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蒋婷遇见他的时候,他也是在林子里独自迷了路。那一次他不过是因为心情不好,想要一个人静静,就让跟随的侍卫远远的跟着,自己一个人好散散心。可没料到后来他在林子里越走越找不到方向,最后完全迷了路。而那时跟着他的侍卫也不知去了哪儿,怎么叫也叫不来人。他原本心中就存着太多的委屈,再加上当时心情慌乱,所以才会伤心的蹲在树底下哭泣,从而被那臭丫头发现了。
如今,他当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即便他现在迷路了,可他身后还跟着很多人。他不会再如上次那般找不到方向。追着他出来的刘铭,一直随身伺候的小厮,还有蒋府里的两个小管事,都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只要他一回头叫人,他们就会过来告诉他这是哪一处地方。
回忆起过往,让刘曜的心情变得更差。因为回忆提醒着他,曾经自己在那臭丫头面前表现的多么软弱。他在最软弱的时候,被她看到了,还被她欺负了!当然,那时他也确实被她救了。
他恼恨着她,可是却因为她救回了他,而不能报复。而她第二次的舍命相救,让他更应该感激她。可该死的,他根本无法对那臭丫头产生半点儿感激的情绪啊!
刘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当初他被蒋婷骗着用了她擦脚的帕子擦了脸;想着她将他气晕过去昏倒在溪水里;想着她用自己小小的身子将他从发了疯的马背上扑了下来,用她小小的怀抱护着他保住了性命;想着她明明如同僵尸一样虚弱的躺在床上,却强硬的跟他谈条件,说他们从此两清了……该死的两清了!他们之间这么多的纠葛,怎么能如此简单的就两清了?
刘曜心里明白,若真算起来,他欠蒋婷的比较多。可他还是觉得无法原谅她一开始时对他所做的一切。他恼恨她,恼恨到每次见她都想要冷嘲热讽几句,恼恨到每次见她都会愤怒到失去理智。即使他明白自己不应该那么做,可心里就是想要那么做。
难道他真就如她心里所想的那样,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吗?
刘曜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张开的双手,这双手曾经很干净,没有沾过任何血污。那是他的母亲在世时,她用尽心力去帮他扫平所有的障碍。因此,他十岁之前都活的很快乐。他恣意而张扬的活着,全心的相信着母亲的话。
他是最好的,是最优秀的,只有他才能继承父王的一切!
可十岁之后,保护他的母亲病了,病得很重,竟然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去世了。他跑去质问父王为何不找最好的大夫来救她;为何任由她就那么死去;为何还要任由那个罪魁祸首的贱人活着。可父王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告诉他,他的母亲会有那一天是咎由自取。
然后,他开始活的更加恣意张扬。因为不这样,他就无法掩藏起心中的悲伤。因为不这样,他就无法确定,自己还是景王府中独一无二的世子爷。
他的父王一直任由他这么活着,是因为他这双手没有沾上别人的血。可是,有人开始暗杀他,他也开始还击。他的还击,得到的是父王残酷的镇压和打击。
两年的时间,他的父亲慢慢的将母亲留给他的东西渐渐抢过去,或者毁掉。他的双手里,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他只是个空头世子了。然后,他被父亲放逐到了京城。
刘曜开始觉得心痛。突然觉得自己对蒋婷的那些怨气,与这心痛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他至今不能相信,父亲当日对他说过的话是真的。若她没能救他,那他就是自找的。父亲,并不在乎他的死活。可与他毫无关系的臭丫头,却拼死救回了他。
他不感激她。他只讨厌她,无法抑制的讨厌她。因为她救了他,让他留在了这个到处都充满了痛苦的世界里。为什么要救了他?
刘曜终于明白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那臭丫头好好相处的。他并非睚眦必报的人,因为他的高傲不允许他如此。可他对她,却无法做到淡然以对。因为他最不堪的时候,全都被她见过了。既然如此,他在她心里便理所当然是一个不堪的人了吧。
可该死的,他却不想她看到自己的不堪啊!
“我要回去。”刘曜站定了,转头对刘铭淡淡的说道。
刘铭看着好似恢复了理智的刘曜,笑得十分温和:“为什么突然要回去?蒋大人说好了中午时要宴客的。我们既然来了,当然要讨杯酒喝才好回去吧。”
刘曜的目光渐渐趋于平静,慢慢的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世子爷,可是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蒋府的一位管事诚惶诚恐的上前行礼下拜:“若世子爷觉得小人们没有招待好您,还望您能责罚小人们以便能消消气。求世子爷千万要消消气啊……”
刘曜眉头皱了皱。他不明白为何每个人都对他这般小心翼翼。他只是待的有些烦了,想要离开罢了。为何他们会如此恐慌?他以前从没注意过别人的心思,因此对于一些下人们的过度反应向来不怎么理会。这一次,他也同样决定不理会。
“表哥,我真的想回去了。”刘曜不去看跪在身前的两个小管事,只对着刘铭发表自己的想法。他真的很怕自己如果还不走,会冲进后院里去找那个臭丫头算账。其实他要算什么帐,他自己也不清楚。可他知道自己内心中平静的表面下,是翻滚的冲动。所以他想离开。他讨厌她,却并不想真的伤害到她。
刘铭苦笑着看刘曜,看着他眼睛里的平静,叹了一声无奈的道:“也不知道你和蒋姑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过还是个小孩子,说几句难听话你也没有必要当真啊。唉,算了,你既然想要回去就回去吧。”
刘曜垂了眼眸,避过了刘铭眼里的探究。他也不想当真,可她眼里的轻蔑却让他无法不当真。见到她,他就会无法控制自己。现在的他,就处在爆发的边缘,还是离开比较好。
“你们去向蒋大人传个话,就说我与景王世子爷突然有事先回去了。记住了,今天演武场里的事情,半个字儿也不要吐出去。若我们在外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到时候回来跟蒋大人说上几句,想必你们也清楚到时候自己会如何吧。”刘铭收了脸上温和的笑容,少有的露出几分慑人的威严,转身对自己和刘曜的随身小厮道:“你们也是一样。若是敢有人出去乱传话,坏了两位姑娘的名誉,到时就不要怨主子们心太狠了。”
不能亲自与蒋邕告辞便要离开蒋府,刘铭认为他们这种做法实在太失礼了。因此当他们出了大门要离开时,他派了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小厮去跟蒋邕道别,并表达了他们提早离场的歉意。
这种事情,刘曜从未做过。
以前他无论去哪儿,都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虽然这两年他的日子不像以前那般顺风顺水,但在岭南,还不会有人敢因为他提早离场就对他心生怨愤的。当然,也许会有人怨恨他,但他们是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下一次相见时,他们仍旧会对他毕恭毕敬。
刘曜看着那个小厮恭敬的领了命,跟着蒋府的小管事去找蒋邕告辞去了,才对刘铭问道:“这么做有必要吗?”
刘铭一愣:“什么?”
“即便我们不告而别,蒋大人想必也不会生怒的。所以你这么做,没有必要吧。”刘曜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不是因为他看不起蒋邕。而正是因为他对蒋邕有一定的认识,所以才笃定即便他们直接走了,他也不会生气的。因为蒋邕沉稳的外表下,有一颗坚如磐石的心脏。除了他的女儿能让他稍微柔软一点,其他人,他根本不在乎。
刘铭目光怪异的看着刘曜,叹了一声回道:“这不是蒋大人会不会生怒的事情。表弟,我们既然是来道喜的,就应该尊重主人家。若我们来时便直言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提前离开,那也就罢了。可明明之前已经说好了要留下来赴宴,却又临时离开,又不能亲自与蒋大人讲明缘由,致歉道别,这已经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了。若我不让人专门去跟蒋大人说一下,咱们如何能心安?”
刘曜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我明白了。你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可我不明白的是,你有什么好不安的?蒋大人不会在乎我们是走还是留的。其实就算我们今日不来,他也不会因此而记恨我的。就算他们于我有恩,可他与他女儿都不会记在心里的。”
刘铭瞪了眼,指着刘曜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这个混小子,人家于你有恩,需要记住的人不是他们,而是你!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吗?之前看你性子沉稳了不少,我还道你改了。没想到却还跟原来一样。真不知道表姨到底是怎么教的你?还有你爹,竟任由你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算了,我不说了。刘曜,我再说一遍,人活在世上,要懂礼,要感恩!知道吗?”
刘曜淡淡的扫了气得跳脚的刘铭,轻哼了一声,便甩手背在身后,随意选了个方向,便慢慢的走远了,只留给刘铭一个瘦弱却挺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