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家峪位于太行山腹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山清水秀,物阜民丰。位于村南的韩王山,山势险峻,雄关漫道,险隘重重,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传说秦末楚汉相争,大将韩信曾在此屯兵打仗,韩王山也因此而得名。村子的北边有条云青河,清澈的河水沿着绿树成荫的河道,弯弯曲曲,呜呜咽咽,由西向东蜿蜒而去。继韩信之后,明代大将军朱云青曾在沿河两岸率兵镇守,抵御西部乱匪。由于他治军有方,秋毫无犯,百姓为感念他的英明,后就把这条河称为云青河了。
历史上的事往往会重复上演,被古人看重的军事要塞,到了现代军事家的眼里,这里仍然是兵家必争之地。一九四零年秋,八路军独立师一支数万人的队伍,奉上级之命,浩浩荡荡开进了韩王山、云青河一带。部队在这里驻守了五年多,坚持一边发展壮大抗日革命根据地,一边同日寇展开浴血奋战,直至抗战胜利,才由此转战到全国其他战场。期间,独立师师部就驻扎在匡家峪,使这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小山村,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支部队乃至整个根据地的心脏。
部队刚进驻匡家峪的时候,匡火鼎当时并没有在村。因为背负一桩人命大案,迫使他在外地逃亡了五年多。
一九三一年,匡火鼎的父母由于偿还不起本村大地主张善义家的阎王债而悬梁自尽,年仅十岁的匡火鼎,从此成为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性情倔强的他,从小就抱定了一个杀人的心,决意要除掉张善义,为父母报仇。
一天,他突然被大地主张善义从家中抓走了,说人死账不烂,父母欠下的债,要由他来加倍偿还。小火鼎灵机一动,觉得机会到了,没有反抗就顺从地应下了。他每天起早贪黑为地主家放牛,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并且经常挨打受骂。好在地主家里还有个患难小伙伴,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勇气。这位小伙伴不是别人,正是匡火鼎现在的老婆吴桂贤。她比匡火鼎大两岁,小时候的命运跟他一样,都是来地主家干活顶债的。每当小火鼎挨打受气,桂贤姑娘都会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来安慰他,有时还会偷来馒头、窝头送他吃。匡火鼎觉得桂贤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就把为父母报仇的想法悄悄说给她听。桂贤既同情,同时又为他捏着一把汗,劝他不要急,要等待时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匡火鼎依了桂贤的劝告,把仇恨埋在心底,从不露半点声色。
一九三五年,十五岁的匡火鼎已然长成了一条汉子,他人高马大,力大无穷,而且头脑聪颖,机智过人。几年的苦难生活,让他和桂贤由起初姐弟间的相互疼怜,渐渐就生出了爱的火花,在一次私相约会中,彼此便吐出了爱的心声。
高大魁伟的匡火鼎,让做贼心虚的张善义越来越担惊受怕了,感觉他像是埋在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夺去他生命的可能。“当断不断,必招自乱,不除掉这个小东西,留着他早晚是一条祸根。”张善义歹意一起,接着就要准备动手了。一天夜晚,他把匡火鼎吴桂贤叫到后院正房,以给他们介绍婚事为名,摆了一桌订婚酒宴。他预先在酒中下了毒,打算将匡火鼎一举除掉。
不料这事被伺候在张善义身边的女仆吴桂贤瞧出端倪,遂暗中送信,嘱咐匡火鼎有所提防。宴席未开始,张善义先就装出一副宽厚仁慈的样子,说:“侄子,当初为欠我家的一点债,不想你的父母竟然为此而寻了短见,早知道他们这般轻生,那点债我宁愿不要。”说着便挤出几滴泪来,“为了弥补我的过失,看你孤儿一个怪可怜的,就让你来我家干些粗活,也好让你生活上有个依靠,这些年如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你多加包涵。”匡火鼎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年幼无知的放牛娃了,面对张善义的假慈悲,他神色坦然,举止得体,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回应说:“多谢张伯伯再造之恩,不是你将我收留,小侄恐早已流落街头,生死难料了。”张善义话锋一转,接着说:“现在你长大成人了,桂贤姑娘也已年逾豆蔻,你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堪称天作地合的一对。常言说,一个人情要送到底。我想做你们的媒人,让你们结为百年之好,也算对得起你早亡的父母了。怎么样,你们满意吗?”“好,好,俺们愿意,谢谢张伯伯的美意。”匡火鼎和吴桂贤齐声表示感谢。张善义凑前一步,端起匡火鼎面前已经斟满酒的酒杯,边祝贺边劝他把酒喝下。匡火鼎灵机一动,恭维地笑了笑,说:“东家对我恩重如山,一辈子我都报答不尽,你是长辈,该敬酒的应当是我。”伸手端过张善义座位前的酒杯,说了句“侄儿先喝为敬了”,一口便喝了下去。而后盯着张善义,一声连着一声地催他喝下。老奸巨猾的张善义,故作惊慌地将手哆嗦了一下,酒杯当的一声就丢在了地上,一边支支吾吾为自己掩饰,一边端起另外一只杯向匡火鼎敬酒。细心的吴桂贤在桌子下面悄悄踢了下匡火鼎的脚,示意他往地上看。匡火鼎向地上瞟了一眼,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洒在地上的白酒竟然变得跟血一样鲜红。心想,看来桂贤说的一点儿不错,酒里果真有毒。性情刚烈的匡火鼎,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嗖的一下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刀,大喝一声便扑将过去,照定张善义的胸前,扑哧扑哧连着戳了数刀,作恶多端的张善义连喊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就倒地身亡了。匡火鼎不敢怠慢,趁着夜深人静,拉上吴桂贤便连夜逃了出去。
两个人避开大道,摸着黑在山梁沟壑间疲于奔命。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已逃出村庄几十里路,估摸已脱离险境,就在一条溪谷间歇了脚。喝了几口清水,洗了洗身上的血迹,惊恐不安的一对小恋人,连坐下来喘口气都不敢,赶紧地又逃走了。一直奔波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一片深山老林里寻得一座山洞,便当作自己的家安顿了下来。这里有山有水,可以开荒种地,也可以砍柴换钱,养家糊口倒是不成问题。
一九四零年冬,听说家乡来了共产党八路军,领导穷人打日寇,斗地主,分田地,这下可把匡火鼎和吴桂贤给高兴坏了。小两口商商量量,决定立即返回自己的家乡,结束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逃亡生活。这天,匡火鼎打点好行装,让桂贤骑在毛驴上,抱着他们刚出生的儿子匡大山,经过几天的路途劳顿,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匡家峪。
家门没进,他们就直接找到了八路军师部所在地——大地主张善义的家。匡火鼎把驴拴在门前的树上,领上抱着孩子的吴桂贤就闯了进去。独立师师长陈志峰、师政委肖军这会儿正在院里聊天,一见到他们,便热情地问候:“这位老乡,有事吗?”匡火鼎拉着媳妇双双跪在地上,先向首长报告了姓名身世,接着便声泪俱下地痛诉起地主张善义逼死父母,后又加害于他,害得他和媳妇多年逃亡在外的悲惨遭遇。他恳求首长让他参加八路军,为父母报仇。肖军急忙将他们搀起,然后跟陈志峰低声议论了几句,回头便对匡火鼎说:“小伙子,你来得正好,部队目前正在动员群众组建抗日民兵队伍,我们打算让你做匡家峪村抗日民兵大队大队长,不知你心下如何?”匡火鼎闻听此言,上去握住首长的手,激动地说:“八路军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只要能让我打鬼子、杀坏蛋,就是丢了这条命,我匡火鼎也决无怨言。”
早在几年前,村里人就传说匡火鼎死了,被县警察局逮住枪毙了。如今他突然出现在匡家峪,感觉就像阴尸还阳、鬼使神差、从天上降下来一个红脸金刚似的。当年刀劈地主张善义的壮举,再一次被乡亲们从记忆中翻腾出来,夸他有骨气,有胆量,敢作敢当,是条汉子。另外还听说,他一回来,就被陈肖首长任命为村里的抗日民兵大队长了,村里人无不感到惊讶和新奇,一窝蜂拥到他家的土坯房小院,都想亲眼目睹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小英雄。
一阵亲情寒暄过后,匡火鼎抓住时机,一边把刚从师首长那里学来的抗日救亡的大道理讲给乡亲们听,一边号召村民积极报名参加村抗日民兵大队。也许是受到他传奇身世的影响,仅用了几天时间,一支拥有上百人的村抗日民兵大队就正式宣告成立了。匡火鼎担任大队长,匡华堂、李要东担任副大队长。大队下属三个分队,分别由韩六的、卢大旺、卢老七担任分队长。他们都是匡火鼎从小的伙伴,一说要打鬼子,谁都不甘落后。
村抗日民兵大队建起来不到两个月,匡火鼎就由师政委肖军亲自做介绍人,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成为匡家峪村第一任党支部书记。到现在,他在党支部书记的岗位上已经干了四十多年。
解放后,在上级的扶持下,匡火鼎对葬在韩王山下的一百多个抗日民兵、八百多个八路军将士的陵墓重新进行了排列、加固、整修、绿化,因山就势建起了一座庄严肃穆的烈士陵园。
陵园门朝北开,门内有一片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一座烈士纪念塔,塔上有肖军的亲笔题字:抗日英烈与世长存。纪念塔后面有一座革命烈士公墓。广场东西两侧各建了一排瓦房,一排五间,东西对称。东面的一座瓦房是八路军独立师纪念馆,西面的一座瓦房是匡家峪村抗日民兵大队陈列室。陈列室隔为南北两个房间。南边三间为陈列室,摆放着抗战期间民兵们用过的土枪、土炮、地雷、大刀、长矛之类的武器。北边两间为守墓人的住房,常年住着抗日民兵大队依然健在的五位伤残老民兵。陈列室内靠南山墙的位置竖着一块大理石石碑,碑上刻有抗日民兵大队纪事铭文。冲门墙上挂着一面战旗,是抗日民兵大队抗战期间留下的最后一面大队队旗。旗面上弹痕累累,血迹斑驳,遍布烟道火痕。旗面上写有“匡家峪村抗日民兵大队”一行大字,据说是由师政委肖军当年为抗日民兵大队亲笔题写。字迹虽已残破,却依旧苍劲雄浑、气吞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