓之入砚。凡研,直研为上。直研乃见眞色,不损墨。若圜研磨,则假借重势徃来,有风以助颜色,乃非墨之眞色也。沙门惠洪云:司马君实无所嗜好,独蓄墨数百斤,或以为言,君实曰:“吾欲子孙知吾所用此物何为也”。
苏子瞻有佳墨七十丸,而犹求觅不已。石昌言蓄李廷珪墨,不许人磨。或曰:“子不磨墨,墨将磨子。”李公择见墨辄夺,相知闲抄取殆尽。吕行甫平生好藏墨,士大夫戏之为“墨顚”,又如滕达道、苏浩然暇日晴暖,辄研墨水数合,弄笔之余,则啜饮之。
唐彦猷清简寡欲,不以世务为意。公退一室,萧然临书试墨,以此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