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玉郎自华亭由省起身,千辛万苦来到京师,原图见丽容一面,及到丞相府内,将及相会,又遭夫人之妒,将丽容送入宫中去了。此时无可奈何,只得跟着院子到寺中安身。一到寺内,长老接见,院子说:“此位相公姓李,丞相叫你好生服侍。他在此读书侯场,薪水之资老爷按月送来。”说罢便自去了。这李玉郎从新又与长老作揖,说道:“小生乃出外之人,总蒙丞相送到此处,早晚还烦长老照顾,于心不安。”长老说:“这有何妨,小僧但愿服侍相公得步青云,名登金榜,便就光耀山门。”李玉郎说:“小生才疏学浅,只恐有负长老。”李玉郎自此住在寺中读书,这话暂且不提。
却说丞相夫人假以太后打发公主出嫁,借端将丽容送进宫去,以绝祸根。只是那丽容一心想着玉郎,不得相见,巴不得个清净之扎苟且安身,省的被那老儿点污,且可脱得夫人嗔怪,他到心安意肯住在宫中。这太后见他德性温柔,举止端方,甚是慊意,就发一道懿旨,令内侍递去,内侍捧旨到得相府,夫人迎接,就此开读:“皇太后旨下:‘伯颜夫人苗氏所进美人张丽容,甚是可意,足觇用心。但恐出身草茅,未瞻礼仪,着盈绣内,教演精熟,待公主娘娘大婚之日选用。’谢恩。”内侍已去。
且说这伯颜丞相见是懿旨已下,将丽容美人留在宫中侍奉公主,把那思念张美人的心肠方才绝了。但恨夫人醋意太重,失去了一桩珍宝,终日悒悒不乐。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珍奇宝物归何处,富贵无如帝王家。那一日到得公主大婚之日,约定在金亭馆驿合卺,只见那长街短巷,家家尽垂丝帐,户户张灯结彩,哄动了远近人等,谁不来看妆奁。但见是宝珍堆积,光芒射日,彩被摆列,金珠惊人。这一番的热乱,人人争先观看,自不必言。
且说这李玉郎在寺中居住,一心想着丽容,那里念得下书去。终日长吁短气,日夜梦魂颠倒。长老见他如此光景,甚觉可疑。一日,问道:“相公在此,甚是有慢,得罪,得罪。”玉郎见问,说道:“小生无故受你供养,心实有愧,何以克当?”长老说:“薪水鄙事,何足介意,只是相公在此,实属客边,或是小僧侍奉不到,相公自管明言。”玉郎说:“各人自有心腹事,可与人言无二三。”长老便说道:“为人结交须知己,不是知己莫与谈,我也不必问相公的心事,只是你终日愁闷,如何是好?如今圣上有一花花公主,招赘兀都驸马为婿,迎送嫁妆于金亭馆驿。街上士庶纷纷都往那里看景,相公何不借此一观,以消闷怀?”玉郎说:“有这等事!小生要出去一看。”长老道:“待贫僧奉陪,何如?”玉郎说:“这等雪天,不劳禅步罢。”长老说:“既如此,贫僧煮茗奉侯。”二人辞别,玉郎思想道:“适才长老说,圣上招兀都驸马,迎送嫁妆于金亭馆驿。想张丽容既入宫中,未必不随妆侍奉,或者天可怜见也在数内,若是邂逅相逢,亦未可知,不免前去打听一番,多少是好。”出得寺门,好大雪也,有词为证:风一穹,云四合,迷失青山绿树多。惟有寒鸦栖古木,漫铺棘驼。瑶堆凤羽,琉璃殿上银妆裹。欲见宫娥,去金亭馆驿,天意肯从么?——右(上)调《忆莺儿》
话说李玉郎听了长老之言,去看花花公主出嫁金亭馆驿,出的门来,偏是大雪满地,只因想着丽容,只得挨上前去。这且休提。
再说李玉郎有个服侍他的书童,奉家主之命,到得京中来寻玉郎,再寻不着。一日,说道:“因大相公追赶丽容,不知去向,老爷奶奶放心不下,终日哭天哭地。着我追寻,我直赶到京中,无处寻问,俺已在此日久,盘费已尽,欠下店主人饭钱,毫无〔清〕办,幸店主人是个操军,今日花花公主出嫁,他在店中忙迫,为此我替他应名摆围。你看士庶人等纷纷俱来,看送嫁妆,或者我大相公出来观看,也未可知。苍天,苍天,可怜叫我遇着他,使俺主仆相见,真属万幸。”说罢,两眼留神便在那人层内不住观看。谁知事有凑巧,一眼觑着了李玉郎,说道:“那壁厢来的好像我家大相公。”上前一认,果然是他,一手扭住,哭道:“小人千找万寻,再也撞不着大相公,今日天假其便,得以见面,小人十分侥幸。”说罢,大哭起来。玉郎一阵〔心〕酸,痛倒在地,苏醒半日,说道:“书童,我那爹娘在家安否”
书童说:“老爷奶奶只为大相公追赶丽容,不回家中,哭泣不安。特着小人前来寻,我已经来此日久,费用俱尽,也是无可奈何了。”玉郎又问:“你为何身穿戎衣,这等打扮?”书童说:“只因公主出嫁,那店主人是个操军,我欠他饭钱,故此替他来应名,所以这般打扮。只是大相公到此,不知问着翠娘的消息么?”玉郎道:“说也可怜,那日我赶到京中,已将翠娘送入相府了。那时我往相府窥探,因为闯了道,那相爷将我拿住,自分必获重罪。那时我说与翠娘有中表之亲,这丞相信以为实,就欢欢喜喜命院子请翠娘与我相见。谁知事有中变,遭了一个奇妒夫人,恐其收下翠娘夺他之宠,乘丞相上朝,意秘密的送入宫中去了,教人岂不可叹!”书童说:“翠娘一入宫中,这就是石沉大海一般,相公与翠娘相见之日,只可期之来世罢。小人劝相公不必再涉妄想,快与小人回家省亲,致免老爷奶奶悬挂。”玉郎说:“书童言之有理,但是我亦闻得公主出嫁,太后亲点四十名宫人从嫁,我想张丽容或在数内,亦未可知。况是明晚定宿在馆驿金亭中,我和你妆做军卒,浑入其内,倘然天可怜见会他一面,俺就死也甘心。”书童说:“这也不难,相公就穿上我的衣服,充一名军卒,待小人再去顶替一名。”玉郎听书童之言,满心欢喜。二人随各脱衣相换,好不兴头,有词为证:脱下儒冠,把青毡带着。穿上戎衣,把蓝袍换却。乔打扮,他怎知变影移形。又况他行见错官家势,思令人顷岱岳。纵是觌面相逢,觌面相逢,只应偷眼看他。——右(上)调《间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