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今日中國當以知懼知恥為本
汪康年
悲夫微歟今日之事也何悲焉悲失權也失權焉者非全舉一國之權而一時盡失之有積漸而失之者有不覺而失之者且不特上失之下亦失之不特官失之民亦失之至今日則已情現勢迫矣顧猶不知為失權也但微覺轉動不便而已嗚呼豈知我之吭已盡為人扼我之背已盡為人拊哉是故租界闢而我失轄地之權公堂設而我失用法之權西官治租界有專權而我失治民之權各國兵船可任意駛泊而我失口岸之權墨銀通行各埠中國銀錢不能一律行使而我失制幣之權西法稅輕重其入而輕其出我則反是則失稅權西法兩國之訟用刑從其輕我則[從其重]西人從輕比中人從重比則失刑權公法載不得與在他國之利益不得均霑則失立國之權至若教人養人之權中國不力主持亦漸為所侵竊甚且漸奪我用人之權又且奪我議論之權等是下之必至奪我志意之權及其生命之權夫與他國共立地球之上而中國地大人眾又為各國冠而蹉跌隕越一至於此嘻吁甯不懼歟 西人之所以朘削怵嚇我中國者以兵商為大宗而其所以羽翼兵商者尤能堅忍刻苦聯絡黨類碁布星散於人之國中彼將力護其從我者而深斥其不從我者貴人能扶己者深獎譽之其異己者力毀謗之借己之國勢以壓人之官長復借官長之勢以壓齊民夫如是故吾國利獘纖息盡為所得而從者益眾彼又能取其國之善法以教養人不數年則才人學士將出其中且我民有為所長養者有為所生全者方感激效死之不暇而我民猶寬然宴娭謂彼之說何足動人彼之為此者特為謀食計耳豈知彼之設心立法上之則欲執人之國權大之則欲制億兆人之死命逮至彼之勢益盛方思起而謀自立之策則人聯絡而我散漫人堅忍而我疲脆彼欲去我若風之振槁嗚呼不自立而坐以俟者其效固必至於是也 始西人至中國猶震其夙名以為聲名文物之所在也已而察其政見其紀綱弛紊而不理過其野見其阡陌零亂而不整行其途見其道路污穢而不潔遇其貴人則情勢懵然遇其士民則事理昏然於是彼以為可肆意相待者莫若是矣是以凡要挾誅求不能以待他國者獨能以待中國凡偏苛之令不能[待] （侍）他國之民者獨能以待中國之民於是有藉一案而求償金數倍者因一事而請改約章者華人殺西人者則官革犯誅西人而若此則百不治一華人負西人債誅索不止其身西人而如是則一聽其官之所擬甚至愆期失約同一事而治之不同蓋彼見我官之輕其民也固謂我民之可以輕矣見我兵之擾[其]民也固以我民為不妨擾矣見士民之侮其官長也固以官長為可侮矣見我民之互相擠排互相爭奪也固知我民無相顧惜之心矣故雖西人之教素尚公平而卒至若是者蓋以為待中國人則應如是也 西人善於經商所至之地輒能握其利權中國商人心計之工何遽讓西人然而稅務一層西人固已不費絲毫心力而操贏絀之大權矣我華商見利則囗趨而不思其後之難見害則捷避而不顧其徒之敗西人諗其如此故以整御散以堅敵脆以素嫺拒新習彼集公司則貲本重大我則皆獨立也彼聯聲勢則消息靈通而我則隔絕也是以我雖行店林立而實則零碎囗集拾西餘剩受西挾制而莫可如何也華人初見西人咸懷惡怒之心至今日則惡怒之心一變而為信畏矣夫不問是非曲直而輒以惡怒之心待人非公理也至若不信畏己之人而信畏他人則尤異矣
夫中國商人雖未盡可信然錢莊匯號固不亞於西人也而今則富貴人之金多托匯豐矣修造輪機中國非不能為也而今則購辦之人必託耶松矣同一器皿而必以鏨洋行字者為貴同一貨物而必以來自西土者為佳以上皆指中國器物寔能與西人相匹者言非謂概足與西人匹也若夫亂兵肆橫非口舌所能喻也乃一西人而斂囗差役恣暴非禮讓所能禁也乃亦見西人而輯威無怪聞公使之驕橫而駭汗橫流遇西兵之嚴整而聞風遠避然則我民盍亦深思致此之由而思所以處將來乎然此非一二人之懼而我中國四百兆人之公懼也非一二人之恥而我中國四百兆人之公恥也然則整頓之策但袖手而諉於上之人可乎整頓之策奈何曰相酌其制官革其政士益其學商擴其業工精其物如是而已吾意自去年以來必有大改其故輒以曉示天下者貴者必將囗協其權力以提絜萬綱富者必將囗委其貲財以創新萬事士必思力崇新學商必將共立公司工必將仿製新器報囗囗設於各省學堂林立於列縣雖未 維新之全模而士習之奮民心之萌將於此見之矣夫四鄰環伺不足懼大變當前而怡然無所動斯為可懼也割地償囗不足恥維新有機而懵然無所知為可恥也今內之則敷衍錮蔽之見未嘗化外之則夤緣酬應之習不能免官書局奉 旨重開矣而未敢昌言也又學堂奉 旨設立矣而未見定章也報囗已奉 旨允准矣而未見廣設也每議一事而部臣諉之疆臣疆臣諉之紳士俄而以無囗中輟矣每定一法則下屬俟諸官長官長決於內臣俄而以難行中止矣甚至駛行小輪則釐局阻之機器製造則重稅苦之推之學術商務工業未嘗有一事足當維新之目者詩曰不戁不悚百祿是總今之君子可謂不戁不悚矣今使朝廷之臣相率而議必敝之政有司之官相率而發必阻之令舉國之人相率而治必廢之業商盡心開必閉之肆工竭力作不售之器聞者鮮不以為笑矣顧觀於今則幾於是也然則今之人何異於舉手而自擊舉足而自蹴也然則今之人所作所為何異於自棄絕也彼豈甘於如此哉一則由於不自顧一則由於不敢為實則由於不能深知時勢之必然而姑與苟安而已且貧賤之人必曰我謀衣食之不暇何暇慮此然則當求諸富貴人矣貴者且曰我一人竭力何所補不如及時掊積為子孫計富者且曰此他人所患耳我富人何慮此囗他人固以保富為事者我方不失顯榮嗚呼蓄志如是固無怪其如是矣 夫使果如富貴人所料則苟利於己雖大局移易何害雖然此豈果可得之數乎夫以他人為可託而怡然以待其來此不仁之甚亦不智之甚抑知彼將不以顯虐而以暗傷不以驟芟而以漸減刑則異律官則異舉禮則異施商則異稅限其權利苛其禁防而意外之波累尤不可逆料我民亦盍按切事勢而一思之乎若以是言為妄誕也則亦已矣若猶謂有萬一之當也則盍舉天下人之心思才力而急籌之乎
致李傅相書
張之洞
竊謂公歷仕四朝參贊機密任久寵深復邀兩宮 皇太后 皇上聖明都俞堂陞言聽計從是宜竭忠效力軍國之事靡所不言乃自公入相以來歷有年所求所謂啟沃 君心陳布美政者未之前聞抑安於希旨固寵安富貴保妻子已耳非所以慰天下士民之望也 文宗顯皇帝時公未嘗台輔其不敢越俎而謀者人臣之分也而今則儼然首相矣各省凶荒議蠲議賑恩不逮下胥吏中飽州縣催科勒派浮征又且過於曩昔剝民奉上營求美缺倉廩空虛宦囊充實訟牘積壓酷吏違律待民如盜軍額既缺器械不良操閱似戲騎射無準調停委署官無久任苛派差徭逼勒強輸民無上富十室九空是豈無可言哉公何寂寂也然可諉曰非宰相之過乃督撫藩臬之咎也宰相之職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鎮四夷撫百姓進賢良退不肖而已他非所知然公所愧亦多矣近歲西北迭遭旱災東南頻遭水患冬雷發聲春霜攘麥米價日增民無飽煖老幼流離怨咨愁苦漸生亂心尚得謂陰陽理四時順乎公之失職一也外夷擾我邊疆奪我人民殲戮猶恨未盡崇庸臣納其女色受無端圈套力主和議不能於此時聲罪致討極言辱我中國不當俯就竟隨聲附和偷安旦夕不知以弱誤國失計莫此為甚鎮四夷撫百姓其若是乎公之失職二也封疆大吏能固民心精曉兵法莫如左宗棠金順曾國荃劉錦堂能擊強暴震懾奸盜莫如丁寶楨岑毓英譚鍾麟皆所謂良臣也公宜與之和衷共濟以救時艱何乃遇事齟齬阻其大計致諸人功敗於垂成非國之利也豈公之福耶崇庸臣貪婪成性駑駘之才與公共事多年公當悉其為人豈可使往外夷作中國使耶今果喪命辱國為逆夷笑且使外洋諸國大有輕我中國之心公能抗疏極諫所使者當焉有今日所謂進賢良退不肖者又何如也公之失職三也公自百口無以為辭其咎在洞亦不能殫述何則相國之權滿洲為重語曰兩姑之間難為婦道公之謂也然盡忠者責無自[恕] （怒）凡事之鉅細皆出自公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君子之立朝也道不行則諫諫不聽則去公前居翰林不可謂無名由將入相不可謂無位今逾六秩不可謂無壽於此時無所建白更待何時為國計而為閣下計欲民治安無事莫如飭州縣減錢平米價罷貪婪之吏舉賢良廉潔者與百姓休養生息是之謂安內欲夷之不入寇也莫如囗左金諸大臣逆夷之事悉以委之無阻撓無讒間而舉戰為良策揀選精銳駐防兵於要隘而厚集之是之謂攘外閣下試為 兩宮皇太后 皇上剴切敷陳幸而聽從社稷之福也即不然乞骸骨婦鄉里優游林下以終餘年不亦光昭史冊哉不然百世之下恐閣下難逃罪魁之名也洞與長公子有尊酒之雅故敢佈其區區惟閣下察之
致李傅相書
王闓運
入秋以來浮議紛紜聞屢被 嚴詔波及甥婿殆甚於越南之役靜待 朝命退處無權固純臣之用心然於事勢未為得也蓋三人成市虎積毀銷骨慈母之所以投杼也明公榮遇如此其極威望如此其崇且久故三十餘年不聞誹謗之言今又被謗益不可以歸罪引咎之言諫然不戰而敗敗而求和誰使為之豈非淮海諸軍之故哉兵法責元帥無待人言其自咎可知也凡言淮軍不可用日本可不攻者皆妄也昔田單以一小城卻樂毅之師而其後以全齊攻一城不能下明公以孤軍憤起海隅廓清天下而今日之役一船不能渡海戰守之師望風而潰此必有由焉不可仍以軍械船囗論也洪寇之平由鄉勇徒搏倡海內之勇敢清浦之戰英軍先敗而公部後勝公之成功由智囗耶抑皆假之利器也如器利而後可勝則洋砲當侯而公何功焉西學之說由曾滌文避事倡之左季翁沈幼丹和之公堅主之而張孝達復張之當其時後生小子皆樂其新奇猾商市儈借以牟利又會五口有鉅萬之稅 朝廷無發帑之費縻耗三十餘年資之於通商之利民不知役故甚便也今船不能行砲不能發屯軍積年反資招募兵械告匱軍餉無繼無知之臣稅及店房天下騷動無處不兵是亦不可以已乎凡戰不勝由無主帥其車三千必由方叔蒞止知兵食不足恃也公當率兩洋兵船登舟誓師囗日渡海蹈瑕而進橫被直囗糜爛為期展輪之日日本必求服矣猶必大創之而後許之然後三十年之屯營十餘年之海軍公平生之蘊蓄智囗可襮著於天下今不此圖而但駐蘆臺一瞬而還將因敗以待和乎抑不和以待敗乎矣吳卿清未親行陣勝敗成否未可料峴莊代將能勝公乎元勳巨臣誠當體國國之不利公何利焉士君子名節之為貴神威訐謨屈於小醜即不求勝亦當自刷恥也公特恃 朝廷保全耳今道路流言公輜重在香港惟衣被留行臺中傷至於如此聞者為之寒心親舊之士有敢以告乎他日邵張行成載在史冊者推原誤國誰執其咎闓運荊部之一介耳明公屈己以友之虛囗以延之今當詣津門備一客之數而先行授囗諸生羈留因歲暮之間強扶首塗至於上元又自念相見或議論不得無辨難以瀆清聽且闓運之所知公千百焉自悔其行之遽但不獲申意中心屏營輒因驛以書進唯留省覽哂甚區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