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济仁开完中央计划和工交生产会议,即返回来,落实中央的会议精神。窦春芳等四人则去了上海,参观上海的文化大革命,也回来了。投入到本地的文化革命中。此时此刻,本地同上海一样,文化革命进入夺权阶段。从省上到基层,都在酝酿夺权斗争。
时间已经到了冬天,窦春芳学着上海的做法向各方拉拢势力,先动员胡艳丽、周菊英参加自己的战斗队,被拒绝。再联络韩克,回答说:“我看看情况再说。”便与观点接近的任沛,去联络学生红卫兵刘卫红等一起行动,继续批斗当权派,准备夺权。于一九六六年冬天的一个下午,绑架了几个领导,召开批斗大会。来到赵济仁家绑架赵济仁时,赵济仁年迈的爷爷说:“赵济仁是个好娃娃,你们别批斗他。”窦春芳驳斥道:“什么好娃娃,是当权派、走资派。”边驳斥边绑上就走。按规定时间把党委书记、副书记及赵济仁押进会场,一进会场,只见白底黑字的横幅写着:“批斗走资派大会”,台下人群喊着“打倒走资派李继孔!”“打倒走资派魏复礼!”“文化大革命万岁!”“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窦春芳领喊,响应者稀稀拉拉。在口号声中,两个大个子先押党委书记李继孔上台,左右两边各一个,一手抓着胳膊,一手按着后背,登上了台。接着押副书记魏复礼上台。再是押赵济仁上台。
赵济仁是借调来专搞专案工作的,原不是本单位领导,但属于当权派,又因是造反派窦春芳的顶头上司,也被拉来陪斗。
书记李继孔确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胖子,大肚子托着宽胸膛,宽胸膛托着粗脖子,粗脖子顶着双下巴的肥头大耳朵的脑袋。由于胖大,陪同他的人都显得格外瘦小。台下的观众若一群信徒在叩拜大佛爷一般。
由于他胖大,自然地挺着胸脯,仰着头,这对于一个被批斗者是不能允许的,必须让他低头弯腰。可是,让大胖子低头弯腰是强人所难:一方面,因为胖,难以低头弯腰;另一方面,也是习惯,习惯成自然,无论坐着、站着、行走,都是这个姿势。不仅他自己如此,就连他的同事、下级,甚至上级,都看惯了他昂首挺胸的姿势,这就是李书记,李书记就是这个样子。若换个姿势,低头弯腰,那就不是李书记了。
可是在批斗台上,在造反派面前,作为被批斗的对象,怎能容忍他昂首挺胸。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窦春芳命令他低头弯腰,可他总是难以低头弯腰。窦春芳高喊:“李继孔必须低头认罪!”“打倒当权派!”在造反派主持形势所迫之下,他试着低头弯腰,就是低不下,弯不了,仍是昂首挺胸的老姿势。
窦春芳猛冲上前,左手按其头,按不下来,便用右手掌,在其后脖根子处,噼里啪啦地猛击几下,又用右脚猛踢其膝关节后部,左右押他的红卫兵同时按其头,压其背,抬其胳膊,强制成“喷气式飞机”样子。他双眼冒金星,几乎跌倒,强力支撑着,向前挪了好几步,才未跌倒,勉强稍微低了低头,弯了弯腰。
魏复礼本身比较瘦小,因为瘦,胸腹中没有肌肉支撑,自然的是低头弯腰,驼背,倒未吃窦春芳“喷气式”的苦头。
赵济仁本中等身材、敦实厚重,没有做不了的姿势,加上他是陪斗的,非主要批斗对象,过了“喷气式”的坎儿。
批斗台上的一切,如同舞台上的表演一样,让台下的胡艳丽看得一清二楚。她是党委办公室的秘书,由于这个身份和工作关系,与书记们接触较多,看惯了他昂首挺胸的姿势,听惯了他掷地有声、态度鲜明的言辞,令她可敬可仰,而今却处在这种境地,令她难以接受,难以适应。而导致书记们陷于这种境地的人,竟是她的丈夫——窦春芳,更出乎她的意料,更让她难以适应。
在她的印象中,一直以来,窦春芳能歌善舞,生动活泼,对自己主动热情,极尽殷勤,对领导亦无不尊不敬之举。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则完全不同,判若两人,情绪如烈火燃烧,动作凶狠残暴,竟然对昔日的上级拳脚相加,露出截然相反、凶神恶煞的另一副面孔,让她大吃一惊:窦春芳怎么是这样一个人?他会如此野蛮、无情,这是自己想所未想、料所未料的。
面对窦春芳如此反复无常的表现,胡艳丽缺乏精神准备,陷入了苦苦的思索:这是为什么?他怎么前后判若两人?她终于得出了答案:窦春芳是另有所图,是个两面派,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原来,他对自己主动热情、殷勤至极,是企图得到自己,消受自己,目的达到了,就是另一个态度;对领导也是以自己的利益为转移,欲利用领导得到一官半职,恨领导是因未给他一官半职,因而要造反,要打倒他,进而取而代之。总之一句话:是唯利是图,投机取巧,欲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想到这里,她终于找到了解读窦春芳的答案。正在思考之际,“打倒李继孔!”“打倒魏复礼!”的口号打断了她的思绪。
又听任沛揭批道:“李继孔推行‘包产到户’就是复辟资本主义,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窦春芳厉声质问:“有没有?李继孔!”
李继孔仍然昂着头,直着腰回答:“公社化后,社员们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搞平均主义,影响了劳动积极性,影响了农业生产,影响了农民生活。有的农村自发搞包产到组、包产到户,我们遇到了新情况、新问题,未制止,也未提倡,说不上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还未待李继孔说完,窦春芳高呼“李继孔必须低头认罪!”“打倒走资派李继孔!”,打断了他的回答。
又有人空泛地揭批魏复礼:“你的名字就是封资修的名字,克己复礼,复辟资本主义!”
魏复礼申诉道:“这个名字是上小学时,私塾老师给起的,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意思,也由不得自己,叫惯了,一直叫到现在。这个名字只不过是我的符号,我并未复辟资本主义!”
“不许魏复礼狡辩!”“打倒走资派魏复礼!”窦春芳强词夺理的口号声,打断了魏复礼的“交代”。
窦春芳又命赵济仁交代专案组的问题,说:“专案组名义上是调查彭德怀的问题,实际上你是保彭德怀的,老实交代!”
赵济仁交代道:“我们是奉命执行上级交代的任务,还未调查完毕,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调查就终止了,说不上是保不保的问题。”还未说完,也被口号声打断。
此时,正值严冬,北风劲吹,寒气逼人,又在露天之下,与会者耐不住严寒侵袭,冻得跺脚取暖,致会场秩序不稳,被批斗者虽然额头冒汗,台下却一片骚动。窦春芳稳不住秩序,不得不宣布散会。
此后,各派群众组织都分别召开批斗会,批斗当权派,内容大同小异,目的都是从派别需要出发,大造声势,笼络人心,扩大影响,壮大自己一派的势力,并争取解放军的支持。
转眼之间,跨入了1967年,上海“一月风暴”爆发,传来了夺取上海市委权力,成立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消息。与此同时,《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联合发表了《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论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夺权斗争》等等文章,夺权斗争的狂风席卷全国,各地各单位都掀起了夺权斗争的高潮。
窦春芳控制李继孔、魏复礼抛开其他群众组织,捷足先登,抢先召开夺权大会。大会仍在党委机关操场进行,挂着“党委机关夺权大会”会标。上午十时,在一片口号声中,六个红卫兵,两人一组,分别押送李继孔、魏复礼及赵济仁登上主席台。李继孔向台下一看,稀稀拉拉站立着一百多人,心想:就这些群众,能夺取党委的权力?正琢磨间,任沛宣布“夺权大会开始”。
“踢开党委闹革命”“一切权力归革命造反派”“打倒李继孔”“打倒魏复礼”的口号声接二连三。在一片口号声中,只见窦春芳拿着讲话稿登台并宣布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夺取党委大权,不再承认李继孔的党委书记,不再承认魏复礼的党委副书记,党委停止办公,由我们革命造反派行使党委的权力,一切权力归革命造反派……”
李继孔一听,向左看了看魏复礼,意思是靠他们就能代替党委吗?魏复礼明白李继孔的眼神,是我们不承认他们的夺权,不向他们交权。
紧接着,会场周围一些群众发出嘘声、呛声,喝倒彩的声音此伏彼起。
韩克也在观众中,他并不明白怎样夺权,怎样行使权力。但他觉得,党委是党员选出来的,上级党委批准的,一派群众组织怎么能夺得了?怎么能代替党委,行使党委的权力?便对旁边的万健华道:“这不是在闹笑话吗?这不是张冠李戴吗?”
万健华笑了笑:“当然不合法,不合理,如果是这样的话,谁都可以抢夺党委的权力。自称为党委书记,包办代替党委的职能,那党组织不就被取消了?”二人正议论间,窦春芳宣布:“夺权大会结束!”众人一哄而散。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另一派群众组织亦在原地点召开夺权大会。李继孔、魏复礼及赵济仁不是被押解,而是由机关红卫兵带入会场,他们仰头一看,挂的是“夺取党委权力大会”,台下也有一百多人参加。待大家静下来之后,周菊英主持并宣布开会:“由胡队长讲话。”
胡艳丽看了看台下,又看了一眼李继孔、魏复礼及赵济仁道:“我们原没有单独召开这个夺权大会的打算,但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有所表示,有所行动。一个是全国各地、各单位都在夺权,另一个是我们也是本单位的基本群众,眼看着另一派群众组织抢先宣布夺权,代行党委权力,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群众也不答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无所表示。于是,我们召开这样一个大会,宣示我们的主张,表明我们的态度:
“一、从今日起,夺取党委的大权,不再承认原来的党委及党委书记、副书记及办事机构,原班人马停止办公,不再行使原来的职能。
“二、原党委的一切权力归我们的革命群众组织,力所能及地行使和维护前党委的一切职能。
“三、如果上级组织和驻军另有安排和举措,我们服从上级安排。”
台下一阵骚动,熙熙攘攘地议论起来,李继孔看魏复礼一眼后道:“这还差不多,有理、有利、有节。”
魏复礼回应道:“只能如此,不行动不成,要行动也不成,这是迫不得已的做法。”
胡艳丽停顿了一会儿道:“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两个夺权大会之后,仍然是闹派性、口水战不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究竟谁有理,没有个公理。
就在持续地派别斗争之际,上级下达了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通知,通知要求各单位的群众组织负责人、欲进革委会的领导干部,统统参加学习班的学习,中心任务是成立革命委员会。为此,要解决闹纠纷、搞宗派、争职务的问题,实现革命的大联合,夯实革命委员会的群众基础,同时确定参加革委会的领导干部和军队代表。
窦春芳、任沛、胡艳丽、周菊英、韩克等群众代表,李继孔、魏复礼、赵济仁、万健华都接到通知,来学习班报到。
春节过后不久的一个下午,胡艳丽和周菊英按通知来报到。这是一个距黄河不远,古时称驿站、现在为宾馆的地方。大门朝南开着,她俩一到宾馆,见有解放军在站岗,一进大门是一个大院子,西、北、东及大门两边都是四、五层高的楼房。门卫告诉她们在北楼一楼报到。她俩通过院子径直到北楼一楼,两位解放军接待她们,一位清瘦精干的解放军指着对面胖大的解放军介绍说:“这是王教导员,我姓苟,叫我苟参谋好了。”边介绍边笑了笑。报到后,苟参谋领他们上到二楼207房间住下。
紧随其后,李继孔、魏复礼、赵济仁、万健华及窦春芳、任沛、韩克等本单位、外单位的人陆续来报到,窦春芳、任沛在111号,韩克、万健华在112号,李继孔、魏复礼在113号,余及不再细说。
吃晚饭时,他们看到黄纸黑字的通知,细看内容:兹定于三月二日(星期二)上午九时整,在西楼一楼大会议室,召开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第三期开学大会,凡参加本期学习班的代表务必按时到会,切勿有误,周知。署名是“支左办公室。三月一日”。
胡艳丽她们按时到会议室入座,只见主席台上挂着红底黄字的《第三期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开学典礼》横幅。
王教导员介绍道:“主席台上就座的有军区政治部的雷部长、师政委钟敏、团政委周祥,以及本人营教导员王全。还有为学习班服务的苟参谋等解放军同志。现在请雷部长讲话。”
“欢迎大家到学习班学习,我们学习班是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得到解决’的最高指示举办的。我们一定要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对毛主席无限热爱、无限信仰、无限崇拜、无限忠诚。参加学习班的每个人,都要坚决贯彻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对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要学用结合,立竿见影,对毛主席关于办学习班的最高指示,要努力学习,深刻领会,联系实际,句句照办,要把最高指示牢记在脑子里,融化在血液里,落实在行动上,做一个完全合格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学员。谢谢!”
“下面请周政委讲话。”王教导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