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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王闿运 阎镇珩

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刘蓉、郭嵩焘,一代名臣,声施四海;王闿运、阎镇珩,老儒暗修,独抱遗经。道际不同,出处攸异。然学不仅占毕,志在于匡俗;通经欲以致用,文章蕲于经国,则固不同而同。

王闿运,名满天下,谤满天下。目论者徒见其行己之通脱,与人之亡町畦。而莫知其振于孤童,鲁而愤悱,为学之不厌,诲人之不倦。其学人所知,不具著,而著其夙夜强学以待问,启迪后生如不及,恢张学风,不知老之将至。此则吾意中所欲言之王闿运。而不惮缕息旁搜以见景行之意。王闿运,字壬秋,又字壬父。壬父二字,刻篆文小印,颠倒之如文王二字,稳自喻于素王之改制也。相传生时,父梦神榜于门曰:“天开文运”,因以闿运为名。而性实鲁;幼读书,日诵不及百言,文不能尽解,同塾皆嗤之。师曰:“学而嗤于人,是可羞也。嗤于人而不奋,毋宁已。”闿运闻而泣,退而刻励。昕所习者,不成诵不食;夕所诵者,不得解不寝。年十五,始明训故。十九补诸生,与武冈邓辅纶、邓绎、长沙李寿蓉、攸县龙汝霖结兰陵词社。摈弃世所谓诗古文,而诗取潘、陆、谢、鲍,文则推源汉魏,号“湘中五子”。二十四而言礼,作《仪礼讲》十二篇。二十八达《春秋》。其治学初由礼始,考三代之制度,详品物之体用,然后通《春秋》微言。张公羊,申何休,今文家言于是大盛也。于时,学者承乾嘉以来训诂名物之学,习注疏,为文章法郑玄、孔颖达,有解释,无纪述,重考证,略论辨,掇拾丛残,而不知修辞为何事;读者竟十行,欲隐几卧。而闿运不谓是,因慨然曰:“文者,圣之所托,礼之所寄,史赖之以信后世,人赖之以为语言。”辞不修,则意不达,意不达,则艺文废;俗且反乎混炖。况乎孳乳所积,皆仰观俯察之所得,字曰‘文’,言其若在天之星象,在地之鸟兽蹄迹,必其灿著者也。今若此,则文之道或几乎息矣。然辞不追古,则意不循今;率意以言,违经益远。是以文饰者普尚虚浮,驰骋者奋其私知。故知文随德异,宁独政与声通!欲验流风。尤资总集。”为辑《八代文粹》,广甄往籍,归之淳雅。并为述其本由,使必应于经义。自以起孤童,未冠即与缙绅长者接,恐不礼焉,则高自标置,放言高论。而成名之后,弥以无让,貌似萧散,意实矜持。以二十二岁中咸丰三年癸丑举人,应礼部试入都,尚书肃顺方柄政,延为上客。一日,为草封事,文宗叹赏,问属草者谁,肃顺对曰:“湖南举人王闿运。”问:“何不令仕?”曰:“此人非衣貂不肯仕。”曰:“可以赏貂。”故事,翰林得衣貂,而闿运嫌以幸门进,不出也。既,文宗崩,孝钦皇后骤用事,以谋逆诛肃顺,余党株连,而闿运先以事赴山东。得肃顺书,驰入京,闻其诛,临河而止。寄南昌高心夔伯足诗曰:“当时意气备无伦,顾我曾为丞相宾。俄罗酒味犹在口,几回梦哭春华新。”心夔亦肃顺客也,盖不胜华屋山丘之感。后数十年,闿运老矣,而主讲船山书院时,一夜为客诵此诗,说肃顺事,曰:“人诋逆臣。我自府主!”泪涔涔下。其岁,走京师,托言计偕,而实未与试,阴以卖文所获数千金,致肃顺之家而恤其妻子云。闿运诙诡多智数,独于朋友死生之际,风义不苟如此。肃顺既败,乃踉跄归,伏匿久不出。及曾国藩起督师而入其幕,告国藩曰:“公之文,从韩愈以追西汉,逆而难,若自诸葛忠武、魏武帝以入东汉,则顺而易。”而国藩不之省也。国藩好荐士,其尤者至起家为巡抚、布政使。士争相效,闿运独为客,文章雍容,不受事,往来军中,或旬月数日即归。其后国藩益贵重,其客皆称弟子,而闿运为客如故。尝至江宁谒国藩,国藩未报而招之饮,闿运笑曰:“相国以为我餔啜来乎?”即束装行,国藩追谢之,不及也。及撰《湘军志》,叙国藩之起湘军及戡定太平军本末,虽扬诩功绩,而言外意见,婉而章,尽而不汙,焯有史法。曾国荃者,国藩之弟也,自负血战下江宁以佐其兄,劳苦功高;读之而忿,致诘曰:“皆君故人,何故刻画之?”毁其板。闿运笑语人曰:“吾于《湘军志》著‘李秀成者,寇所倚渠首,初议生致阙,及后见俘寇皆跪拜秀成,虑生变,辄斩之,群言益哗,争指目曾国荃,国荃自悲艰苦负时谤’云云。吾为曾沅甫发愤而道,沅甫乃以为恨而切齿于我,不知文之人不可与言文,以此叹令尹子兰之不可及也。”然其书实无大讥弹,自曾国荃以谤书为诋,而向声背实,不悦曾氏者,乃真以太史公目之矣。呜呼,动而得谤,名亦随之,世情自古如斯,所以闿运不怒而笑也。既以肃党摈,不用于时,大治群经以开教授。四川总督丁宝桢礼致之以为成都尊经书院院长。至之日,则进诸生而告之曰:“治经之法,于《易》,必先知‘易’字含数义,不当虚衍卦。于《书》,必先断句读。于《诗》,必先知男女赠答之词,不足颁于学官,传后世。一洗三陋,乃可言《礼》。《礼》明,然后治《春秋》。”又曰:“说经以识字为贵,而非识《说文解字》之为贵。”又曰:“文不取裁于古,则亡法。文而毕摹乎古,则亡意。然欲取裁于古,当先渐渍乎古。先作论事理短篇,务使成章。取古人成作,处处临摹,如仿书然,一字一句,必求其似。如此者,家信账记,皆可摹古。然后稍记事:先取今事与古事类者,比而作之;再取今事与古事远者,比而附之,终取今事为古所无者,改而文之。如是者,非十余年不成也,人病欲速。”遂教诸生以读十三经、二十四史及《文选》。汉儒人专一经,诸生亦各治一书,毋贪多,毋不经意。日有记,月有课,而闿运精勤校阅,将顺其美,而匡正其不及。暇则习礼,若乡饮投壶之类,三年皆彬彬矣。厥后廖平治《公羊》《谷梁》《春秋》,戴光治《书》,胡从简治《礼》,刘子雄、岳森通诸经,皆有师法,能不为阮元《经解》所囿,号曰“蜀学”,则闿运之以也。既归,主长沙校经书院,移衡州船山书院。在船山之日久,大吏造拜,或偃蹇不见;而引接后生,则温霭逾恒,曰:“位高而齿尊者,菁华已竭,不如后生可畏也。”循循善诱。有献诗者,即陋劣不中律,未尝不为改窜。其弟子县人杨钧请曰:“此不成语,何必枉抛心力?”应曰:“人有好学之心,即有诱之之责。若因其陋而薄之绝之,心沮气堕,不得无望于进,即此恶诗亦不为矣。”县人张正阳者,本锻工也,耽吟咏而为人佣,一夕,睹白桃花盛开。而月色绮映,忽得句曰:“天上清高月,知无好色心。夭桃今献媚,流盼情何深!”姜畲陈鼎见之大惊曰:“子诗何似孟郊?然非王先生不能成子名。”会大雪,戴笠著屐,单衣磬踔,造门投卷。阍者见其面垢衣敝,拒不为通,则大呼曰:“我以诗谒王先生,乃却我耶?” 阍者不得已为进。方设筵宴邑令,邑缙绅先生咸在,闿运即席开卷读,顾曰:“邑中有此诗人耶!”延之上座,座客愕然。正阳泥淖满身,而貂狐裘丽,嫌为所污,莫敢与酬对。闿运则殷勤问讯,遂使受学而补诸生,通三礼、《春秋》、《尚书》、《诗经》,讲评孜孜,撰有《诗经比兴表》、《礼经丧服表》,闿运叹为前人所未发也。然宏奖之中,不废规诫。龙阳易顺鼎者,幼而英秀,闿运呼之仙童者也。既而以道员自伤侘傺,署号“哭庵”。闿运则规以书曰:“仆有一语奉劝,必不可称哭庵。上事君相,下对吏民,行住坐卧,何以为名?臣子披昌,不当至此。若遂隐而死,朝夕哭可矣。且事非一哭可了,况又不哭而冒充哭乎?闿运言不见重,亦自恨无整齐风纪之权,坐睹当代贤豪,流于西晋,五胡之祸,将在目前。因君一发之。”其峻厉如此。其弟子杨钧请业,曰:“如何?”答曰:“成名有余。”钧大惧曰:“所谓‘成名有余’者,殆谓自立不足也,敢不勉夫!”闿运言:“诗有家数,有时代,文无家数,有时代。余学晋宋诗,骎骎入古。至于文力追班马,极其功力,仅得似《明史》,心甚耻之。及作《湘军志》,乃超时代矣。以数十年苦心孤诣,仅仅得免为明文。若学八家,数月可似。学话易,自运难。故不甚劝人学文,恐误人抛心力也。不如学诗,离去时代,专讲家数。成家,即上跻其代矣。”而钧则言:“吾师门人,文字通顺者不多,皆谓唐宋之文不屑意,而以《史记》《汉书》为学。故虚字多反用,造语尤晦涩,反不若时手之驾轻就熟,无词不达也。古诗不求明畅,以拙为宗,稍可掩不通之迹,故师门多诗人。”其为文章,长于抒情叙事,从容讽议,中含诙诡,以优游出顿挫,而不以驰骋为曲折。尝教人以学范晔《后汉书》及魏武帝文。钧则言:“魏武帝文无长篇,而亦不多,如何学?余初闻而疑之,久乃知其短篇无不具长篇气势,不骈不散,有子长之遗风也。”闿运为钧言:“作人墓志,须叙其生平不得意事,以别于传记。”乃授以所为《刚直彭公墓志》,寥寥短幅,中曰:“然其遭际,世所难堪”,果叙其不得意事也。于是文思大进,深悟化繁为简、举重若轻之法。门弟子辑其诗文笺启,为《湘绮楼集》,凡若干卷。而钧则言:“湘统之文,墓志第一。数千年来,传志不分,变为一体。而湘绮崛起,体格判然,峭妙轻灵,难于踪迹。”闿运为钧言:“汪容甫云:‘读书十年,可以不通。’‘不通’二字,俗人多不能解,非读书有得,又肯虚心者,不肯出此言也。然而难言之矣。汉学始有不通境界;宋学以意断,遂无不可通矣。此境甚高,读经可得。而治文史者则无所谓‘不通’。吾未信汪容甫之真能不通也。”宣统元年,巡抚岑春萱以闿运老儒,上所著书,赐翰林院检讨。及革命成功,而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以年家子手书聘问,则复曰:“今之弊政在议院,而根由起于学堂。盖椎埋暴戾,不害治安;华士辩言,乃移风俗。其宗旨不过弋名求利,其流极乃至无忌惮。此迂生所以甘跧伏而闭距也。”既而世凯强起为国史馆馆长,以民国三年抵北京。人问“咸同中兴,先生及见其人物。今之人才,何如曩日?收拾时局,有其人乎?”闿运沉吟有顷,笑曰:“以今视昔,才智殆有过焉。惟昔人做事认真,而今人做事不认真,收拾时局,殆未之信。”寻以龃龉归。而其殁也,以联自挽曰:“春秋表仅成,赖有佳儿习诗礼;纵横计不就,空留高咏满江山。”盖不为诗人自居也。其弟子杨度,颇传授心法而得其纵横之术,方以佐袁世凯谋称帝而负世谤,乃挽之曰:“旷代圣人才,能以逍遥通世法;平生帝王学,只今颠沛愧师承。”亦以政治家推之。然而同治之末,龙阳易佩绅者,易顺鼎之父也,以郭嵩焘之介而谒闿运,谈学论政极欢。嵩焘则以书诫之曰:“君子之学,必远乎流俗,而必不可远道。壬秋力求绝俗而无一不与道忤,往往有甘同流俗之见以畔道者。但论文章,友之可也,师之可也。至于辨人才之优绌,语事理之是非,其言一入,如饮狂药,将使东西迷方,玄黄易色,颠沛蹉失而不可追悔,独奈何反用其言以自求迷乱哉?”则固盛以文章推之矣。

阎镇珩,字季蓉,石门人。喜读书而生长穷谷,书不可得,从友人假得《文选》并注读之,数月皆能记。既而闻邻翁有《史记》,请借,不许,请就其家读之,又不许。而翁所居少薪,镇珩家有山场,请日馈肩薪,乃许之。正珩朝食毕,则荷薪携笔札往读之。且读且写,数月成诵矣。及补县学生,以制举八比之文教授乡里,而推之通经学古。方当王闿运誉满东南,文采照映之日,而暗然潜修,不骛声气。学本程朱,文为欧曾。因文欲以见道,经世必以明礼。途辙所自,推本曾国藩;而文章浩落,不事涂饰,同国藩之宽博,异国藩之茁轧,然亦不为桐城末流之虚声摇曳;直抒欲言,意尽则言止,其意确然,其辞沛然。一时耆旧杨夷珍、郭嵩焘之伦,折辈行与交。而夷珍尤以古文自负,则以女继其室。然古文不为步趋以自名家。夷珍刻炼而笔驽,不免雕饰;镇珩则坦夷而气浩,自然方雅。是时汉学大盛,风流湘楚,人人骛通博以为名高,而耻言程朱。至于文章,则穷诡极妍,宗尚齐梁。镇珩每诰于门人曰:“学无古今,适于用之谓贤。章句烦碎之学,有用乎?无用乎?百余年来,人人嗜奇炫博以倡汉学,自谓度元明而轶宋唐。然彼遭时无事,幸而窃据上位,如纪昀、阮元之徒,果何补于国家乎?自君子论之,貌荣闻而苟富贵,虽谓不有其人,可也。学以穷理为先,其次莫如通识古今之务,诗文抑其末尔。古之君子,学充积于心,其理得,其事该,未尝尽意以为辞,而辞莫善焉。今之学者,炫奇博,骛夸丽,哗世取宠利,而返之其中,无有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韩子曰:‘本深而末茂。’二语者,非直为文言也,即文不外是矣。盖古之圣贤,未尝有意学为文,其中有所不得已,因事而书之于策,则道为之体,气为之用,道充,故气亦充焉。今之治文者,所得皆古人肤末,一字之奇崛,于文无关轻重,而斤斤然自许为谐古。其道,吾不知焉,其气,吾又不知焉。夫如是,其求孟韩也愈似,其去孟韩也愈远矣。且韩子诸碑铭,多仍汉魏雕刻之习,特文中一体尔,于道无与。古人极至之诣,不在是也。若其《原人》、《原道》、《原毁》、《争臣论》、《佛骨表》、《上张仆射》、《答孟尚书书》、《送王秀才》、《浮屠师文畅序》,其言宽平质直,无有艰苦拘涩之态,读之但觉真气充塞行间,与六经孟子相出入;而其词与其意适,则自荀卿、贾谊、司马迁、刘向、扬雄以来,未有过之者焉。夫所贵乎文者,非独声音采色之极其工,使人不能有加也。其得于中者,有至有不至;其发于外焉,无不肖之以出。凡勉强而伪为之者,皆不肖夫其中者也。故眉山苏氏之论,以为‘辞至于能达而文不可胜用’。虽孟韩之文,要于能达而止,然其所以能达者何在,吾不可不熟思而慎取之也。文至唐季五代,其气苶累而不能举。北宋诸子,矫而振之。其尤显者,庐陵之欧,临川之王,并南丰曾氏而为三焉。大抵浸润六经以出之,而曾氏最为无颣。夫文非可以徒作也,六经言道之祖,诸子时或叛而去之。扬雄、王通,无其道而强饰经言,其貌得,其实丧,学者卒莫之贵焉。曾氏之学,湛深经术,于道粹然,故其发之文者,湛深而精纯,往复而多不尽之致,汪洋自恣,与道大适。其于孟韩,将殊途而同归也。近世言文者,诋方苞而进胡天游。天游于文初无所得,其外虽张为怪险,而中实寒馁,气塞滞而不流,譬诸画鬼者欺人以所不见,工拙不足论也。方氏渐渍经术者深,不烦涂雕,自然雅洁,粹乎儒者之言。姬传修饬之功,诚自有得于古人,然举唐宋以来觉裕恢博之气象,一变而为促狭,读其文者,如游穷岩绝壑,目隘而心不舒。视方氏未知何如,要其去韩欧远甚。近代文家,曾文正才力豪纵,恃其骏足。一往奔放,时或轶出法度之外,然未尝与道不相准。盖其辞伟以辩,而其气沛焉能达,古之立言者类如是,宁独孟韩云尔哉!”曾国藩探源汉之扬马以学韩愈,力造雄奇瑰伟之境,以矫桐城缓懦之失。而镇珩则取径宋之欧曾以学韩愈,务为坦荡浩落以出,一洗湘乡茁轧之语;涵蓄宏深,发挥盛大。义宁陈三立治古文有名,而镇珩与言:“近代作者,最难得优游宽博气象。”三立以为然,曰:“愿与吾子共勉之矣。”镇珩推本其意以为骈文,亦不涂泽,不使事,放言落纸,气韵天成。湘乡张怕纯妇何氏能诗,为序其集,有曰:“关河晓别,良人万里。”善化瞿鸿禨读之,激赏曰:“真六朝人语也。”所作如《漂母祠碑》、《吊春申君文》、《吊吴越钱武肃王文》、《吊罗昭谏文》、《屈贾合集序》、《游兰亭记》,浮藻既湔,古艳自生。与王闿运同时而不同格,同其散朗,异其弘润,标致不如,而意度过之。盖闿运取径徐陵以出入潘岳、陆衡,而镇珩则脱胎范晔以参随曹植、孔融也。自言:“初学唐四杰及李义山,志在流丽而已,往往混入袁吴一派。至作《吊钱武肃王文》,始专为魏晋人体。”诗亦肆意有作,务为优游宽博,盘硬而不入于生涩,疏宕而不落于浅俗,不为曾国藩之生奡排宕以学昌黎、山谷,亦不同王闿运之华藻丽密以追士衡、康乐,只是学杜而得其跌宕昭彰尔。性勤恪,一息不肯以自懈;而受人之托,必为尽心。瞿鸿禨以光绪十九年督浙江学政,延校文。之杭州,舍馆甫定,鸿禨示所取优贡卷,颇不慊镇珩意,即捉笔改首次二名陈生、王生卷,涂乙几尽。鸿禨大服。学政署西有亭曰定香亭,故学政阮元建也。鸿禨新葺而为之记,使人持示,且贻书谓:“昔人诗云:‘平生风义兼师友’,乞痛绳削,如改诸生之卷,惟恐其不多耳。”镇珩如旨。明日,鸿禨诣谢曰:“记劳点窜,惟以阮文达自比,殊愧其僭。”镇珩笑曰:“文达非有丰功盛德可比迹古贤,徒以文采风流烜耀一时而已。公以自比,吾犹为公羞之,奈何反疑其僭乎?”鸿禨默然。顾性实乐易,见人一技之善,必广为延誉,如不容口。尝主澧州之渔浦书院,病目已久,而白昼篝灯,据案校诸生课文,劣者,案左,不列等,佳者右而给奖。一生狙伺肘后,见己卷之左也,掣而杂之未阅卷内,寻阅而又左之,再掣之,如是者三。于是搓眼起立大呼曰:“此宁科场,吾校文亦有鬼神瞰督耶?”诸生传以为笑,而无不叹其校阅之矢慎矢勤为不可及。湖南学政以“博通古今,孤介绝俗”荐于朝。授官训导,部选缺,不赴。至宣统时,征为礼学馆顾问,亦不起也。独杜户摈人事,发愤著《六典通考》一书,以谓:“文墨俗生,往往掎摭汉儒章句,穿凿立异,谓之经学。耳食者因而惊宠之。其实庸猥下材,无足置齿论。夫士当为国家设施耳,区区操简牍,注一经,安足贵乎?尝论古先哲王经世之法,莫善于礼;礼之体用灿备,莫具于《周官》之书。曾子固盛引唐六典以为得《周官》精意,而明太祖因时立政,革中书省,重六尚书之权,几欲复周人设官之旧,相沿至今,遂莫之废。盖六经,圣人经世之书,其言无一不与道俱者也。汉以后诸君,于道或合或离,然即其行事得失,可以推见当时之治乱,而二三坠典遗文赖史家纪载以存者,未尝不与经训相表里,孔子所谓百世可知也。往览秦氏《五礼通考》,伟其通博,亦颇疑其征引丛杂,骈拇枝指,旁见歧出,观者不无惝恍而失所守。且五礼者,于六典仅一端,而不足以赅其全,欲以汇集睹记,别次为书,读史有得,随事著录。积十三年,成《六典通考》,凡二百卷。自以谓于先王之大经大法,究悉原委,蕲于匡补杜、马二《通》及秦蕙田《五礼通考》之书,而于世道之治乱兴废有补焉。昔曾国藩作二圣哲画像记,谓:‘先王之道,所以修己治人,经纬万汇者,曰礼而已。辨后世因革之要,而欲周览世之大法,必自杜氏《通典》始。马端临《通考》,杜氏伯仲之间,莫不以礼为竞竞。而秦尚书蕙田遂纂《五礼通考》,举天下古今幽明万事,而一经之以礼。”是则镇珩之学所由本也。于时王闿运才高意广,欲自外于国藩以别开风气;而镇珩严气正性,则推本于国藩以模楷后生。闿运通而门户大,镇珩介而不免固,然不得镇珩之固,无以救闿运之通。闿运啸傲公卿,跌宕文史,以经术为润泽,以文章弋羔雁,声气广通,宕而不反;而镇珩遗外声利,君子暗然,笃实辉光,足以日新其意矣。独居深念,身当叔季,每太息于民生之况瘁,士风之己偷,学术之不纯,而发愤言之,以谓;“君子之守身,不可以不正。而其为学也,必造己于广大。智足以周万物,仁足以利无穷,匹夫匹妇,有一不被其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宁日淡然而已哉!山林幽默之士,违天而自用,闭门而孤游,彼徒知用贫贱为已乐尔。抑知先忧后乐之君子,其身虽处穷约,而未尝不引天下国家为己任。劳苦变动,而其心益进于光明。盖坚忍之操,夙定于中,则事之卒然外至者,莫能以困我也。故曰:‘贫贱忧戚,玉汝于成。’彼流俗之人勿察,顾以其身不自佚乐为君子訾笑焉,岂不谬哉?始罗忠节公为诸生,家窭甚,岁尝聚徒讲授,所言皆古今经世大略,无一语及世俗利禄之学,乡里闻而窃笑,公勿为变。其后军事起,倡率义旅,为国讨贼,功虽未究,而其学术之正,气烈之高,无待余论矣。独其皇皇不自佚乐之心,由布衣以陟台司,未尝一日或异。然非知公生平之深与学道而自有得者,见不逮此。予尝谓今日人心之弊,患在居贫而强效富,无资而好为侈靡。耳目声色之娱,恣欲自快,脱手千金如稊稗;至其昆弟族戚之寒馁者,视之漠然,不啻秦越人之相值焉。夫如是,虽举天下国家畀之,岂能知忧哉?私其乐于一身而已矣。”传有《北岳遗书》二十一卷。郭嵩焘读其文而善之,贻书推挹,以谓:“议论沉实,有关世教。而力诋近世言汉学者,上及高邮王氏,要皆实有心得,非以门户争胜。想当施手时巨刃摩天扬矣。往时孙芝房著《刍论》,推原汉学流弊足以乱天下,曾文正颇以为过。愚尝原《刍论》立言之旨,非谓乱天下者汉学之为也,为其意气之凌厉,闻见之烜赫,尽宋元以来所守程朱之藩篱而务抉去之。但为规行矩步,屏不得与于学,积成贪戾暴慢之习,夷然不以为非。当乾嘉间创为此名,亦多聪明宏通辩博之士,十年间消磨既尽矣。而其习中于人心,相为披靡,无复廉耻礼义之存,则谓以其学乱天下,非过也。前时此风莫甚江浙,今又渐被湘中,人人排斥程朱为名高,心有惧焉。甚望得如阁下者相与匡正而维持之。读其书,想见其人,亦邈然深长以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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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头的穿越很流行。傅瑶在知道自己穿越后没有一点慌乱,何况,她穿到了当朝尚书的家里,没有继母庶妹,没有宅斗算计,可以说家庭和睦,生活富足。要说唯一让人揪心的就是:据说她爹是奸臣。自古奸臣都没有好下场,为了将来不被清算,傅瑶开始寻找让她们家脱“奸”的帽子。哪知道帽子没找到,一道圣旨压了下来。流放……她们一家被皇帝老儿当挡箭牌赶到了千里开外的不毛之地。于是,傅瑶迅速调整心态原地满血复活为励志女汉子!开荒、种粮、修茅屋,还得时不时的挖个陷阱对付边境的强盗。小心经营,细细盘算,她只求一日三餐全家能饱腹。可现实是残酷的,左邻右舍看不得她们家好起来,尽找茬,还有极品小人制造麻烦。于是她还要和他们各种争,各种斗……好不容易等到极品都收拾光了,家业也兴隆了的时候,一道圣旨又压了下来。回京……迅速卖掉万贯家财,一家人风光重回京都。再不是傻里傻气被皇帝利用的棋子了,再不是别人想陷害就陷害的软蛋了。且看傅瑶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惩治那些伤害她们家的人。于是,真正的奸臣一家子就此练成。本文前期种田为主,后期种田和各种争斗为主。喜欢的亲可以收藏、留言、花花、月票以示鼓励;不喜欢的亲请不要拍砖。*═—═—═—**═—═—═—*推荐如雪的另一篇文:《小霉女逆袭大总裁》
  • 三年情殇

    三年情殇

    现代言情。都市文。有倪虹,就有碰撞。有爱情,便有情殇。她是他的情妇。签了三年合同的情妇。肉欲、恩怨、金钱。爱恨。当这一切都牵缠了起来时,他与她,将会有着怎样的交集?而爱情出现时,她与他,又将会有着恁样的结局?帷幕拉开,尘埃落定。一年恨。二年怨。三年爱。三年后,她,又该何去又何从?十指相牵,真的只是温暖?****************************伟安集团。顶层办公楼内。眉目飞扬,面露讽意,双瞳成墨,“做我三年情妇,换他此次平安,如何?”“好,我同意。”**********************她是普通的大三毕业生。他是叱咤风云的商坛高手。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两个人,本该是没有交集的一生。然而,因了一个他,因了她爱他。他与她,以及他。三个人的人生至此改写。人生不是舞台,没有彩排的机会。而他们,再也回不到最初的轨道。************人生如戏。戏,却不是人生。恨入骨髓,爱入骨骼。当爱情以恨的名义出现时,爱情,将如何收场?他与她,我们将拭目以待。*********************【麻辣美人】——总计约十余万字。为三年的番外小故事。唐贝儿——唐展阳和安安的女儿唐钰——三年里面的小宝宝二十年之后唐贝儿的拒婚,带来的是一番什么样的故事?唐钰的人生,又是怎样的上演了?另外,三年里一些谜底会在这里做出解释。唐家的故事。唐家的人生。三年中继续纠结的人生……。。。。。。。。。。。。。。。。。。。。。情妇系列文:王子道的贪欢:好友丁丁的文:花落唐朝Ⅱ好友夜恋凝的文:堕落PS:雨的公共群:44964502。亲们若是有喜欢此文的可以进群交流。敲门砖便是雨文中的任何一个人名即可。另,雨最近上Q群聊的时间不是很多,但是晚上一般会在线滴。期待各位的交流。。
  • 无限轮回识织海

    无限轮回识织海

    [你我犹如隔镜视物,所见无非虚幻迷离。]
  • 金牌宠妃

    金牌宠妃

    一朝代嫁,让她这个庶出之女成为了皇妃。成亲半年,她却从未见得她传说中的夫君一面,却不想在别人的算计中,进了皇上寝宫,一夜折磨,再度相遇,她荣获他所有的宠爱。太后娘娘听信传言,陷害于她,他将她揽在身旁,不准她受到一丝伤害。后宫妃嫔诋毁她,他却拥她入怀,重瞳中爱怜毫不掩饰。朝廷重臣联名上书,说绝色倾城,必为祸国妖孽。他却不管不顾,将她送至那最高的位置,俯瞰众生。三千宠爱集一身,羡煞天下人,只是最终,他却判了她腰斩之刑,从一开始,她登上这舞台,都不过只是他政坛上的一颗棋子。伤痛绝望后,一把火,烧烬了那繁华的宫殿,亦烧烬了所有的爱恨情仇。一切都不过是场繁华一梦,从一开始,就是她纠缠不休,始终放不下。这场爱情的角逐里,她终究输得彻底。【片段一】繁华的宫殿外,她跪在殿门,双腿已经麻木。他宛如神祗般出现在她眼前,低头看着她,“绾儿,跪在这里,只为求朕放过他么?”“是!”她字字铿锵有力,“一切都与他无关,还请皇上明察!”“好,朕给你这个机会!”他轻轻扬唇,“不过朕要你一世不得离开朕!”她低头,默默地点头。【片段二】“甄贵妃妖媚祸国,与父亲甄宰相勾结,欲谋朝篡位,实属大逆不道,至今起,废除贵妃封号,处以腰斩极刑!”宣旨太监一字一句的话,说得如此决然。“龙熠白,你忘记你的誓言了么?”“绾儿,你忘记了么?第一日相见,朕便告诉过你,是你深陷其中不肯自拔!”她低下头,心止不住地凉下去,“那可否放过我的家人?”“你说呢?”终于,她抬头,妖娆地笑了,笑容仿佛沾满了前尘旧事开出的花朵,“小白,可否让我再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明天行刑时再出去!”他默许,却不想,换来的是一把火,一把绝望的火焰,烧尽了那繁华的宫殿,将她烧成灰烬。【片段三】五年后。再见面,已是别国皇帝的寿宴上,她一袭青色长衫,一舞倾城。他看着她缓缓走来,以为她还会像以前那样甜甜的唤他小白,然而她却与他擦肩而过。随即,她竟当着他的面依偎在别人怀中巧笑嫣然。他上前去,狠狠捏住她的手腕,再也不肯放手,“绾儿,你没死?!”然而,她却转身,看着他盈盈笑道,“对不起,我们认识么?”千帆尽过,再回首,她的身边已有一个他,而他于她,只是陌生人。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 别让不好意思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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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教你玩阴的,教给你的,是最现实的生存法则。不是教你弄虚的,教给你的,是最实在的处世之道。闯荡社会的必修课,让自己不中枪、不憋气的处世哲学。对自己狠一点,离成功近一点。拒绝不好意思,找回强势的自己。才能在人生的道路上游刃有余走社会,少走弯路不吃亏。你不是超人,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你也不是钞票,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你没有金刚钻,却偏要揽瓷器活……千万别逞能了,千万别不好意思了!因为面子,因为不好意思拒绝,就丧失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权。烦恼就会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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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瓶假酒吹到清庭,从此开始许荣跃的不归路。一个荒诞王爷,宗室之宴,不苟之行。他成了荒唐之人,诚然一笑了之。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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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的气味,让人如此胆寒心惊!绝对恐惧、凄婉、离奇、诡异!身临其境的感觉、凄婉的场景、恐怖的气氛、奇异的故事,一切,就发生在你我身边。吓到你胆颤-吓到你神经错乱!阅读时务必当心,胆小者切勿尝试!越恐怖越上瘾,让你冷彻骨髓、胆寒崩溃的恐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