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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诸方镇各擅土地,赋税足以养军,乃朝廷用之讨叛,则一出本境,即须朝廷给以衣粮,此国力所以困于用兵也。讨王廷凑时,诸镇兵十五万,才出境即仰度支,乃置南北供军院。由度支转运,往往多为贼所截,不得至院。(《廷凑传》)讨李同捷时,诸军在野,朝廷特置供军粮料使,日费{宀浸}多。诸帅每有小捷,辄张其数以邀赏,实欲困朝廷而缓贼也。缯帛征马,赐之无算。(《同捷传》)刘总出军讨王承宗,取其武强县,遂持两端,以利朝廷赏赐。(《刘总传》)其实心为国者惟李,以淮南兵二千讨李师道,粮饷未尝仰给于有司。(《传》)王智兴之讨李同捷,亦自备五月粮。(《智兴传》)朝廷皆特褒之。伐叛讨逆,国家固不可惜费,而如唐之骄藩镇,则国力为之敝,而贼势亦益以张。故讨李师道时,魏博田弘正请自黎阳渡河,裴度以为不可,曰:“黎阳渡河,既离本界,便至滑州,徒仰度支供馈,不如且在河北养威。俟霜降后,于扬刘渡河,即可直抵郓州贼境也。”(《度传》)讨刘稹时,李德裕亦奏言:“向来朝廷伐叛,兵才出界,便费度支供饷,故逗挠以困国力。或密与贼通,取一县一栅,以为胜捷,所以师出无功。令当今王元逵、何弘敬只取州,勿取县。”未几,果平贼。(《德裕传》)此亦伐谋之术也。

方镇骄兵

秦汉六朝以来,有叛将,无叛兵。至唐中叶以后,则方镇兵变,比比而是。盖藩帅既不守臣节,毋怪乎其下从而效之,逐帅杀帅,视为常事。为之帅者,既虑其变而为肘腋之患,又欲结其心以为爪牙之助,遂不敢制以威令,而徒恃厚其恩施,此骄兵之所以益横也。今就《新》、《旧书》各传观之,《刘玄佐传》,汴军自李忠臣以来,士卒骄甚,至玄佐益厚赏赐,故百姓重困。其后杀大帅,肆抄劫,皆狃于利而然也。《李质传》,汴军牙兵二千人,皆日给酒食,物力为之屈。《郗士美传》,泽潞自卢从史以来,日具三百人膳以食牙兵。《王式传》,徐州自王智兴召募凶豪之卒二千,号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军,后渐骄,节度使姑息不暇。田牟镇徐州,与之杂坐,酒酣抚背,时把板为之唱歌。其徒日费万计,每有宾宴,必先饫以酒食,祁寒暑雨,攸镀盈前,然犹喧噪,动谋逐帅。温璋来为节度,士卒素闻其严,皆忧疑。璋开诚抚谕,终不释,给以酒食,未尝沥口,不期月遂逐璋。适王式以义成、忠武军破浙东贼仇甫而归,上即以式来镇徐,徐卒颇惧。居三日,式劳两镇兵使还,既擐甲执兵,即令围骄卒尽杀之,凡三千余人,由是凶徒尽殄。又《温造传》,兴元军杀节度使李绛,诏造为节度使,途遇征蜀兵回,造谕以自从。至则大宴,问兴元军杀绛状,即令征蜀兵尽杀之,凡八百余人。以百级祭绛,三十级祭死事官,余投之汉江。盖骄之极至于肆无忌惮,则亦不得不草而禽之矣。然主帅有能以正自持,亦有不恃杀戮而能靖之者。李质为汴军兵马使,以日给二千人食为多费,会新帅韩充将至,质曰:“若俟韩公至,顿去二千人食,人情必怨。”乃停日膳而迎充。郗士美以泽潞日给牙兵三百人食为非法,曰:“兵卫,牙职也,安得广费。”遂罢之。而二军亦未有敢鼓噪者,此又在乎主将之足以服人也。

盗杀宰相有二事

唐代盗杀宰相有二事,一元和十年,盗杀武元衡,刺裴度,伤而免;一开成三年,盗射伤李石,以马逸得脱。按元和中,朝廷讨吴元济,而王承宗请赦之,使人白事中书,颇不恭,元衡叱去。未几,元衡早朝,出靖安里第,夜漏吸丁,贼乘暗呼曰灭烛,射元衡中肩,又击其左股,徒御格斗不胜,皆骇走,遂害元衡,批颅骨持去,逻司传噪,盗杀宰相,连十余里,达朝堂,未知主名,少顷马逸归,乃审知。(《元衡传》)裴度出通化里,盗三以剑击度,初断靴带,次中背,才绝单衣,复微伤其首,度堕马,会度带毡帽,故疮不至深。贼又挥刃追度,度从人王义持贼,连呼甚急,贼断义手而逸。度已堕沟中,贼谓度已死,乃舍去。(《度传》)是日,宪宗骇悼,罢朝哀恸,诏金吾府、县大索,或传言曰,无搜贼,穷必乱。又投书于道曰:“毋急我,我先杀汝。”许孟容言于帝曰:“国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为朝廷辱。”帝乃下诏,能得贼者赏钱千万,授五品官,积钱东、西市以募告者。”于是神策将王士则、王士平等捕得张宴等十八人,言为承宗所遣者,皆斩之。(《元衡传》)时王承宗、李师道皆遣人在京窃发,断陵庙之戟,焚刍稿之积。未几,东都防御使吕元膺执李师道留邸贼门察、訾嘉珍,自言始谋杀元衡者,会宴先发,故籍以告师道而窃其赏。帝令密诛之。(《元膺传》)而《李师道传》则谓察、嘉珍即害元衡者,后田弘正诛李师道,阅其簿书,果有赏杀元衡之款。(《张弘靖传》)此元和中事也。文宗遭甘露之变,宰相王涯等皆为宦官仇士良所杀,遂以李石为相。石持正立朝不少贬,朝廷赖之。石居亲仁里,将曙入朝,盗发于尚父郭子仪宅,引弓追及,矢才及肤,马逸而回,盗已伏坊门,断石马尾,石竟以马逸得还私第。上闻骇愕,是日京师大恐,常参官入朝者九人而已。已而知仇士良遣人所为也,帝亦知之,而无可如何。石遂乞罢相去,此开成中事也。而开成之贼终不得。盖元和系藩镇遣人窃发,故神策将士得捕诛之,开成则宦者所为,而神策军即宦官所掌,故不能得贼也。

六等定罪三日除服之论

安禄山之变,唐臣贵如宰相陈希烈,亲如驸马张,皆甘心从贼,颜为之臣,此即处以极刑,岂得为过。乃广平王收东京后,希烈等数百人押赴长安,崔器定仪注,陷贼官皆露头跣足,抚膺顿首于含元殿前,令扈从官视之,并概请诛死。李岘争之,谓非维新之典,伪官内或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概处极法,恐乖仁恕,况残寇未平,尚多陷贼者,若尽行诛,是益坚其从贼之心。乃议六等定罪。(《器》、《岘》等传)《旧书》谓岘此奏全活无算,《新书》亦谓因此衣冠更生,贼亦不能使人归怨天子,皆岘力也。是皆以器为过当,岘为持平。案是时萧华自贼中归,奏云,仕贼官有为安庆绪驱至河北者,闻广平王宣恩命释放,皆相顾悔恨。及闻崔器议刑太重,众心又摇。(《器传》)李勉亦奏肃宗曰:“元恶未除,点污者众,皆欲澡心归化,若尽杀之,是驱天下以资凶盗也。”由是全活者众。盖当日时势或有不得不从轻典者,然一时权宜,用以离携贼党则可,若竟以岘所奏为正论则非也。堂堂大一统之朝,食禄受官,一旦贼至,即甘心从贼。此而不诛,国法安在!乃当时无不是李岘而非崔器,何也?又如代宗崩,遗诏,吏民三日释服。常衮以为吏者府史之类,固当与庶民同例,至朝臣则宜以二十七日为准。崔甫谓吏即指官僚而言,百官皆当三日除服。夫大行甫殡,遏密方深,虽有遗诏,臣子何忍遽行即吉,常衮之议,自是正论,而当时又无不是甫而非常衮者。盖自六朝以来,君臣之大义不明,其视贪生利己背国忘君已为常事。有唐虽统一区宇已百余年,而见闻习尚犹吸丁改,颜常山、卢中丞、张睢阳辈,激于义愤者,不一一数也。至宋以后,始知以忠义为重,虽力所不及者,犹勉以赴之,岂非正学昌明之效哉!

间架除陌宫市五坊小使之病民

德宗初用杨炎为相,定两税之法,天下受其利。初唐制租庸调法,自开元以来,不为版籍,丁口转死,田亩换易,贫富升降,悉非向时,而户部岁以空文上之。又戍边者蠲其租庸,六岁免归,玄宗事夷狄,戍者多死,边将讳不以闻,故贯籍不除。王钅共为户口使,以其籍存而丁不在,是隐课不出,乃案旧籍,积三十年责其租庸,民遂大困。至德后,天下兵起,科敛凡数百名,废者不削,重者不去,百姓旬输月送,无有休息。吏因为奸,富人丁多者以宦、学、释、老得免,贫人无所托则丁存,故课免于上,而赋增于下,天下尽荡为浮人,乡居地著者百不四五。杨炎乃请为两税法,凡百之费,先度其数而赋于民,秋夏两入之,其租庸杂徭悉省,而丁额不废其田亩之税,以大历十四年为准而均收之。天下果便之。(《炎传》)是帝颇能用人理财,稍纾民患矣。乃后因用兵河南、北,月费百余万缗,听卢杞、赵赞等计,守商贾本钱过千万者,贷其余以济军,军罢取偿于官。乃令京兆暴责大搜,疑占列不尽则笞掠之,人自经者相望,然仅得八十万。又质库及储粟者,四贷其一,亦仅至二百万,而市已皆闭肆。于是设间架除陌之令,屋二架为间,上者二千,中千,下五百,吏执筹入室计之,隐不尽者,二架即抵罪,告者以钱五万赏之。其公私贸易,旧法率千钱算二十,乃请加至五十,主侩注所售入其算,其自相市者令自言,有隐不尽,率千钱没二万,告者以万钱赏之。由是主侩得操其权,告讦纷起,上所入不得半,而恨诽之声满天下。及泾师乱,呼于市曰:“不夺尔商人僦质矣!不税尔间架除陌矣!”于是帝奔奉天,长安失守。李晟收京,始归宫阙。是亦可稍鉴前车,以求民莫,乃又用裴延龄、李实等,横征百出。延龄诡言,左藏乾隐二千万,请置别库为羡余,以充天子私费。乃大搜市廛,夺所入进献,以实其言。逮捕匠徒,迫胁就功,号曰“敕索”,弗酬其直,名曰“和雇”,弗与之庸。(《延龄传》)李实为京兆尹,暴敛苛索,民不聊生,优人成辅端戏作诽语曰:“秦地山河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一顷麦苗五石米,三间堂屋二千钱。”谓民皆卖田屋以输赋也。实奏劾以贱工谤国,杀之。(《实传》)此朝官之以掊克为事也。又听宦官主宫市,置数十百人,阅物廛左,谓之“白望”,无诏文验核,但称“宫市”,则莫敢谁何?大率与直,十不偿一,又邀阍闼所奉及脚直,至有重荷趋肆而徒返者。有民卖一驴薪,宦人以数尺帛易之,又取它费,且驱驴入官。民愿纳薪辞帛而去,不许,民恚曰:“惟有死耳!”遂击宦者。有司执之以闻,帝黜宦者,赐民帛十匹,然宫市不废也。谏臣交章论,皆不纳。京兆吴凑奏,宫中所须,责臣可办,不必差宫使,亦不报。会张建封入朝言之,始稍戢。(《建封》、《凑传》)且不特此也,又听宦官纵五坊小使,肆毒于外。每岁秋,案鹰犬于畿甸,所至邀索供馈。小不如意,至张罗纲于民家门及井,不令出入汲井水,曰惊我供奉鸟雀。又群聚于酒食家肆饮啖,将去,留蛇一箧,诫之曰:“吾以此蛇供鸟雀,可善饲之,无使饥渴。”主人重赂之,乃肯携蛇去。(《裴度传》)县令崔发闻门外喧斗声,吏白五坊小使击百姓,发命吏捕之,时已曛黑。天子闻之怒,收发系狱。御楼之日,囚发鸡竿下,有内官五十余人持杖殴发,破面折齿,诏囚皆释,而发不放。李渤具疏极论之。(《渤传》)德宗非甚暗,乃纵其下虐民至此,盖由于天资好利而喜昵小人,其流毒遂至于此也。

豪宴

大历二年,郭子仪入朝,代宗诏赐软脚局,宰臣元载、王缙、仆射裴冕、第五琦、黎干等,各出钱三十万,宴于子仪之第。时田神功亦朝觐在京,并请置宴,于是鱼朝恩及子仪、神功等更迭治具,公卿大臣列于席者百人,一宴费至十万贯。(《子仪传》)亦可见是时将相之侈也。

名父之子多败德

房、杜为唐一代名臣,而玄龄子遗爱,如晦子荷,皆以谋反诛。上官仪赞高宗废武后,事不成被诛,而其孙女婉儿没入宫,附武后为所宠,又助韦后为逆。狄仁杰子景晖官魏州,以贪暴为民所恶,并毁仁杰生祠。宋直声震天下,而其子浑等流荡无行,为物议所薄。李泌为贤相,而其子繁乃党于裴延龄,阳城劾延龄,属繁书疏稿,繁即默识以告延龄,使得先奏。此皆名父之子而败德坠其家声,不可解也。惟李义府附武后,而其子湛乃与张柬之等诛张易之兄弟,可谓能干蛊者。李世将死,谓其弟弼曰:“我见房玄龄、杜如晦、高季辅辛苦作得门户,亦望垂裕后昆,并遭痴儿,破家迭丁。我子如有操行不伦者,急即打杀,然后奏闻。”其望子保家之心可谓切矣。然世附武后,以固位保门户,而其子敬业起兵讨武后,被族。虽不能保家,亦可谓能雪先人之耻者。

李子孙

李子孙,《旧书》本传谓,子敬业,起兵讨武后,既败死,坐夷族,而其子孙有逃入吐蕃者。贞元中,有蕃将徐舍人掠延州,谓僧延素曰:“我本英公五代孙也,遭武后之变,吾祖举义不成,子孙流落,如此三世矣。虽代居职任,而思本之心未尝忘。”是世子孙无复有在中国者。然《卫次公传》,次公为兵部侍郎,故英公李、大理卿徐有功之孙,皆有累不得调次,公曰:“子之祖勋在王室,宁限常格乎。”即优补之。是之后人仍有仕于唐者。

安禄山执送京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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