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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予游五羊,取道英德,万山燥荡,雄傲狂誖,不相得。至禺峡而水忽泓聚,山忽秀,望之则廉贞聚讲,水火通明矣。亟问榜人,云此飞来寺也。发书考之,始得其颠末。是时二月雨甚,风驶湍悍,不及泊,一回首而舟已出峡矣。

清远朱惟四,峡主也,以五月入省,介黎美周缔交,始得其疏略。快哉!二禺之秦镜也。惟四父子叔侄高隐,俱更韵,世表此峡,不惜累千金以续灵运之欢。八月,予东还过清远,惟四踊跃,笑眉如画,拏一舠趣予入峡。

见坊焉,题“十九福地”,见堂焉,题“涵碧”,予友李伯襄大宗伯所书也。入圆通殿,礼大士竣,右之,登期云馆,随喜大雄殿,罗汉相甚古。稍下之,踏钓鲤台,陟振衣亭,已有千仞之势。一松百尺,虬舞翼然,而其本烁于火,则恶秃谋攻之,乃见梦于钱吉老者也。石齿踽踽,见达摩石,曾一趺此。寻御风台,历阮俞径,竹不多而缡褷若凤尾,帝子采之合津处也。稍上为栎社,绿风古阴,毛孔俱香。而数本年长于石,石反化为树,或石穿树而孕,或树穿石而姻,理不可晓。一石危突,予友何龙友坐此呼舟人。龙友瓠肥,恐足不佞胆,三步亦喘,而能济胜,岂近日有异相生肉翅耶?下此为琴心阁,宏厂藻丽,张帛抚之所建也。“琴心”,取四山响应义。龙友颜其堂曰“流云奏玉”,意殊佳,而予欲省之为“奏云堂”。高凉李日辅拍手击节,余曰:“相公乃金华殿上语,我终是酸馅口耳。”

听水堂左为飞泉涧,淙淙然从笕邮出。予令健儿入悬崖上流处,截数蠡沃之。同行友陆路德先以梅姜分剂,泽气太凉,或腹痛,教人想杀惠泉。惟四循涧导之,攀藤历礐,数折而得漱流石,是其尊人少贞先生许身处。泉之飞也,初则绥绥然如湿雪,稍进,砰砰然雄雨之呼矣,再进,而盎倾盆覆,人语不相闻。惟四曰:“未也”。扶摇而上,则至水帘台,瀑悬数织,皆番毡,即溅沫犹堪珠箔。惟四置石几石坐其间,人迹不到,鹿猿因而有之。碧苔绣草,此中当无伏到。掬泉一洗,老眼倍明。上有十九峰书院,已被山都拆圮。有卧仙岩,高仅两尺,对瀑可同面壁。余谓友人胡我植:“此坐为君而设。”戏其短也。复倚杖歌呼,陟坡老淙碧轩,上茗台,经瑶林而还寺。取左蹬,由定心泉上帝子祠,二帝子面如满月,翩游至此,合律道成,白日仙去。其从行二臣曰武者,分神于二禺,衣冠拱卫者,是耶,非耶?过此则拾丹梯而上,尽为松径。曰嘉会亭者,沈参军之所构也。稍上为松关,为半云亭,孙梅崃令君以之憩游者。又上为云萝道,又为苍雪崖,交藤古木,蔽昏日月,更老榕包石,如筋络肉,缠绵不了。石上一树,柯条共枕,疑吾家仲先与潘章偕殁,从罗浮移葬于此,为之辗然。再上曰云巢,曾季狂作柳叶篆甚古。傍为芝林,萧玄圃得十二紫芝处也。

再上则飞来古寺矣。梁普通中,二神化居士,诣龙舒延祚寺,请贞俊禅师曰:“吾欲建一道场,延师于中宿上游,师许之乎?”俊许诺。中夜雷雨大作,质时开户,则殿宇森列,金相嵬然,视之在山峡矣。师乃说偈曰:“此殿飞来,何不飞去?”空中应曰:“动不如静。”师还方丈,则香花幢盖,天厨仙馔,悉神运鬼输至矣。近年,僧不戒郁攸,一夕飞去。制府张公以惟四言复构之。千百年之松三本,桄榔树一本,苍郁绣天。董其事者亦欲攻而有之,惟四苦争之得免。惟四开山之功不可殚述,而予独谓此一事当坐首功。同行友少吝,守山老僧出茗润暍,既而肴榼至,酒行不让。僧乞一联,则应之曰:“山今留寺住,人亦我飞来。”相与看其来脉,则过峡不啻蜂腰,龙既穿障,而巽笔一枝特秀。惜明堂稍逼,异日法林灯续,当有文字知识在此濥教。又去数百武,见狮石怪异,曾化老僧会跋陀罗三藏。惟四作诗计其一吼,亦殊快。自此以上,有五色榴花,邝湛若所为不可知也。望归猿洞甚峻,不及登。而吾难其迷处为人,悟处还畜,色根血爱,裂断斩绝,亦人非人之铮铮者矣。和光洞更高,安昌期隐其中,留诗仙去。惟四云势逼斗魁,虽有石床丹灶,而老木翳暗,棘棘跋扈,不容趾。曾及其洞户,值风霆大作。或者恐高人窥其伎俩乎?亦且姑置之,且与擿杖顶踵,接承而下。

明月中江,偶值宋大将军轰炮者三,万山环答。大将军以连山役,期剪灭之方后会。而余邀同行诸友烹泉分果,各醵斗酒。游奕将军陈玄虚,守御使严奕甫俱联至,豪饮于凝碧湾上,歌呼谑浪,互为拇阵。觉金锁之犀,涎涡欲起;浴滩之鹤,飞舞前来。樨涧渐香,浮花红动,此亦萍阁之仙都,盍簪之清榜矣。而况恰当中秋,凉飙荐爽,予其有游祚者耶!

外史氏曰:予所游者北禺耳,至南禺溟涬之七十二峰,犹然目寄也。朱惟四窭士,刬类破家,动数百人,搜剔殆尽。天工惜斧,奏妒者有山都,兹草木荒寒塞矣。惟四之髀日长,气亦再鼓无振之者,奈何哉?独其名氏峰岩水石,雅趣稳顿,可永而有也。既永而有,即不尽探峰岩、不尽临水石,亦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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