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赛的最后一天,佳城饭店的大堂里照常坐满了人,都是些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有已经参赛完毕来探听情况的,也有到现在还缺乏勇气没敢报名的。她们或者独自闷坐,反复掂量着自信心,揣度着如何采取行动,或者成群结伙地闹闹嚷嚷,窃窃私语……
小孙走过来,把一张贴着海报的木板放在玻璃转门外,姑娘们都蜂拥而上去看,他则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注解广这是组委会才做出的新决定,持观望态度的小姐们现在还可以报名参赛。大家好好想想,可别错过这个大显身手的时机呀!”
报名表立刻满天飞,犹豫不决的姑娘其实早都准备好玉照,随便找个座位就填写起来。在初赛时不准进场的摄影记者,立刻去捕捉她们灿烂的笑容。新加入的一批空中小姐最为引人注目,似乎刚完成飞行任务,还不及换装就赶来参赛了。她们穿着剪裁合体的天蓝色制服,头戴小巧玲珑的无檐帽,脖子上扎着色彩鲜艳的丝绸巾,活像一群自天而降的蓝色小精灵,欢呼雀跃,没有片刻安宁。她们给大厅带来了天空的色彩,云朵的情绪,雷电的飘浮和气流的声音,并且把那光线错综、静中有动、变化莫测的蓝天反映为生活中的图案。
大堂的一侧是用绿色植物隔开的咖啡座,汪华穿一件黄黑相间的紧身上衣和一条蓬蓬松松的裙子,坐在离喧闹的人群不远的地方,满心希望着记者们也能被这身大胆的设计风格所吸引。
坐在旁边的赵芸似乎洞察了女友的心理,黑眉嘲讽地向额角飞去,“你没注意到,自己又多了一批竞争对手吗?”
汪华的眼睛里闪过领先的骄傲:“哼!这些人匆忙上阵,不会有好成绩!”
赵芸用吸管啜了一口柠檬茶,笑道:“可你已经是昨了黄花了。”
汪华也淘气地笑了笑,“你没注意到,昨天参赛的人里,只有我是信心十足,感情激昂,万分投入,忘我入境吗?”
“你呀,永远感觉良好!”赵芸笑得喘不过气来。汪华却倏地收住笑容,“哎,我正想问你,昨天你是吃错药了?说什么自己喜欢格斗,整个儿地男性化十足,哪来一点佳城小姐的味道?我一直就在奇怪,好像你成心跟自己过不去,成心不想给评委留下好印象?”
赵芸笑而不答,又连吸了几口汁水才说,“你别问,问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们俩的情况不一样,想法也不可能一致。”
汪华遗憾地转过目光,正巧瞥见一男一女走进咖啡座,两人的身形和气质都引人侧日。“喂,你看,那不是林老师的女儿吗?她身边那个男人好像乂换了哎?”
赵芸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那个男人我也见过,好像是赛前介绍过的评委之一,就是那个什么……什么鸟公司的老板。”
“白孔雀?”汪华难以置信地抓住女友的手,“是白孔雀礼仪公司的老板!好哇!那高小姐真了不起,又抓住一个评委!我们得好好打听打听,究竟他们在搞什么鬼?”
两位姑娘悄悄议论的时候,刘成已带着高丽走过她们身旁,在落地玻璃窗的尽头选了一张吧桌。罗兰曾劝他赛后再进行这场接触,但刘成听也不听。他办事从不讲什么规矩,而且最反对人为制定的条条框框。他的经历给了他这种怂恿,他的财势也给了他这种力量。
高丽的想法远不如汪华揣度得那么复杂。她并没有任何取悦评委的念头,尽管夺冠也是她梦寐以求的事,但她相信自己的实力,也相信眼前这个新认识的评委,决不是给了她高分的唯一人。对于成功她有十足的把握,当然,也犯不着得罪任何一个能扣分的人。所以刘成请她喝杯咖啡,她只犹豫了一秒钟就答应下来。至于不准评委跟参赛者私下接触的规定,她没听说也不想遵循,围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美女转,正是大赛的主要精神。她坐在吧桌边矜持地笑着,等候刘成点的饮品端上来,也等候他端出自己的袖里乾坤。虽然是初入模特儿这一行,但高丽已经拥有了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本事,而且很清楚男人为什么要用那种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
“高小姐,请问你喜欢用甜品吗?”刘成的口吻里隐含试探,他要看这姑娘有没有自知之明。
“谢谢!我一般不用甜品。”高丽报之以得体的笑容,“不少人都说我应该再苗条一点。最好给我来杯矿泉水。”
“0K!”刘成打了个漂亮的响指,服务生立刻跑过来听候吩咐。“来一杯矿泉水,要进口的那种牌子。再来一杯啤酒,美国蓝带啤酒!”
高丽觉得他如此摆谱未免可笑,但转念一想:出手大方的男人总比小家子气的男人略胜一筹。亮子虽也手面阔绰,到底不如刘老板的威风。期待的心情突然在心头窜起,她竟先开了口:“刘总,请问你们海星策划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刘成火辣辣地看了她一眼,好像要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生命对面前这个姑娘而言真是太完美了!以致于她根本不需要特别的服饰,只消穿上一件合她口味的服装,就可以在公众场所揽尽人们的目光。他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赞赏。一个他所选择的美女,一个她既将选择的世界。他确信自己会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也确信自已所扮演的角色,更会巩固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如果她也接受这完美的人生哲学,那么她就会在绝妙的世界里过上顶尖的生活。
刘成舔了舔嘴唇,乐滋滋地笑起来我们公司的业务活动,主要是各种文化策划,还有拍广告片,电视剧,以及音像制品、画册和文艺书籍的出版。”
“听起来挺不错的!”高丽沉吟地微蹙眉头,那模样分外动人。“我有个朋友爱好摄影,想出一本影集,就是弄不到书号。这事你们也能办吗?”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刘成侧过身子,让服务生端上饮料,同时继续阐述他的雄伟规划,“我正想出一套专集,有摄影,美术、还有建筑……你知不知道?建筑也是一门艺术,我们城市里有不少古典建筑,拍成彩照那才叫绝呢!再用上彩版印刷,准能销到国外去!”
“我跟我那朋友说说,就让他干这个事!”高丽啜了一口矿泉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只是不明白自己要追寻什么?
“还有呢!”刘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目光使她赧红了脸。“我们还准备跟新闻界联手,包装自己的广告新星,或影、视、歌明星。高小姐,不知道你的嗓子怎么样?有没有出过专集?”
“刘总说到哪儿去了!”高丽感到突兀与不安,但又想再听下去我以前只搞过时装表演,而且还算不上是专业的模特儿!”“时装表演没有专业的模特儿,可是通过广告手段能推出著名的模特儿,也就是名模!”刘成大幅度地做着各种手势,给自己的话助威,“你听没听说过?国外的名模最吃香,甚至比电影演员、歌星还要走红!”
高丽的眼睛闪闪发亮,似乎跟面前这位大款找准了一个距焦点。“还真被你说中了!我就是想参加下半年在北京举行的模特大赛。”
“那么,这里的比赛就只是热身了?”刘成压低了嗓音问,显得很神秘。
高丽点点头,忽然间意识到如果有这个大老板赞助,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将大大提高。“那需要花很多功夫,还要花不少钱。”
“说得对!”刘成猛拍了一下桌面,“国外的名模都是用金钱堆出来的嘛!我们公司就干这个,就是包装名模!”
高丽望着对方无法解读的脸,那种朦胧的不安又加深了。他如此煞费苦心,是不是在打自己的主意?但她尚不知被人包装是个什么滋味?也不清楚这是否自己幻想与追求的最高目标?即使她怀着强烈的动机,恐怕也得玩弄一点聪明的技巧,才能达到这个目标吧?敞开的玻璃窗外吹来一阵微风,吹得她秀发飘扬,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拨弄好。“今天不该我出场,但我想去赛场看看。”
“知己知彼,对不对?”刘成亲热地朝她眨眨眼,“你用不着这个。你的实力谁都能看出来,进人前三名绝对没问题!”
虽然早有预感,高丽还是觉得自己呼吸急促。她连忙含笑起身,“对不起,我真得先走了!”
刘成并未阻拦她,只扬了扬手便让她走开。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个顾盼生辉的背影,脸上也一直挂着悠然自得的笑意。高丽走到咖啡座门口就吓了一跳,高文强正铁青着脸,站在一棵高大的棕榈树旁。她心头一震,刚才谈话所带来的好情绪立刻荡然无存。
“爸,您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您?”
阳光照耀在她的发梢上,宛如天女下凡一般。但高文强却双目喷火地看着她,似乎这模样不符合他把她抚养成人的愿望,而且使他为此白白地吃了许多苦头。
“我早就来了!”他怒吼道,“你没有看见我,我倒是看见你跟那个暴发户在一起喝咖啡,还看见你跟他打情骂俏!”
“爸,您别这么大声嚷嚷好不好?”高丽忙把他拉到一张空着的吧桌旁,又把他按在座位上,娇嗔地撅着嘴抱怨,“您真会冤枉人!人家是跟我谈正事!”
“你跟他有什么正事好谈?”高文强的眉毛拧成一个大问号。高丽也有点恼火,却知道不能在这儿跟父亲针锋相对,就极不情愿地编了一个谎广他……他想跟我签合同,让我去他们公司拍广告。”
高文强又跳起来,横眉竖眼瞪着女儿哼!我看你迟早要签个合同,把自己也卖出去!”
“爸!您怎么能这样说?”高丽脸色发白,急促地问,“谁招你惹你啦?”
“你!还有你那个妈!”高文强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仿佛愤怒得快要爆炸了,“就你们娘儿俩,还不够把我气死的?!”
高丽气鼓鼓地涨红了脸,却不敢再说什么,因为邻桌的耳朵显然都竖了起来。
高文强圆睁双目逼近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就跟我回家!再不要来参赛!”
“不!”高丽发泄情绪似地说。
这回答轻声而坚决,令高文强头脑里一片茫然。看见女儿脸上毫无惧色,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做的,只能低低地吼道:“好!那么你是不敢回家了?我们总会有时间接着谈的!”
他气呼呼地奔出大堂,高丽却坐在咖啡厅里没动弹。沉默了一阵,就从精巧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支“摩尔”香烟,打火点燃,若有所思地吸着。良久,她才抬起眼睛,发现刘成也没走,正满脸含笑地朝她点着头,似乎他看到了并且很欣赏刚才那一幕。高丽也冲他微微颔首,然后掐灭了烟头扬长而去。
躲在一旁看完整台连场戏的汪华,这会儿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微笑地望着女友广我的天!这场表演真精彩呀!”
“她这么年轻,就抽开烟了!”赵芸看了看那一桌的烟灰缸,对高丽的不满已经升高到厌恶。“你打算怎么办?”
“报告大赛组委会!”汪华圆睁杏眼,尖酸地说,“看看还有谁敢包庇她!”
高文强今早才接到杨佳英的电话,让他开张五万元的支票,下账后送到佳城饭店。
副总经理指名点姓,让镏珠必较的财务总管去送这笔赞助款,其中的含义不难揣度。商场批准了杨佳英的公关计划,反而枇评个别同志缺乏经营思想,没有广告概念,跟不上经济改革的步伐。高文强对此倒满不在乎,他并不是成心和妻子的朋友过不去,如果为企业精打细算反倒落下了罪名,不如拭目以待,看那场“选美”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
高文强一直坚持用这个刺耳的说法。尽管同事们总跟他打趣,说你们家不也有“二美”上阵吗?妻女都热衷于此道,你较个什么劲儿呀?但他仍然固执己见,而且抱着看笑话的想法来到赛场。因为摸不到歌舞厅门朝哪儿开,所以先去饭店的主楼打探,没想到在楼廊外的花坛边,看见了那锥心刺目的一幕——林珊竟然被席杰扶下车来!他的妻子和他的老同学!当年在阿芒山下就已形成的三角关系,如今在大城市里居然又故态重萌、死灰复燃!
没费什么周折,他就打听出席杰现在的状况。
原来如此!原来又是这可恶的大赛使然!他们在一座城市里住了十几年,彼此都生活得好好的,谁知一阵资产阶级的香风袭来,就改变了一切!
或许生活原本就并不如意。虽然两个人同床共枕,朝夕相处,但高文强从来就猜测不到妻子的心事:她为什么高兴?为什么烦恼?她是否真正爱他,爱他们的这个家?她把全部身心都投到厂子里,是否真出于工作上的需要?还是在另外寻找心灵的寄托?有一点可以肯定:很久以来他们的家庭生活就缺少欢笑和活力。而林珊也再不是从前那个他所珍爱的女人,她的心可能早就不属于他了!
他跟踪他们至大堂,又滞留在那里胡思乱想,百般猜度,无意中却窥见女儿的形影!这下子高文强更是怒火中烧,悲愤难抑——难道这个大赛的实质,就是要粉碎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吗?朝高丽发泄了一通之后,他满腔的愤懑都转为悲怆和凄凉,认定妻女的叛逆气息已是不可救药。待发现自己置身于人流如潮的歌舞厅,不禁又头晕日眩,忙收住脚步定了定神,让眼睛适应灿亮的光线,震耳的乐曲,和在跟前晃来晃去的靓丽人影。
这是一个他漠不关心的世界。他的心依然处于焦虑和恐慌之中。
高文强平时从不进歌舞厅,也很少跟女性交往,属于见到女人就脸红的那种男人。在工作中跟女上级和女同事打交道又当别论,那时他把她们都当作了中性人。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场合里,嗅着迎面扑来的脂粉香气,他蓦然间享受到了感官的刺激与本能的冲动。长久以来笼罩着他心灵的阴影,都在这阵醉人的熏风中烟消云散。他的心竟也从刚才的苦恼中挣扎出来,试着去领略眼前的万种风情。
比赛还没开始,评委们正三三两两地散坐闲聊。高文强在场内逛了一圈也没看到林珊的身影,却冷不防被杨佳英唤住:“哎,你往哪儿走哇?我在这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