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主题是感情的产物
有人却持另一种态度。他们认为,文艺作品不应是“理念”的产物,而只应是感情的产物。不然,“理念”便会束缚作家对生活的体验和感受,妨碍表现丰富多彩的生活真实。他们主张,作家应该是写自己的感受,既表现自己的真情实感,从而让读者也感受到自己的感受。读者感动了,引起了思考,写作便达到了目的。倘使要做结论的话,由读者自己去做。我们说,如果把“理念”理解为“主题先行”,先确定主题,然后配备人物、故事,当然违背了艺术的规律。这是另一回事。问题是,许多作者即使在表现自己的“真情实感”时,也不是自然主义的包楼万像的罗列,这当中仍有个提炼、选择的问题。根据什么提炼选择呢?恐怕又要回到“理念”(或内涵)上去。所以,只要不是从抽像的“理念”出发,而是从生活的沃土中去采撷大量素材,然后提炼出一种理性的东西,并加以表现,恐怕是所有小说家无法回避甚至是都在遵循的创作规律。音乐中有“无主题音乐”,如小说无主题,似乎是在否定自己,投向了散文化或是别的什么,就丧失了“自我”。列宁说:“小说的整个主题包括于个别情节中,包含于一定典型的性格和心理分析中。”(《列宁全集》第35卷第168页)这段话充分肯定了情节和典型跟主题不可分割的关系。
第二节 主题的意义和体现
搞清了主题的性质,应该进一步搞清主题的作用以及怎样表现主题。
一、主题是强化作品社会意义的神经中枢
一部小说,只有体现了深刻而新颖的主题,才能产生强大而又深远的社会影响。我国许多古典作家都十分看重主题思想的作用。诗人杜牧认为:“文以意(主题)为主,以气(激情)为辅,以辞采章句(文采)为之兵卫。”“苟意不先立,止文采辞句,绕前捧后,是言愈多而理愈乱。”(《答庄充书》)清代文论家王夫之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高尔基称文学的三要素是语言,主题,情节。意大利著名作家卜迦丘说:“诗人在他们的作品里,都运用了最深刻的思想,这种思想就好比果壳里隐藏着的果肉,而他们所用的美妙的语言就好比果皮和树叶。”(《但丁传》)可见,文学作品“无主题”,或主题使人无法把握,都要大大减损作品的社会意义及其感人力量。就成了“无帅之兵”,“无肉之果”。结果,或不知所云,或味同嚼蜡。
二、主题是指导创作的罗盘
主题确定了,作家对素材的取舍,题材的提炼,人物的塑造,情节的结构,环境的设置,结构的安排,细节的描写等,便有了依据。有了主题,便有了总体构思,有了总设计蓝图。作家王汶石有几句切中实际的创作经验谈:“……常常因为没有探索出生活事件的深刻思想意义,我们虽然有了大量的素材,他们还是静静地堆积在生活的仓库里动也不动,鼓不起创作冲动;有时即便想写它,也鼓不起劲头。可是当我们一旦明白了它的内在含义,获得一个深刻而新颖的思想,找到了主题,情况就立刻不同了。思想火花一旦燃起,所有的生活事实、细节,都被通通照亮,向主题的光点聚集,各找各的位置,各显各的面目。”托尔斯泰经历十年之久写《复活》,进行了无数次的修改。他本来打算写一个道德忏悔故事,小说的中心写聂赫留朵夫的悔罪和悲剧的一生,结尾描写男女主人公在监狱教堂结婚,并一起到了西伯利亚。聂赫留朵夫为了逃避流放,便和卡秋莎一起逃到了英国。后来,作者认识到,作品不应只写个人的悲剧,而应该具有更深刻的社会意义:揭露沙皇统治的黑暗,司法制度的不公正和官僚机构的腐败,奴隶制的罪恶以及革命者的高尚情操。于是,作者“从头写起”,对作品的人物、情节、结构都作了相应的改变。情节重心从男主人公移到女主人公身上,以对卡秋莎的错判和聂赫留朵夫的赎罪为中心,将贵族阶级和官僚统治集团的卑鄙无耻,小人物的不幸命运,农奴的贫困和愚昧,革命者的理想和友爱,都进行了准确地刻画。前面提到的对安娜形像的改变,也是为了主题表达的需要。
三、主题思想的体现
小说的主题不是外部躯壳,而是它的内核和灵魂。只能通过对人物的塑造,情节的安排,环境的渲染,细节的描写等自然而隐蔽的流露出来。
1、主题思想体现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中。
在小说创作中,人物设计必须紧紧服从于主题的提炼。主题思想的体现,依靠对人物性格的生动描写,而人物思想性格的显露,又是主题思想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显示。作品中主要人物的思想、行为、命运,以及作品的主要情节、内容,是主题思想赖以表达的主要载体。托尔斯泰如果将安娜写成一个追求感官享受的放荡女人,充其量只能揭露一个贵族妇女的堕落。她的失意或不幸,只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引不起读者多少关注。而将她塑造成一个美丽、热情,勇于追求真正爱情的勇敢女性,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她的被嘲笑、蔑视、打击、抛弃,直到走向死亡,都蕴含着泪水和血迹。爱情死亡了,美被毁灭了。而葬送这一切的,正是那万恶的封建道德势力。这对读者是多么巨大的震撼,主题又是得到了多么深刻的表现!《药》中的主人公华老栓,是一个勤劳善良的下层小人物,像“压在大石头底下的草一样”,没有文化,没有社会地位。这样一个人,本应同情使自己能获得解放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然而,他不仅丝毫意识不到革命将给他带来什么,反而不惜代价购买用革命者鲜血浸泡的馒头做灵丹妙“药”。以至对刽子手康大叔的“照顾”,感激不尽。思想的愚昧无知,政治的麻木不仁,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这深刻地揭示出一个社会问题:华老栓的愚昧、麻木,跟许多下层人民一样,是因为革命者不发动群众,教育群众,群众对革命不理解造成的。没有群众支持的革命,就是革命的“自杀”,以致革命者的鲜血流的如此轻易与寂寞。有时,为了主题表达的需要,将次要角色变成主角,主角退居次要地位(如聂赫留朵夫),甚至退到幕后,有时又会意外地闯了进来。
我们说,主题思想主要靠人物塑造来体现,并不是单指主要人物而言。所有次要人物的设置与描写,即是对主要人物的补充和丰富,也是使主题深化和丰满的必不可少的环节。如夏瑜的母亲对儿子为革命壮烈牺牲,竟然“羞愧”,“踌躇”,“徘徊”,“发怔”……革命者的母亲竟至麻木到如此程度!至于驼背五少爷,花白胡子,“二十多岁的人”等的袖手旁观甚至幸灾乐祸,更体现了有闲阶级对革命的误解,甚至不满。
2、情节也是体现主题思想的主要方面。
《复活》中聂赫留朵夫到彼得堡为玛丝罗娃奔走上诉的情节,对沙皇专制制度的腐朽和草菅人命,进行了直接而淋漓尽致地揭示:从沙皇到大臣,一个个伪善、贪婪、残暴。副省长马斯连尼科夫以杀人犯的恩人自居,却又下令鞭笞他们。彼得堡要塞司令以屠杀哥萨克山民为荣,以虐害犯人为神圣“职责”。退休大臣米海洛维奇的“信念”就是:“他从国库里领到的各种款项越多,他获得的直到钻石勋章为止的各种勋章就越多。”这些高官显宦,犯下了种种罪行,“却没有被关进监狱,都坐在各机关的长官圈椅里”颐指气使。聂赫留朵夫到乡下农庄“改革”的情节,又展现了农奴制度下农民生活的悲惨。革命者夏瑜不仅遭到封建统治者的杀害,他的鲜血也成了疗治愚民病痛的“良药”。这一情节,多么巧妙而深刻地从两个侧面,写出了神州大地风雨如磐、愚民如蚁的残酷现实。显然,如果人血馒头不是用一个革命者的鲜血所染成,作品的主旨则只能揭示人民的迷信和愚昧,它的意义要肤浅得多。可见,情节对于主题的表现是多么不容忽视。
3、小说的场面描写对于展现主题也是重要的一环。
每一个场景的设置和描绘,都是社会生活的具体化,典型化。透过一间厅堂,一角广场,往往能窥见广阔的生活矿层甚至整个的时代。在不同程度上渗透并反映着社会生活。在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聋子法官对“犯人”卡西莫多那种驴唇不对马嘴的审问,《复活》中生活糜烂无聊的法官们对妓女玛丝罗娃的审判场面,对于揭露法律的腐败和不公正,是多么的生动形像,不可或缺。
此外,细节描写对于展示主题的作用也不应忽视。总之,小说主题的表现,靠的不是叙说或训谕,应该是让其自然而然地流露。而这“流露”所凭依的载体,主要就是上述几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