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牵引】生孩子，对母亲来说，是过一道鬼门关，那，对父亲来说，是什么？是看了一眼鬼门关。不管是过还是看，因为有生的欢心和死的恐惧，于是，世界在新母亲新父亲眼前，便全然不同了…
妻将临盆，我将升格，要做人父，责任感潜滋暗长。无形之中肩上已落下担子。心想，初试肩上的份量尚轻，担担行路，我知道那将是沉重的。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就得忙开了。BABY在“成名”（我早将其名取就）寂寞几月之后，向母亲发出一道道痛苦的分离信号。
晚上十点，我妻子在家里一阵超乎其前的阵痛后，在友人的协助下，被送往医院。这时，时间对于妻子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晨2时许，妻子被医生推进产房。初步检查，仍需等待，只得再回到病房将息。晨4时许，妻子第二次被推进产房，护士的脸成了我越不过的竹篱笆，我只有在产房外逗留。在家里，我曾戏称自己是无用的人，现在看来，又进一步我成了多余的人了。除了等待，还是等待……“既然和我们相约今生，怎么第一次谋面也不说准时间呢？”我边等待边乱想道。罢了，乱想毫无用处，不如在心里给她们一份祝福：希望母子平安，小太阳顺利地跃出地平线。
我总以为妻子进去后完成了一个动作，很快就会出来，可一等再等，产房那边仍没有进一步的症兆。三三两两的人们在产房过廊里逗留集散、搭话闲谈、慢移脚步……在空静的深夜里，人们仿佛少了一点什么，又仿佛多了一点什么。夜，轻压着我们这些守候的人们的一根神经，使我们在迷糊中带着些许倦慵。周围产妇及其引领的庞大阵容，令我倍感异样。围绕着妻子的只有我一个人，这现象意味人生阶段的一付重担我得单挑？承受一份更大的责任？罢！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不和他们比较。说不定或许我一个人反而能真正享受一个人负担前行的妙处。
时间在拉长中，我的等待，从初时的急湍化成了一静静流逝的小溪。隐约中，我能分辩出我妻子的叫喊声-------她在为小天使的降临加油，还是在化解母子分离的痛苦？在未进产房的阵痛中，我清晰地看到，妻子无声地和阵痛对抗，透着她一贯的坚韧性格，现在的失声意味着痛苦加剧、希望日益迫近？我不时探出脑中的“耳目”来，仔细辨别送子观音的足音。过去的经验告诉我，有些痛苦不能分摊，不可能因传递而减少其原初的力度。妻子的痛苦，我，爱莫能助，而自助是人生最好、最基本的精神食粮之一。她只有独自一人承受痛苦并在痛苦中胜出，才能越过女人一生中的一个大坎、一道关头。惟一憾事是，关键时刻，我不能站在她的面前，给她安慰的目光和鼓励的手势……
时间一秒秒地在流失，妻子仍在产房里承受着一个母亲的痛苦。我在这边，仿佛鲁迅笔下无聊的“看客”似的。没法伸手相助，那份热切的愿望、期待也被一寸寸光阴磨去了“猴急”的“外包装”。无形之中，我露出一付无奈的神态。护士间或出入产房，似乎每次都给我一份新的提示，但，“疲软”的时光中，我投入那么多的关注和精力似乎是无效的。护士的走动仍和我的盼望挂不上钓。其间，有两个产妇产下两个男婴，我陪着产妇的陪侍们高兴了二回，并给她们帮了一点小忙，帮着把产妇送回到病房休息。
等待是艰难的，正如战争。一开始，等待是战争的第一阵炮声，人们总会投入过多的关注和精力，以至忘了思索战争是什么，忘了还有过程，还有结局。随后，等待就成了江南梅雨，前天、昨天、今天、明天……都是雨，飘洒依旧，没有了新意和创意，只有雨丝在细声落下。护士小组看到我疲倦的脸色和身态，说了句看现在的情况还得很长时间之类的话。我的等待有了一丝亮色仿佛黑夜中划着的一根火柴，我知道下步的方向了。遵命也罢，借口也罢，我于是从惨淡白光中的走廊回到病房。等待，得睁一只眼。依习惯，拿起书，进入文人描绘的另一个精彩的世界里去吧。
深夜妇产楼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嘹亮着婴儿的人生最初的“痛并快乐着”，是人生喜剧中最美妙的背景音乐之一。显示着人类巨大、有力的希望。在这样引人注目并重视新生儿的氖围中，在这种不由自主打量生命的最初以至易生敬畏生命之心的环境下，我读的却是梅里美的中短篇小说。看来有点不合时宜了。
梅里美的小说是我一直想看的，为此早就购书以存。送妻子前往医院时，我将这本梅里美的集子带着寻机给自已“补课”。梅里美的《卡门》当然是他精品中的精品。神采、野性、异彩纷呈的卡门（现在用“酷”一字似可点其神韵）及其同伙身上洋溢着远离现代文明的异质的味和美，飞扬着人性中未曾过滤的野性，确具深动人心之神效。且梅里美的文笔精妙，个中之味更耐思嚼。但，婴儿的啼哭使我从小说的重点移到未曾仔细察觉的另一面。关注起小说中那些“主人公”剑下的生命在财富、荣耀的背后，人的野性率性而成为的牺牲品，那一个个曾是在母腹中十月酝酿艰难生育的人啊，在剑光中无多大声息，就坠入了尘埃，生命如此脆弱，生命如此不值“一剑”。我感到分外的沉重。
人一折腾，神就易疲。在沉沉昏昏之中，我坠入了一个似无感觉（睡眠）的世界。心中有牵系，暗留一根神经，不时提醒。清晨五点四十八分，我醒来了，马上跑到产房外面去看，仍没有妻子太异样的声响，算一算时间，想到妻子一直在挣扎，在为新生儿而奋斗，时间这么久了，我有些害怕。无奈不可能以身代苦。女人真了不起，一点点累积着伟大。这时，我想到了我的母亲。人言养儿方知父母恩。确然。在异乡的产房外，我想到我母亲为我的成长付出的许许多多，当然母难日我是如何“折磨”母亲的，我是毫无记忆的，站在产房外，想到妻子的艰辛，我想到、想象到我母亲为我也一定经受了许多苦难，并且母亲一定有许多苦难没有对我说起，也许苦难随着我的长大成人而无由忆起了，也许她不时默默地回味着，我不知道。我对母亲了解太少了。母亲年龄现在大了，步入老年人行列，而我在母亲面前仍像从前那样总是脾气大。我这个儿子不是个好儿子。
等待终有结果，小太阳和太阳一同升起。九点十分，BABY才来到我们的这个世界，直到十一点钟，妻子才被推出产房，我总算看到“功臣”，经过一场人生的历难后，妻子向我挥挥手，说“我很好，没事”。我感到我妻子脸上洋溢着胜利后的喜悦以及母性的光辉。BABY放卧在一边，静静地，是个男孩。看来将来我有事做了，至少，在他成长过程中，我会不时找个机会来个男子汉之间的对话。男子汉除了学习许多东西外，还得用心体会许多东西，就像我在你降临的那个夜晚一样，只有用心，才会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