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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敘

川江之險甲天下聞者色變比于譚虎勞人墨客詩狀其險者夥矣然詩而不記記而不詳老坡之遊石鐘所以歎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同年笠庵金君天下之壯士也年二十許宰黔中往時充神京鉛運使出峽江以解脫紀行記經而詩緯之纍然成帙蓋其學贍故援据詳其才雄故論斷確偉哉笠庵使挾其所有出入侍從備天子顧問行祕書豈足道哉抑余所以奇笠庵不在此夫贍於學學人也雄於才才人也天下之大具笠庵之才之學者宜皆可以為笠庵之記與詩然前乎笠庵者固未嘗為笠庵之所為而必待笠庵今日之自為者何歟今夫乘舟于囿盪而變色地非甚險而猶爾者膽弱故也今使履厚寸之木簸漾於驚湍飛澇中而又飌師怒號于其上猛獸奇鬼嵯岈逼伺于其旁危磯怪碣探頭露臂齧噬橫梗于其下當此之時雖子建之才公幹之學亦必魂駴目昡瑟縮于一葉之中扃口戢手而莫敢動而笠庵獨申申然如如然搔首捋髭濡墨引褚而敘之而歌之而攷證辯駁之而詼諧嘲笑之千里之遙三月之久無虛日無虛地是則笠庵之奇不奇於其才之雄學之贍而奇於其膽之壯也夫惟有如是之膽然後能為如是之記與詩則是笠庵之才信非才人之才而壯士之才笠庵之學信非學人之學而壯士之學也昔謝疊山論文曰放膽劉青田相人曰膽怯膽之於人大矣小用之於為文為有膽之文然後大用之於為吏為有膽之吏為有膽之文故可以朝百賦而鬱怒暮千詩而緊遒坦然出沒于三千懸水之中而身不濡目不瞬是如卵之膽也非難之難者也為有膽之吏則必能言人之所不敢言為人之所不敢為屹然山立於萬麋傾角之會而利不動威不惕是一身之膽也難之難者也今笠庵之為吏也一如其為文而且有大過乎其為文者則是笠庵之心無罣碍故無恐怖放此四大還於一如夫亦安往而不如老坡之解脫也者區區出峽之解脫其亦小矣雖然吾黔之服官者率不免于是役則斯編也一切眾生方將倚為苦海之航迷津之筏其庶幾涉川而嬉免于擿埴索途之苦矣於解脫乎何有

辛亥嘉平望日山右年愚弟孫希元序 解脫紀行錄錦州金科豫笠庵未定稿

解脫之義何倣乎曰倣乎峩眉之坡名峩眉之坡之名又何昉乎曰昔東坡遊峩眉峯出以解脫名坡蓋言峩眉之高登者莫不躡虛履險魂驚膽裂始得躋其絕頂迨至出山後向之巉岏絕獻至此而盡而舍危就坦有解脫之樂焉余于丁未夏奉使之京由敘永至重慶赴巴東川江之險莫此為甚而由巴東至東湖以下則江平水穩可計程而至其出險就夷不啻坡之由峩眉而解脫也爰取以紀吾行

夏六月己亥日向午自敘永城外鐵爐灘登舟行三十里暝艤舟老君營庚子五鼓啟行四十里至大灘水勢急激然石少尚易下又十里許陡聞水聲如雷殷殷絕壁下夾岸怪石攢空奔濤競赴中纔一線可通舴艫倚篷窗遠望令人意怖詢之榜人知為江門峽操舟者由高趨下左旋右折不頃刻已出峽中蓋峽首尾長幾三十里兩山逼窄水勢激怒故其奔放也一發而不可收予有絕句云望裡雙峯峭插天江聲雷吼夕陽邊當門一落奔濤疾催送扁舟掠晚烟又亂石堆雲怪且頑江流一線響潺潺恍如十八灘頭水瀉作蠶叢九折灣予昔從家大人宦嶺南由昌樂歷十八灘其灘勢險惡與此相埒薄暮抵頭灘口辛丑行十餘里至納溪縣奔流泛溢附近低凹村居半沒水中傳說瀘州各處小河水漲故江水汪涵連成一片舟行迅疾不可停泊午夜即抵瀘州計程二百餘里其他頭二三涇梁南田埧諸灘以水大過不之覺然餘湍簸盪舟行其上尚有高下抑揚之勢近城有渡瀘亭說者以為孔明五月渡瀘即此地通志外紀又謂瀘州古之江陽瀘水乃今之金沙江考金沙江在滇蜀之交一在武定府元江驛一在姚安之左郤左郤之外即今孟姓土司所轄據沈黎志孔明所渡當在今之左郤非瀘州也壬寅停泊癸卯換舟行二百里過合江縣又六十餘里繫舟石埧沱越次日巳刻過江津縣傍夕即抵巴縣龍門皓以岸上石壁有舊刻龍門皓月四字故名乙巳卜居南岸覺林寺東偏寺為重邑大觀由龍門福地至春秋樓山門前凡數百步皆以石板砌路由山門入二層門內有方池大可盈畝中種菡萏當五六月花時香聞數里稍上左右有月橋二座下通流水自西轉東晝夜不絕其聲潺潺如碎玉然正中為關聖殿後一層為西方如來殿東為衣衞軒有空舍數十椽明淨可居即予憩處西為聞犀堂高廠開闊便于遠望堂前有池大與二層門內方池等中養金魚百十尾每飼之擊梆為號若策策堂堂故事堂後有大庭三楹可以演劇最後為報恩塔高九層玲瓏八面登絕頂可以眺城中詢為本寺僧月江上人建以報母恩者也始于乾隆丁丑成于乾隆甲申其上下左右石刻題詠最多

丙午同事秦思齋明府來訪因共話丙午闈中事不覺已作隔年契闊於此得少盤桓頗不苦寂戊申己酉連日小雨越庚戌霽偕思齋赴真武山覽勝自東轉北歷石磴千百盤始至塗山一天門有石刻碑樓存焉由天門又幾百餘盤至降龍勝境有橋亭可憩行人復曲折百餘盤始達山門由山門至後殿凡三進正殿祀真武像相傳舊祀大禹歲久傾摧明季真武顯聖遂改祀真武而以真武名山其廟基前後左右仍名塗山蓋夏禹塗后之故址也華陽國志禹娶塗山今江州塗山是也寰宇記謂塗山在岷江南岸高七里週迴二十里東接石洞峽考石洞峽在縣東二里岷江在縣南門外入縣境東北流一百二十里至城東合涪江又東北流九十里入長壽縣界以峽與江現在形勢論之塗山當在此處左為覽勝樓上有張橘州觀察題額放空眼界四字倚樓遠望諸峯環繞烟靄氤氳下瞰重城歷歷在目而江間渡艇往來如飄一笠洵壯觀也余與思齋俱有詩以誌其勝左後有迴廊淨室數十楹環列如堵中植花木內有老梅一株孤根蟠屈綠蘚叢生似數百年物恨未及花時舉酒來此一吟賞耳偏右多隙地僧人取以種菜如高築樓居軒窗洞達當另有一番眼界薄暮悤悤下山與明府別越九日壬辰秦明府解纜赴鄂渚余造舟相送並贈以詩

歷十月甲寅余亦事竣舟居十二日於丁卯黎明開行九十里至班竹沱宿焉戊辰行九十里艤舟扇背沱己巳行十里至臺盤子灘余適晨餐過後方覺蓋仲冬水落與春夏自不同也十里至長壽縣土垣無城人家半居山上八里至不語灘俗云舟行過此人多言則水濆湧不語則平易余行過此未嘗無言殊不見其澎湃之狀豈灘亦有然有不然耶又九十里泊舟李渡庚午曉行二十里至橫石灘亦不甚險考通志載後漢岑彭破公孫述將侯丹於黃石即此俗名二石灘十里至涪州城水溜未及停泊又十里至羣猪灘奔湍沸湧亂石參差昔馬提幹過此有詩云灘急羣猪沸崖高落馬懸味此二語其形勢可以想見又八十里泊舟作方沱辛未發十餘里過酆都縣余眠未起未審何狀又一百一十里至忠州城頗雄闊未及登覽又十餘里至菜園沱壬申行四十里至折尾子灘春夏水漫易過秋冬水落險甚巖北建張桓侯廟廟右巖半舊有石刻對我來三字字如斗大筆力遒勁不知為何人所書後為風雨墮巖下折作三節至今尚存蓋此灘之水由西轉東至廟前稍折為灘而灘下多亂石水多濆激操舟者必對廟右急溜處放下然後撥轉往東始能無害故前人題對我來三字以警之近今灘水逾北折廟右水勢更急南面水勢稍緩放船者咸由西南直下東去頗覺平穩儻仍對廟上石刻三字行來當不知作何險異所以桓侯有靈默碎此石刻以救往來過客而愚人不之察也又四十里泊舟石鼓峽峽不甚長相傳上有石鼓云癸酉行五十里至抱母雞沱會風遂停泊甲戌行七十里至萬縣又東二里至使君灘寰宇記載晉楊亮為益州時至此覆舟蜀人名使君灘又張騫奉使西域于此覆舟又名博望灘余有詩云奉使西來指益州使君灘為使君留張騫雲外乘槎者博望何緣又覆舟蓋疑其為傳聞之誤而後人遂附會其說以實之也又五十餘里至盤沱

乙亥行六十里至雲陽縣又十里至青軍子東風大作船不能進守至戊寅始風恬浪靜蓋前一日丁丑冬至一陽初生故隆冬亦有蘋末之占也十里至東陽灘五里至廟基灘水渴溜急下多峭石舟行其上少不用力便多失事十里至磁莊子灘亦險惡八十里抵夔關奉節縣候關吏查驗三日始行壬午行五里至灩澦石北岸即白帝城樹木莽蒼四門舊址猶存下為武侯八陣磧相傳有石八堆縱橫岸上水落則見水長則沒昔東坡有詩云平沙何茫茫髣髴見石岊縱橫滿江上歲久沙水齧灩澦古作淫豫南史云淫豫大如樸瞿唐不可觸樂府云淫豫大如馬瞿唐不可下又類要云淫豫大如鼈瞿唐行舟絕蓋灩澦當兩峽之口高可廿丈大數百圍春夏之間驚濤驅赴勢如奔馬而此石適當其衝險出萬狀下流舟楫往往觸之覆交冬水落石出則無害水經註有灩澦歌云灘頭白浡堅相持倏忽淪沒別無期白浡蓋言春夏逆浪同湍之險急也過此即瞿唐峽長十數里水尚平穩通志云秋冬水落為瞿春夏水溢為唐又二十五里至虎鬚灘灘甚惡老杜詩云瞿唐漫天虎鬚怒蓋指此也又五十里過巫山縣遙矚十二峯恍在天半氤氳飄渺不可指數昔蘇穎濱巫山賦有云峯連屬以十二兮其九可見而三不知神女之說且不必辯其有無而峯巒之忽隱忽見離奇變幻已足以甲天下矣三里至空網沱由此入峽峽長百里兩岸峭壁如削迂迴環抱直插雲霄傍晚猿聲淒楚不堪入聽故巴人歌之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巴東三峽猿鳴悲猿鳴三聲淚沾衣三峽謂巫峽歸峽唐瞿峽也抵暮行五十餘里泊黃草城癸未大風甲申行九十里至湖北巴東縣界

乙酉曉發七十里至叱灘上有真人廟江中時有烏鴉數十往來迎送行舟舟人以食飼之每不避凝真觀紀傳載有云西王母之女稱雲華夫人助禹驅鬼神斬石疏波有功今封妙用真人又數里至人鮓甕春夏險甚昔周洪謨有詩云蕩蕩東去幾迥灣虎頭狼尾如連環赤甲下映人鮓甕黃牛高枕鬼門關黃牛蓋指黃牛峽也黃牛峽在歸州東二十里太白詩云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又歐陽公詩云朝朝暮暮見黃牛徒使行人過此愁山高更遠望猶見不是黃牛滯客舟峽之迂阻難行大類如此傍午過葉灘灘甚陡峻又行十數里至歸州石門泊焉丙戌行十餘里過黃牛峽又十數里至新灘新灘起自天聖中山奔為灘江水逆流舟楫不通至皇祐三年知歸州尚書都官員外郎趙誠聞于朝疏鑿之用工八十日而水始通前進士曾華旦勒碑記之至今雖通舟楫而奇險異常往來過者或換本地小船分受其載舟輕可保無患或賃人由崖次陸運至下流歸載傍崖居民不下數百家別無良田桑麻可以養生者惟恃此以謀朝夕噫嚱天豈以厄行人者拯貧人耶春夏水漲時洪流漫雞肝石可以放下交秋末冬初雞肝石露出則無論官私勢非起駁斷不可下蓋雞肝石高一二丈橫亙中流水勢至此如山崩泉湧急不可遏而傍復多亂石回湍放舟者惟從正流巨浪中直下方可出不則打入亂石回湍中又將有出坎須臾之患矣下此數武即二灘水勢亦惡然尚不敵頭灘之險至三灘則水勢稍殺矣左下為黃靈廟廟宇嚴整碑碣羅列前人詩句如林丁亥起駁至己亥始得放灘抵黑巖子庚寅歸載辛卯開行十餘里至崆岭峽土人謂之牛肝馬肺峽蓋兩岸石壁玲瓏蒼黃紫黑狀若牛肝馬肺故得名其下即王囗空玲灘水落時亦險必先遣人於淺處標識之然後無害

壬辰行五十餘里至斗船沱癸巳行五十里至黃荊藏又二十里至東湖縣覺江面廣闊水勢平穩眼界頓開矣是行也幸值冬初水落故凡有名諸灘皆歸平易倘際春夏之交洪流泛漲其險阻艱難當更有遠出萬端者其僅報部七十餘灘已哉余之紀是雖就一己之所見書之不嫌鎖亦以為涉川者慎履冰之戒耳

小引數句耳亦自有波瀾起伏具成邱壑所謂搏鼠亦用全力者【宮雲心讀】

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即此小引可謂參之太史以著其潔柳州衣鉢乃在君處【希元拜讀】

浩浩三千餘言有起有結中間又復段落分明各有邱壑有字錘句鍊處有典雅工緻處有曲折峭拔處有蒼涼悲壯處有珠璣錯落處有渾灝瀏轉處令閱者如行山陰道上應接不暇極龍門之能事【雲心識】

笠庵胸中貯有幾許異書故所向觸發傾囊倒篋而出之遂使癡水頑山頓增勝概以作皇華紀聞讀可以作班掾地理志酈元水經注讀亦無不可【年愚弟孫希元讀】

入險出險或以古人之言為證或以土人之言相質又或辨其紀錄未確傳聞近誣考古之功深矣而於勝境豁開處以一二筆描寫於水勢險絕處以己意為疏通直是一幅畫圖令人目覽神會如與登高而望同舟而行【石泉石鴻翥評】

紀行一篇汪洋恣肆情景無遺鮑明遠登大雷岸書彷彿似之匪僅為皇華指南也行吟諸體皆備尤欽五律之高渾七律則香山坡翁兩擅其勝絕句韻格蘊峭虞揭諸公之亞五七古追蹤李杜【楚青陸湘讀】

名士風流才絕世蓬瀛三島蟠胸次雲山邂逅動高興況復長江如海勢先生潘陸舊知名皇華攬勝湧奇思風湍摭實費雌黃石磴尋幽挹空翠嚴詩賈筆拓新裁山海水經矜博識豁如瞿唐欲倒流妍似朝雲軃仙帔窮形盡相入毫端魚龍偃蹇黿鼉戲疏鑿俶詭勞化工雕鎪無乃神鬼忌大峩仙人苦束縛登臨卻悟解脫義還應一偈作轉語萬劫千塵笑多事何如蠟屐山水窟覺者恢恢迷者悸底事沈吟蜀道難垇土囗凸平陂同一致【世愚弟黃昌褆謹跋】

記兼道元注水經緣生述從征之勝詩更不名一家上自大歷錢劉下迄明代李何王李皆能得其神似近日鐵宗伯法學士有滿洲四朝詩輯若作者其首選乎【北江弟洪亮吉跋】

東下岷峩蜀江險勢若建瓴問誰是模山範水著紙崢嶸筆底雲嵐圍疊疊袖邊雲浪擁層層只消他揮灑字三千頃刻成艱難路我亦經過灩澦歷空舲對秋窗展卷百感橫生談虎今朝仍變色聽猿當日已聞聲賴奇文讀罷轉欣然酒半醒題蜀江紀略後調寄滿江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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