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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帝封可望冀王,遣太监夏国祥賷敕宣谕,可望杀之于养利州。再遣司礼监赵进賷敕印往,中途被劫;可望羁进不遣。又遣御史姜尔文入黔、蜀联络诸镇,道经可望营,亦羁留之:盖恐朝使宣扬「秦王」之伪也。

十七日(丙申)

瞿式耜、张同敞被戮。式耜从容肃衣冠,南面拜讫,就刑。同敞颜色不变;既死,尸直立,首堕跃而前者三,人皆辟易。

按「明史」「瞿式耜传」:『闰十一月十有七日,与同敞俱死』;犹准「明大统历」书之也。

十四日,式耜语同敞曰:『吾两人待死已四十日矣;尚隐忍偷生,其为苏武耶?李陵耶?谁实知之』!同敞曰:『易耳』!即草檄,令老兵间道驰谕焦琏:『城中满兵无几,提劲旅疾入,孔有德之头可立致也』!老兵去八十里,为逻卒所获,献诸有德。十七日辰刻,有数骑至系所请留守;式耜曰:『已知之矣』!援笔作诗二首,一自题、一赠同敞。肃衣冠,南向拜讫,以手录「临难诗」与「倡和诗」共一百一首,置几上;从容步出。遇同敞于道,同敞曰:『快哉!行也。厉鬼杀贼,讵敢忘之』!行至城隅,见一盘石;式耜曰:『我平生爱佳山水;此石颇佳,可以死矣』!行刑者从之;遂与同敞并死。既死,顷刻大雷、大电,雪花如掌,空中震击者三;敌人无不股栗(一云:二人戮于城北风洞山下)。

同敞常藏一白网巾于怀,临行服之:曰:『为先帝服也;将服此以见先帝』。既死,滇营一卒素怨之,剜其心啖之;定南怒,戮之于市。

大清将马蛟麟莅杀;雅重式耜,以苇席覆其尸,加土其上。

时同被戮者,旗鼓陈希贤、锦衣卫杨芳龄、家人陈祥。先是,初三日,式耜知桂林必不守,遣坐营徐高賷印及谢表赴行在;道阻,匿阳朔山中,为北兵所获。至是,亦同殉难;高时挂制胜将军印。

越三日,侍御姚端(式耜门下士)、吴江杨艺冒死寻其尸,刃血在颈,身首不殊而如生;两人抚而哭曰:『忠魂俨在,知某等殓公乎』?忽张目左右视,艺曰:『次子未见耶?长公失所耶』?不瞑。端叩首曰:『吾知师心矣;天子已幸南宁,师徒大集,焦侯无恙』?目始瞑。遂具衣冠殓之,与张司马同瘗于风洞山之旷地。姚端筑室其旁,与清凝上人守墓不去。清凝者,阳羡人;不谈禅,能急人难;式耜爱而礼之。桂林陷,清凝在昭平,同式耜次子玄鋗崎岖赴难;走至永安州,遇兵失玄鋗。清凝仓卒入桂林,而留守已殁。玄鋗自庚寅三月航海觐亲,备尝艰苦;至本年十月,始至粤西。万里寻亲,不获一见;哀哉!玄鋗或云入滇、或云已死,不知所终。

时故给事中金堡已为僧,名性因、号淡归;遣人上书定南王,请收瘗式耜、同敞。书曰:『山僧,梧水之罪人也。承乏掖垣,奉职无状;系锦衣狱,几死杖下。今夏编戍清浪,以道路之梗,养痾招提,皈命三宝,四阅月于兹矣。车骑到桂,咫尺阶前而不欲通,盖以罪人自处、亦以废人自弃、又以世外人自恕也。今且有不得不一言于左右者:放督师大学士瞿公、总督学士张公,皆山僧之友也;已为王所杀,可谓得死所矣。敌国之人,势不并存;忠臣义士杀之而后成名,两公岂有遗恨于王,即山僧亦岂有私痛于两公哉!然闻遗骸未殡,心窃惑之。古之成大业者,表扬忠节,如出天性;杀其身而敬且爱其人,若唐高祖之于尧君素、周世宗之于刘仁瞻是也。我明太祖之下金陵,于元御史大夫福寿既葬之矣,复立祠以祀之;其子犯罪当死,又曲法以赦之:盛德美名,于今为烈。至如元世祖祭文天祥、伯颜恤汪立信之家,岂非与中华礼教共植彝伦者耶!山僧闲尝论之,衰国之忠臣与开国之功臣,皆受命于天,同分砥柱乾坤之任。天下无功臣,则世道不平;天下无忠臣,则人心不正:事虽殊轨,道实同源。两公一死之重,岂轻于百战之勋者哉!王既已杀之,则忠臣之忠见、功臣之功亦见矣;此又王见德之时也。请具衣冠,为两公殓!瞿公幼子,尤宜存恤。张公无嗣,益可哀矜!并当释付亲知,归葬故里;则仁义之誉,王且播于无穷矣。如其不尔,亦许山僧领尸,随缘藁葬。揆之情理,亦未相妨。岂可视忠义之士如盗贼寇雠然,必灭其家、狼籍其肢体而后快于心耶?夫杀两公于生者,王所自以为功也;礼两公于死者,天下万世所共以王为德也:惟王图之!物外闲人,不辞多口;既为生死交情,不忍默默。然于我佛「冤亲平等」之心、王者「泽及枯骨」之政、圣人「维护纲常」之教,一举而三善备矣。山僧跛不能履,敢遣侍者以书献,敬候斧钺。惟王图之』!杨艺遇其使于途,曰:『吾业已收瘗矣,勿更生枝节』!书遂留艺所。

瞿式耜遗表略曰:『臣本书生,未知军旅;自永历元年谬膺留守之寄,拮据四载,力尽心枯。无如将悍兵骄,勋镇诸臣惟以室家为念。言守、言战,多属虚文!逼饷、逼粮,日无宁晷。臣望不能弹压、才不能驾驭,请督师而不应,求允放而不从;驯至今秋灼知事不可为,呼吁益力。章凡数上,而朝廷漠然置之!近十月十三日,集众会议,搜括悬赏;方谓即不能战,尚可以守。忽于十一月初五之辰,开国公赵印选传兴安塘报一纸,知严关诸塘尽已扫去;当即飞催印选等星赴危急,而印选踌躇不前,臣窃讶之。讵意其精神全注老营,止办移营一着;午后臣遣人再侦之,已尽室而行,并在城卫国公胡一青、宁远伯王永祚、绥宁伯蒲缨、武陵候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各家老营俱去。臣抚膺顿足曰:「朝廷以高爵饵此辈、百姓以膏血养此辈,今遂作如此散场乎」!至酉刻,督臣张同敞从江东泅水过江,直入臣寓;臣告之曰:「城存与存、城亡与亡;自丁亥三月已拚一死,吾今日得所矣!子非留守,可以毋死;盍去诸」!同敞毅然正色曰:「死则俱死耳。古人耻独为君子,君独不容我同殉乎」?乃明灯,正襟而坐。时童仆散尽,止一老兵侍立;遥见城外火光烛天,满城中寂无声响。鸡鸣,守门兵入告曰:「清兵已围各门矣」!辰刻,噪声至靖江府前;顷,至臣寓。臣与同敞危坐中堂,忽数骑持弓矢、腰刀突至,执臣与同敞;臣语之曰:「吾两人坐待一夕矣,毋庸执」!遂与偕行。时大雨如注,臣与同敞至靖江府后门,清定南王孔有德已坐王府;靖江王父子未曾出城,业已移置别室,不加害。惟见甲仗如云,武士林立。顷之,引见定南;臣等以必死之身,不拜,定南亦不强。臣与同敞立而语曰:「城已陷矣,惟求速死」!定南霁色慰曰:「吾在湖南,已〔知〕有留守在城中;吾至此,即知有两公不怕死,不去。吾断不杀忠臣,何必求死!甲申闯贼之变,大清国为先帝复仇,且葬祭成礼;固人所当感激者。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臣又言:「吾两人昨已办一死;其不死于兵未至之前,正以死于一室、不若死于大庭耳」!定南随遣人安置一室;不薙发,亦不强。今清兵已克平乐、阳朔等处,取梧祗旦晚间。臣泣下沾襟,仰天长号曰:「吾君遂至此极乎!当年拥戴一片初心,惟以国统绝继之间系乎一线,不揣力绵,妄举大事。四载以来,虽未竖有寸功,庶几保全尺土。岂知天意难窥、人谋舛错,岁复一岁,竟至于斯!即寸砾臣身,何足蔽负君误国之罪。然累累诸勋,躬受国恩,敌未临城望风逃遁;大厦倾圯,固非一木所能支也!臣泗泪握笔,具述初五至十四十日以内情形,仰渎圣听;心痛如割,血与泪俱。惟愿皇上勿生短见暂宽圣虑,保护宸躬;以全万姓之生,以留一线之绪。至于臣等罪戾,自知青史难逃;惟有坚求一死,以报皇上之隆恩、以尽臣子之职分。天地鬼神,实鉴临之』!

永明王勇毅将军林时望以京营溃散、禁旅无人,乃捐赀召幕,收集游兵四千,至是方至。而戎政马吉翔所部皆失,忌时望独拥重兵;遂与庞天寿等密奏『时望逗留有异志;不早图之,变在肘腋』。因矫命犒兵,于十七日早预令健丁即演武场擒时望,以弓弦勒杀之(时望,本黄得功偏将。貌极伟丽,胆力过人。自入行畿,保扈功最着。虽骄悍如郝永忠等,皆严惮之)。时望既死,禁旅盆衰弱矣。

二十一日(庚子)

大学士文安之念川中诸镇尚强,欲结之共奖王室;乃自请督师,加诸镇封爵。王从之,加安之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总督川、湖诸处军务,赐剑便宜从事。进诸将王光兴、郝永忠、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王友进、塔天宝、马云翔、郝珍、李复荣、谭弘、谭诣、谭文、党守素等公侯爵,令安之赍敕印行。孙可望闻而恶之,又素衔前阻封议,追兵伺于都匀邀止安之,追夺光兴等敕印。留数月,乃令人湖广。

任僎率众推戴,孙可望遂自称平东王;以僎为礼、兵二部尚书,经营土木、铸造敕印,设六部、九卿、科道等官,谋僭大号。而李定国、刘文秀等亦各自称王,不相下;定国尤强悍,议事龃龉不合,可望称帝之意乃沮。

吉水故兵部职方郎马尊生隐于山中,为乱兵所杀。

庚寅年「大统历」,两广、云、贵地方帝于己丑年十月朔颁发。闰十一月,广东、广西省城俱于前十一月内失陷下,而肇庆、高、雷、浔、梧、平、庆等道府州县大小官属则于十一月下旬陆续抵任所,遵奉皆「大清时宪历」;庚寅年无闰,闰在辛卯二月。一时城中官府子弟军丁自北来者,悉十二月朔为辛卯之元旦,行拜贺礼;各乡镇居民仍守「大统历」,以辛卯之二月朔为元旦:守除、拜岁,有乡城之别。直至四月,岁时始同;亦一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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