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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争宜阳大兵屡却 施玉珽天诛亟行

话说宇文护惧违突厥之意,出师伐齐。周主授护斧铖,亲劳军於沙苑。

护军至潼关,遣大将尉迟迥帅精骑十万为前锋,趋洛阳;大将权景宣帅山南之兵,趋悬瓠;少师杨出轵关;亲率大军屯弘农。命齐公宪、达奚武、都督王雄军於邙山。齐主震恐,悔不听段韶之言。乃遣兰陵王长恭、大将军斛律光救洛阳,太尉娄睿拒杨。出轵关,恃勇深入,军不设备。娄睿将兵奄至,大破其军。被执,遂降。权景宣围悬瓠,豫州刺史王士良、永州刺史萧世怡并以城降。尉迟迥等围洛阳,为土山地道以攻之。城中守禦甚固,三旬不克。护命诸将堑断河阳之路,以遏救兵,引师共攻洛阳。诸将以为齐兵必不敢出,唯坼候而已。兰陵王斛律光畏周兵之强,未敢遽进。齐主召段韶,谓曰:「洛阳危急,今欲遣公救之。但突厥在北,复须镇守,奈何?」

对曰:「北虏侵边,事等疥癣,不足为国深害。今西邻闚逼,乃腹心之病,请奉诏南行。」齐主曰:「朕意亦尔。」韶乃率精骑一千发晋阳,星夜赶行,五日济河行近洛阳,与诸军会。值连日阴雾,乃帅帐下三百骑,与诸将登邙坂观周军形势。至太和谷,与周军遇,韶即驰告各营,迫集骑士,结阵以待之。韶为左军,兰陵王为中军,光为右军。周人不意其至,皆恟惧。韶遥谓周人曰:「汝宇文护才得其母,遽来为寇,何也?」周将曰:「天遣我来,有何可问!」韶曰:「天道赏善罚恶,当遣妆送死来耳。」周将曰:「吾不与汝斗口,特与汝斗战耳。」乃以步兵在前,上山迎战。韶命军士且战且却以诱之,待其力弊。然后下马共击,冲坚陷锐,万众齐奋。周师大败,一时瓦解,主将禁之不能止,投溪坠谷,死者无数。兰陵王以五百骑突入周军,所向披靡,遂至洛阳城下,呼门求入。城上人弗识,乃免冑示之面,始开门纳之。城上欢呼震地。周师在城下者亦解围遁去,委弃营幕,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唯齐公宪、达奚武及王雄在后,勒兵拒战。

王雄驰马冲斛律光阵,光退走,左右皆散,唯余一奴一矢。雄按矟刺之,不及光者丈余,谓光曰:「吾惜尔不杀,当生擒尔去见天子。」光回身反射,中雄额。雄抱马走,至营而卒。军中益惧,齐公宪拊循督励,众心少安。至夜,收军欲待明更战,达奚武曰:「洛阳军败,人情震骇,若不乘夜速还,明日欲归不得。武在军久,备见形势,公年少未经事,岂可以数营士卒,委之虎口乎?」乃还。权景宣亦弃豫州还。齐主亲至洛阳劳军,以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兰陵王为尚书令。兰陵王,文襄第四子,姬荀氏翠容所出。

荀氏本尔朱后婢,性慧巧,年十四,常侍献武,后疑其与献武有私,欲置之死。献武送之娄后处养之。娄以其眼秀神清,日后必生贵子,乃赐文襄为妾,而生兰陵。美丰姿,状貌如妇人好女。每临阵,恐无以威敌,带面具出战,匹马直前,万人辟易。是役也,功最着。奏凯后,齐人作兰陵王乐以荣之。

再说周杨忠引兵出沃野,应接突厥。军粮不给,诸军忧之,计无所出。

乃招诱稽夷,宴其酋长於军中,诈使河州刺史王杰,勒兵鸣鼓而至,曰:「大塚宰已平洛阳,欲与突厥共讨稽夷之不服者。」酋长皆惧。忠尉谕而遣之曰:「速以粮助大军,保无他害。」於是诸夷相率馈输,军赖以给。后闻周师罢归,忠亦还。越一年,周又遣齐公宪,将兵围齐宜阳,筑崇德等五城,以绝粮道。斛律光将步骑三万救之,筑统关、丰化二城,以通宜阳运粮之路。当是时,周、齐争宜阳,大小数十战,互有胜负。韦孝宽谓其下曰:「宜阳一城之地,不足损益。两国争之,劳师弥年。彼若有智谋之将,弃崤东,图汾北,我必失地。今宜速於华谷、长秋二处筑城,以杜其意。脱其先我为之,后悔无及。」乃画地形以陈於护。护谓使者曰:「韦公子孙虽多,数不满百。汾北筑城,遣谁守之?」事遂不行。光果以争宜阳不若图汾北,遂於阵前遥谓孝宽曰:「宜阳小城,久劳争战。今既舍彼,欲於汾北取偿,幸勿怪也。」

孝宽曰:「宜阳,尔邦之要冲;汾北,我国之所弃。我弃尔取,其偿安在?君辅翼人主,位望隆重。不抚循百姓,而极武穷兵,苟贪寻常之地,涂炭疲弊之民,窃为君不取也。」光进围定阳,筑南汾城以逼之。孝宽释宜阳之围,以救汾北。光与战,大破之,遂筑十三城於西境。马上以鞭指画而成。拓地五百里,而未尝伐功。齐公宪督诸将拒齐师,段韶、兰陵王引兵袭破其军,唯定阳一城犹为周守。进而围之,刺史杨敷固守不下。韶屠其外城,内城将拔,而韶忽卧病,因谓兰陵王曰:「此城三面重涧,皆无走路,唯虑东南一道耳。贼必从此出,宜简精兵专守之,此必成擒。」兰陵乃令壮士千余人,伏於东南涧口。城中粮尽,齐公宪来救,惮韶不敢进。敷突围夜走,伏兵起而擒之,尽俘其众,遂取周汾州及姚襄城。斛律光又与周师战於宜阳,取周建安等四戍,捕掳千余人而还。

护兵屡败,归朝后,与诸将稽首谢罪。周主仍慰劳之,下诏:「大塚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护大悦。周主深知二兄之死,皆为护弑,常惧及祸,故即位以后,深自晦匿,事无巨细,皆令先断。后闻生杀黜陟,一无关预,於左右近习前,屡称其忠不置。护闻之大安,异志少息。先是文帝为魏相立左右十二军,总属相府。

文帝殁,皆受晋公护处分。凡所征发,非护命不行。护第屯兵侍卫,盛於宫阙。诸子僚属皆贪残恣横,士民患之。护常问下大夫庾季才曰:「比日天道何如?」季才曰:「荷恩深厚,敢不尽言。顷上台有变,公宜归政天子,请老私门。此则享期颐之寿,受旦奭之美,子孙常为藩屏。不然,非复所知。」

护沉吟久之,曰:「吾本志如此,但辞未获免耳。公既王官,可依朝例,无烦别参寡人也。」自是疏之。

卫公直,帝之母弟,深昵於护,及沌口之败,坐免官,由是怨护,劝帝诛之,冀代其位。帝谋之宇文孝伯,孝伯与帝同日生,幼相同学。及即位,欲引置左右,托言欲与孝伯讲习孝经,故护弗之疑也。孝伯亦劝诛护。又中大夫宇文神举、下大夫王轨皆与帝同心,欲共诛之。计乃定。帝每见护於禁中,常行家人礼。太后赐护坐,帝立侍於旁,绝无忤意。一日,护自同州还长安。帝御文安殿见之,引护入谒太后,蹙额谓之曰:「太后春秋高,颇好饮酒,虽屡进谏,未蒙垂纳。兄今入朝,愿更启请。」因出怀中《酒诘》授之,曰:「愿兄以此谏太后,太后必听。」护诺而入,见太后,如帝所戒,向前起居毕,曰:「愿有闻於太后。」执卷读之。读未竟,帝猝起不意,以玉珽自后击之。护不及防,遂踣於地。此亦天意使然,护恶已满,一击适破其脑,血涌如泉,顿时闷绝。太后愕然,左右大骇。帝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斲之。泉惶惧,斲不能伤。卫公直匿户内,跃出斩之。神举等候门外,闻内有变,急趋入,见护已死,皆额首称贺,谓帝曰:「急收其党。」帝乃召宫伯张孙览等,告以护已诛,令收其子弟家属,又其党侯龙恩等数人,於殿中杀之。

初,龙恩为护所亲,护杀赵贵等皆与其谋。其从弟仪同侯植谓龙恩曰:「主上春秋既富,安危系於数公,若多所诛戮,以自立威权,岂惟社稷有纍卵之危,恐吾宗亦缘此而败,兄安得知而不言?」龙恩不能从。植又乘间言於护曰:「明公以骨肉之亲,当社稷之寄。愿推诚王室,拟迹伊、周,则率土幸甚。」护曰:「吾誓以身报国,卿岂谓吾有他志耶?」阴忌之。植以忧卒。及护败,龙恩诛,周主以植为忠,特免其子孙。齐公宪为护所亲任,赏罚之际,皆得参预。护欲有所陈,多令宪奏。其间或有可否,宪恐主相嫌隙,每曲而畅之。帝亦察其心。及护死,召宪入,宪免冠谢罪。帝慰勉之,使往护第收兵及诸文籍,杀膳部下大夫李安。宪曰:「安出自皂隶,所典庖厨而已,未足加戮。」帝曰:「汝不知耳,世宗之崩,安所为也。」帝阅护书记,有假托符命,妄造异谋者,皆坐诛。唯得庾季才书两纸,极言纬候灾祥,宜返政归权。歎以为忠,赐粟三百石,帛二千段,迁大中大夫。丁巳,大赦,改元。以尉迟迥为太师,窦炽为太傅,李穆为太保,宪为大塚宰,直为大司徒,陆通为大司马,辛威为大司寇,神举为大司空,孝伯、王轨并加仪同三司、车骑大将军。齐公宪虽迁塚宰,实夺之权。又谓宪侍臣裴文举曰:「昔魏末不纲,我太祖辅政。及周室受命,晋公复执大权。积习生常,愚者咸谓法应如是,岂有年三十天子而可为人所制乎?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一人为天子也。卿虽陪侍齐公,不得遽同,为臣欲死千所,事宜辅以正道,劝以义方,辑睦我君臣,协和我兄弟,勿令自致嫌疑。」文举退,以帝言白宪。宪指心抚几曰:「吾之夙心,公宁不知?但当尽忠竭节耳,知复何为?」

卫公直心贪狠,意望大塚宰,既不得,殊怏怏,更请为大司马,欲据兵权。

帝揣知其意,曰:「汝兄弟长幼有序,岂可反居下列?」由是用为大司徒。

庚寅,追尊略阳公为孝闵皇帝。帝自是亲揽万几,大权独擅。赏功罚罪,悉秉至公,虽骨肉无所宽借。群臣畏法奉上,而朝政一新。或有功之伐齐者,帝曰:「我岂忘之?但齐主虽懦,旧臣宿将犹在。况我初政未遑,兵力尚弱,且待内治有余,外敌自灭。与其取果於未熟,不若取果於既落之为易也。」

遂敕边将,谨守疆界,勿遽生事。由是两河之民,少得休息。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武成为帝,好昵小人,倦理政事。始因周师再来,犹寄腹心於旧臣,稍知畏勉。既而外患不至,四境少安,遂恃为无恐。嬖幸日进,大肆淫乐。

有嬖臣和士开者,自帝为长广王时,以善握槊、弹琵琶有宠,辟为开府参军。

及即位,累迁给事、黄门侍郎,或外视朝,或内宴赏,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士开相见。尝在宫累日不归。一入数日,才放一还,俄顷即遣骑督赴。宠爱之私,日隆一日。前后赏赐,不可胜记。士开每侍左右,奸诌百端,言辞容止,极其鄙亵,以夜继昼,无复君臣之礼。常谓帝曰:「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复何异?陛下宜及少壮,极意为乐,纵横行之。一日取快,可敌千年。国事尽付大臣,何虑不办,无为自勤约也。」帝大悦。

於是委赵彦深掌官爵,元文遥掌财用,唐邕掌外骑,冯子琮、胡长粲掌东宫。

三四日一视朝,对群臣略无所言,书数字而已。须臾罢入。

先是乐陵王百年,孝昭时立为太子,帝素忌之。今虽退居藩位,疑其心怀怨望,留之必为异日之患。百年亦觉帝意,每事退抑,常托病不朝,故得苟延旦夕。时有白虹围日,再重赤星昼见。太史令奏言不利於国,帝欲禳免其殃,思杀百年以厌之。乃嘱其近侍之臣,密伺其短,纤悉必报。一日,百年习书,偶作数「敕」字。宫奴贾德冑封其奏上,帝大怒,使召百年。百年自知不免,泣谓妃斛律氏曰:「帝欲杀我久矣,此行恐不复相见。」因割带玦与之,曰:「留此以为遗念。」妃涕泣受命。遂入。但未识百年此去吉凶若何,且听后卷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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