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岳大爷等五人一路走,一路在马上说起宗泽的恩义:“真是难得!为了我们反累他削了职,不知何日方能报答他?”正说间,忽然王贵在马上大叫一声,跌下马来。顷刻间面如土色,牙关紧闭。众皆大惊,连忙下马来,扶的扶,叫的叫,吓得岳大爷大哭,叫道:“贤弟呀!休得如此,快些苏醒!”连叫数声,总不见答应。岳大爷哭声:“贤弟呀!你功名未遂,空手归乡已是不幸。若再有三长四短,叫为兄的回去,怎生见你令尊令堂之面?”说罢,又痛哭不止。众人也各慌张。牛皋道:“你们且不要哭,我自有个主意在此。若是一哭,就弄得我没主意了。”岳人爷便住了哭,问道:“贤弟有甚主意,快些说来!”牛皋道:“你们不知王哥原没有病的,想是昨夜吃了些东西,灌下几碗冷茶,肚里发起胀来。待我来替他医医看。”便将手去王贵肚皮了揉了一会,只听得王贵肚里边咕碌碌的,犹如雷鸣一般,响了一会,忽然放了许多臭水出来。再揉几揉,竟撒出粪来,臭不可当。王贵微微苏醒,呻吟不绝。众人忙将衣服与他换了。岳大爷道:“我们且在此暂息片时。汤兄弟,可先到昭丰镇上去,端正了安歇的地方,以便调理。”汤怀答应上马,来到镇上,但见人烟热闹,有几个客店挂着灯笼。左首一个店主人,看见汤怀在马上东张西望,便上前招接道:“客官莫非要打中火么?”汤怀便跳下马来,把手一供道:“请问店主贵姓?”店主道:“小人姓方,这里昭丰镇上有名的方老实,从不欺人的。”汤怀道:“我们有弟兄五个,是进武场的,因有一个兄弟伤了些风寒,不能行走,要借歇几天,养病好了方去,可使得么?”方老实道:“小人开的是歇店,这又何防?家里尽有干净房屋,只管请来就是。若是要请太医,我这镇上也有,不必进城去请的。”汤怀道:“如此甚好,我去邀了同来。”遂上马回转,与众兄弟说了。便搀扶了王贵上马,慢慢的行到镇上,在方家客寓住下。当日就烦方老实去请了个医生来看。医生说是饮食伤脾,又感了些寒气,只要散寒消食,不妨事,就可好的。遂撮了两服煎剂。岳大爷封了一钱银子谢了,太医自去。众弟兄等就安心歇下,调理王贵。按下不表。
且说这太行山金刀王善,差人打听梁王被岳飞挑死,圣旨将宗泽削职归农,停止武场,遂传集了诸将军师并一众喽罗,便开言道:“目今奸臣当道,将士离心。梁王虽然死了,却幸宗泽削职,朝中别无能人。孤家意欲趁此时兴兵入汴,夺取宋室江山。卿等以为何如?”当下军师田奇便道:“当今皇帝大兴土木,万民愁怨;舍贤用奸,文武不和。趁此时守防懈怠,正好兴兵,不要错过了。”王善大喜,当时就点马保为先锋,偏将何六、何七等,带领人马三万,扮做官兵模样,分作三队,先期起行,自同田奇等,率领大兵随后。一路往汴京进发,并无拦阻。看看来到南薰门外,离城五十里,放炮安营。这里守城将士闻报,好不慌张,忙把各城门紧闭,添兵守护,一面入朝启奏。徽宗忙登金銮大殿,宣集众公卿,降旨道:“今有太行山强寇,兴兵犯阙,卿等何人领兵退贼?”当下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并无一人答应。朝廷大怒,便向张邦昌道:“古言‘养军千日,用在一朝。’卿等受国家培养有年,今当贼寇临城,并无一人建策退兵,不辜负国家数百年养士之恩么?”语声未绝,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位谏议大夫,出班奏道:“臣李纲启奏陛下,王善兵强将勇,久蓄异心;只因畏惧宗泽,故尔不敢猖獗。今若要退贼军,须得复召宗泽领兵,方保无虞。”圣上准奏,传旨就命李纲宣召宗泽入朝,领兵退贼。
李纲领旨出朝,就到宗泽府中来。早有公子宗方出来迎接。李纲道:“令尊翁在于何处,不来接旨?”公子道:“家父卧病在床,不能接旨,罪该万死!”李纲道:“令尊不知害的什么症候?如今却在何处?”公子道:“自从闹了武场,吃了惊恐,回来染了怔忡之症,如今卧在书房中。”李纲道:“既然如此,且将这圣旨供在中堂,烦引老夫到书房,去看看令尊如何?”公子道:“只是劳动老伯不当。”李纲道:“好说。”当时公子宗方,便引了李纲来到书房门口,只听得里边鼾声如雷,李纲道:“幸是我来,若是别人来,又道是欺君了。”公子道:“实是真病,并非假诈。”说未了,只听得宗泽叫道:“好奸贼呀!”翻身复睡。李纲道:“令尊既是真病,待我复了旨再来。”说罢,抽身出来,公子送出大门。李纲回至朝中俯伏奏道:“宗泽有病,不能领旨。”徽宗道:“宗泽害何病症,即可着太医院前去医治。”李纲奏道:“宗泽之病,因前日闹了武场,受了惊恐,削了官职,愤恨填胸,得了怔忡之症,恐药石一时不能疗治。臣见他梦中大骂奸臣,此乃他的心病,必须心药医之。若万岁降旨,将奸臣拿下,则宗泽之病不药自愈矣!”徽宗便问:“谁是奸臣?”李纲方欲启奏,只见张邦昌俯伏金阶先奏道:“兵部尚书王铎乃是奸臣。”朝廷准奏,即传旨将王铎拿下,交与刑部监禁。看官,你道张邦昌为甚反奏王铎,将他拿下?要晓得奸臣是要有才情的方做得。他恐李纲奏出他三人,一连拿下,便难挽回了。今他先奏,把王铎拿下,放在天牢内,寻个机会,就可救他出来的。李纲想道:“这个奸贼却也知窍。也罢,谅他也改悔前非了。”遂辞驾出朝,再往宗泽府中来。这里宗泽见李纲复命,慌忙差人打听动静。早已报知,朝廷现将王铎拿下天牢,今李纲复来宣召。只得出来接旨,到大厅上,李纲将张邦昌先奏拿下王铎之事一一说知。宗泽道:“只是太便宜了这奸贼。”两人遂一同出了府门,入朝见驾。朝廷即复了宗泽原职,领兵出城退贼。张邦昌奏道:“王善乌合之众,陛下只消发兵五千与宗泽前去,便可成功。”朝廷准奏,命兵部发兵五千与宗泽,速去退贼。宗泽再要奏时,朝廷已卷帘退朝进宫去了。只得退出朝门,向李纲道:“打虎不着,反被虎伤。如何是好?”李纲道:“如今事已至此,老元戎且请先领兵前去。待我明日再奏圣上,添兵接应便了。”当时二人辞别,各自回府。到了次日,宗爷到校场中点齐人马,带领公子宗方一同出城。来到牟驼冈,望见贼兵约有四五万,因想:“我兵只有五千,怎能敌得他过?”便传令将兵马齐上牟驼冈上扎营。宗方禀道:“贼兵众多,我兵甚少。今爹爹传令于冈上安营,倘贼兵将冈围困,如何解救?”宗泽拭泪道:“我儿,为父的岂不知天时地利?奈我被奸臣妒害,料想五千人马,怎能杀退这四五万喽罗?如今扎营于此,我儿好生固守,待为父的单枪独马,杀入贼营。若得侥幸杀败贼兵,我儿即率兵下冈助阵。倘为父的不能取胜,死于阵内,以报国恩,我儿可即领兵回城,保你母亲家眷回归故土,不得留恋京城。”吩咐已毕,即匹马单枪出本营,要去独踹金刀王善的营盘。这宗留守平日间最是爱惜军士的,众人见他要单身独骑去踹贼营,就有那随征的千总、游击、百户、队长一齐拦住马前道:“大老爷要往那里去?那贼兵势大,岂可轻身以蹈虎穴?即使要去,小将们自然效死相随,岂有让大老爷一人独去之理?”宗泽道:“我岂不知贼兵众盛?就带你们同去,亦无济于事。不若舍吾一命,保全尔等罢!”众军士再三苦劝,宗爷那里肯听,竟一马冲入贼营,大叫一声:“贼兵当我者死!避我者生!看宗留守来踹营也!”这些众喽罗听见,抬头看时,但见宗老爷:
头带铁幞头,身披乌油铠。内衬皂罗袍,坐下乌骓马。手提铁杆枪,面如锅底样。一部白胡须,好似天神降。
那宗老爷把枪摆一摆,杀进营来,人逢人倒,马遇马伤。众喽罗那里抵挡得住,慌忙报进中营道:“启大王,不好了!今有宗泽单人匹马,端进营来,十分厉害,无人抵挡,请大王定夺!”王善心中想道:“那宗泽乃宋朝名将,又是忠臣。今单身杀进营来,必须是被奸臣算计,万不得已,故此拼命!孤家若得此人归顺,何愁江山不得到手?”就命五营大小三军:“速出迎敌!只要生擒活捉,不许伤他性命!”众将答应一声:“得令!”就将宗泽老爷重重迭迭围裹拢来,大叫:“宗泽!此时不下马,更待何时?”正是:
英雄失志受人欺,白刃无光战马疲。
得意狐狸强似虎,败翎鹦鹉不如鸡。
毕竟不知宗老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