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漠,”石春生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还是艰涩地说下去,“如果你要离开,谁也不能阻拦你。可是我们没有退路。我们的一切都是自立中学给的。如果没有自立中学,我,石春生,就只能像地上的一只蚂蚁,水里的一条鱼,不管外面的山有多高,天有多广阔,甚至天外有天,还有宇宙和外星人,但我都够不着。自立中学是我——我们很多贫困生的家,是我们步入科学殿堂、走向未来人生的家。只要地球不毁灭,我们现在就不会离开这个家!”
大家惊讶地发现,班头的嘴角在抽搐,一些晶亮的液体在发红的眼底闪烁。最先跟着抹泪的是石洞花。班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里。家乡太穷了。如果自立中学解散回家去,她爹没准会拿她去为痴呆的哥哥换个媳妇回来。
呈现在温晓云脸上的是谜一样的表情。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让悲伤的眼泪流在心里,就像潇潇春雨溶入深深的水潭,了无痕迹。雷摩斯收起了端着的架式,显出了一副慽慽然的样子。乐华生的脸上也充满了感动。王大漠一时有些难堪,愣了一会儿,终于以一种嘲弄的口吻打破了沉默:“喂,来自火星的外星人们,那么,今天的午餐在哪里?探路者号会给你们送来吗?”
话不中听,可也道出了一个基本事实。一星期前,自立中学的食堂就告急了。勉勉强强撑到了昨天,据说是仓库里连老鼠也跑光了。今天又是周末,开饭的可能性更小了。
去食堂打饭,只怕是需要“勇气号”和“机遇号”联袂出行,才有希望。石春生只好硬着头皮说:“还是我来当探路者号吧!”
这是一次超低速的“航行”,原本十分钟的路至少走了二十多分钟,石春生才来到真正意义上的校园——在路的东侧,是教室和办公室的所在地,西侧分布着操场、食堂和学生宿舍。
他愣愣地在操场上站了一会。不知为什么,他不想马上去食堂,却很想到教室后面的办公室去看看班主任童老师在不在。
可越是想去,他的脚步越是迟疑,最后干脆在一排空荡荡的教室跟前停下来了。
不久前,许多老师相继离开了学校,可童老师没有走。过去她只教语文,现在连英语、数学都要上,每天的课程排得满满的,上课上得嗓子都哑了。有时因为对某些内容比较生疏,偶尔还会引起哄堂大笑。这时她就跟着她的学生一起快乐地笑。石春生最喜欢童老师的笑声,那么亲切、开朗、透明,好像无忧无虑的一束阳光,驱散了他心头的阴影。自立中学有这样的笑声支撑,也许是不会倒闭的。可是童老师她——她会不会离开学校呢?
一阵恐惧袭来,他不敢再向前走,而是朝西一拐,往坐落在操场北边的食堂去了。
他跟那个外号“太平洋”的烧饭师傅很熟。“太平洋”本姓戴,今年入春以来,学校越来越困难,每日早晚食堂里熬的粥越来越稀,同学们戏说这不是粥而是“太平洋”里的水。于是掌勺的戴师傅就得了这个雅号。
石春生真担心“太平洋”不在。早上他就听人说看见“太平洋”出去了,现在学校这种情况,“太平洋”不可能出去买菜买肉,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也回家去了。
不过厨房的门虚掩着,并没有上锁。石春生一推,就推开了,只见“太平洋”坐在灶前的一张板凳上。
原来“太平洋”没走!石春生心里一阵高兴。他刚想喊,不知为什么没有喊出声来。他发现“太平洋”垂着头在抽烟,神情落寞,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在石春生的印象里“太平洋”总是戴着白帽子在蒸汽里忙碌,他的手下也洗的洗切的切,哪个想偷懒抽支烟,他马上一顿训斥:“去去,这里的饭菜要给学生吃的,是让你过烟瘾的地方吗?”
虽然条件不够好,可“太平洋”总是尽量把伙食搞得卫生、可口。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天中午,他还能熬出一锅“太平洋水”来吗?
石春生不敢上前,他真怕“太平洋”抬起头,明明白白地对他说:“对不起,学校断炊了。”
如果真的断炊了,他该怎么办?如何回去对守望在麦田里的同学们说,又如何面对大家——饥饿的身心?
“石春生,你来啦!”“太平洋”巳经看见他了,还大声地喊他,好像突然高兴起来了似的。
石春生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怯怯地叫了声“戴师傅。”他以前也与大伙一样都叫他“太平洋”的,可今天,不知怎么不好意思再叫这个外号了。这时“太平洋”也站了起来,来到灶前,伸手掀开了锅盖。
一股特殊的香味扑鼻而来,石春生连吸了好几口,觉得那香味实在是闻所未闻的诱人,尤其是那浓浓的肉香和饭香中还包含了一股嫩莴苣的清新气息,让他感到馋极了。
“太平洋”很满意自已的杰作:“这是我用嫩莴笋叶做的咸肉菜饭。”
石春生瞪着菜饭的两只眼睛,大得简直像牛眼,同时他感到自已的肚子也真具有了牛肚般巨大的容积,把这一锅饭吞下都没有问题。但是他却不安地问:“饭够吗?童老师他们还……还没吃过吧?”
“放心,”“太平洋”说,“童老师他们的饭我己经留好了,还另外做了鸡蛋汤。”
“太平洋”以一种慈祥的眼光看着石春生,似乎很满意他的周到和懂事。
石春生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就问:“现在学校又有钱了吗?”
“太平洋”摇摇头:“路校长还没回来,学校哪有转机啊!”
“可今天的伙食……”石春生不解地望着“太平洋”。
“太平洋”轻轻地“哦”了一声,颇不在意地说:“是这样,我回家去了一趟,用自行车驮了些米,又拔了些莴苣笋,捎了一点咸肉回来。反正都是自已家里的,不用花钱。”
尽管“太平洋”轻描淡写,但石春生还是意外地被震动了:原来是这样,想不到是这样啊!
“太……戴师傅!”他叫了一声,就呆呆地站住不动了。“太平洋”有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儿子,早几年得白血病死了,为此家里欠了几万元债。
“太平洋”并未注意到石春生的异样表情,还在唠唠叨叨地抱怨:“饭早就做好了,你再不来,菜焖黄了,就不好吃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喷香四溢的咸肉菜饭打松,盛到一口大铝锅里:“今天你们班有几个同学?我都打在一起你给带去吧?”
盛好饭,他看见石春生还愣愣地呆站着,不由得问:“你这孩子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晓得饿?”
石春生把热乎乎的大铝锅抱在胸口,想说声“谢谢”,可是这两个字梗在喉咙里,沉甸甸的吐不出来。
“太平洋”瞅见石春生难受的样子,摆了摆手:“不要说,孩子,什么也不要说。日后你们上了大学,有了好工作,可不要忘掉今天的艰难。”
石春生紧紧咬住嘴唇,一个劲地点头。“太平洋”撩起围裙擦自己的手,酷似土豆的脑袋上盖着几绺业已花白的稀疏头发,脸上的皱纹似一圈圈水波柔和地漾开。望着这张脸,这张善良的充满慈爱的脸,热浪一阵阵在石春生的心头翻滚:“戴师傅,我……我们一定不会忘记,我们会争气的……我们过去不该叫你‘太平洋’。”
“叫我太平洋?嗬,太平洋!”“太平洋”突然开心地笑出了声。笑着,又不住地摇头,“不不,这么有派头的好名字我可配不上,配不上……要我说,配得上称太平洋的,只有路校长。别看人家年纪轻轻,可那气魄,那见识,那胸襟——那才是太平洋,真正的太平洋!”
“这……”石春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而眼中两颗晶亮的水珠,随着笑声溅了出来。
“谢谢,太平洋师傅,谢谢你!”石春生终于顽皮地、感动地叫着,然后转身跑了出去。石春生喜欢在银杏树下晨读。那棵与七星窟相伴的老银杏树,树干上布满了黑色的疤痕,可满树精致的小扇叶是那么青嫩,无论在清晨的风中还是在黄昏的夕阳下,那些小扇叶总是像轻盈的绿蝴蝶一样不安分地翻飞着,舞蹈着,渲染出一派蓬勃的活力。
可是今天早晨,银杏树下一片狼藉,有烧剩半截的香烛、有纸钱的灰烬。石春生小心地避开这些东西,另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黄巴巴的一叠纸,好像是农民遗弃在这里的符咒之类的玩艺。出于好奇,他捡起来翻了一翻,发现是本有字有画的线装书,书名叫《推背图》。
他把《推背图》揣进了口袋,回到教室就忍不住掏出来看,顺手翻下去,突然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老天!”
石洞花凑过来,也只看了一眼,竟也下意识地按住了厚厚的嘴唇:“这——这不就是麦田怪圈上的外、外星人吗?”
王大漠见班头和石洞花头碰头地在看一本书,还按着嘴唇好似在作“飞吻”,就趁石春生不注意,一把将书抢了去。
王大漠抢到书,就像中了魔,整整一节早自习课没干别的,把书看完了。合上最后一页的时候,他觉得如果不发出一个疯狂的叫声,自己就要疯掉了。于是,他就哇哇乱叫。雷摩斯在他背上拍拍:“喂,镇定,镇定一点好不好?”
“我们昨天看到的麦田怪圈,早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就有人预测到啦!”王大漠不管不顾地大叫,“不信你们看……看看这张图!”
他翻到一幅图,粗疏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怪怪的人,像极了昨天看到的那个麦田怪圈。旁边还配了一句诗:“闷去门头问主人”。
“怎么会这样?”雷摩斯拿过书,见书上的人抿嘴闭鼻,一副屏住气息好像在躲避毒气的样子,就觉得憋气、头胀。
“这可是唐朝的大预言家李淳风先生对我们当今世界的预警!”王大漠已恢复了洋洋自得的神态。
“你那个预言家不是叫诺查丹玛斯吗?”有人提醒他。
“诺查丹玛斯算老几!”王大漠不屑一顾,“李淳风才厉害。知道李淳风吗?他是唐朝开国皇帝李世民的太史令,此人能掐会算,料事如神,可厉害了!”
“怎么个厉害法?”大家好奇地问。
“让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王大漠神采飞扬,“话说隋朝末年,隋炀帝穷奢极欲。为了到江南来旅游,他让全国几百万民工开凿了一条从北到南横贯大半个中国的大运河。在动身前三个月,他又命太原留守李渊在太原建一座与长安皇宫一模一样的行宫。Oh,my god!与皇宫一样的行宫,别说三个月,三年也造不好。可隋炀帝是暴君,任你呼天抢地也没用,造不好就‘喀嚓’——脑袋搬家了。”
当李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李淳风来到了太原。他跟李渊、李世民父子一向要好,知道这件事后,就请李渊去下棋、喝酒。李渊哪有这等雅兴?他都恨不得一头栽到河里去自杀了。李淳风说不要这么没出息好不好?你看这春光明媚,赶紧享受人生啊!来来,只要你陪我喝酒、下棋,你那点破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李渊知道李淳风非等闲之辈,就放心大胆陪他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