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有一段时间,屯子里几个大户人家的奶羊连续被狼偷走,杨三叔也觉得奇怪,当时心里就合计,狼进屯子偷奶羊会不会跟铁蛋有关系?如果狼偷奶羊是给铁蛋找奶吃,说明铁蛋还活着,而且住的地方离屯子不会太远。杨三叔心里这么合计,但从未跟别人说,怕出现什么意外。昨晚上听见狼在北边嗥叫,杨三叔确定狼的位置是在松树岭那儿,如果铁蛋是跟这伙狼在一起,现在一定会住在松树岭的某个山洞里。早上起来,杨三叔正打算吃完饭去松树岭寻找狼群,暗中查看一下铁蛋的下落,张大嘴就来了。杨三叔听张大嘴说要除掉这伙狼,很怕铁蛋跟它们在一起遭遇不测,就极力反对,见张大嘴提到狼偷奶羊的事儿,便冷笑说:“不就损失了两只奶羊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因为这点事去打狼,那也太小气了吧!狼是那么好打的吗?上次你领着日本兵去野狼谷打死了那么多狼,狼没来找你麻烦已经万幸了,现在又要在家门口打狼,你那不是活腻歪了吗?一旦狼来报复,不光你家遭难,我们大伙都得跟着受连累。”
张大嘴听了,心里边害怕,但嘴上却很硬气:“你不用吓唬我,这狼我打定了,等我把它们都给灭了,还报复个屁报复!”张大嘴知道指望杨三叔打狼是指望不上了,说完大话就带那两个家丁走了。
杨三叔没出去送,只说了句:“有能耐你就打,看谁倒霉!”
吃完早饭,杨三叔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没去松树岭,而是带着母狼狗来到了李友善家。因为张大嘴来了说到丢奶羊的事儿,一下提醒了他,去年屯子里几个大户人家的奶羊都丢了,为什么他家的奶羊没有丢?他家的院墙矮,母狼狗又被绳子拴着,狼要是偷他家的奶羊根本不用费事,比从别人家偷奶羊容易得多。狼不来偷他家的奶羊,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小青狗可能跟它的小主人铁蛋在一起,狼偷奶羊如果是为了奶铁蛋,小青狗肯定参与了行动,它是念及故主,不想跟母亲作对,所以才没领着狼来偷他家的奶羊。
杨三叔这么一想,觉得没有必要去松树岭了,想证明铁蛋是不是跟这伙狼群在一起,只要寻觅到小青狗的踪迹就可以了。杨三叔的直觉告诉他,假若小青狗领着狼进屯子偷奶羊,那就一定会去过它的主人家,它是自己家母狼狗下的崽儿,母狼狗熟悉自己崽儿身上的气味,小青狗回没回家,领着母狼狗去一闻就知道了。
杨三叔掏出由他保存的钥匙打开了李家的大门,一进院里,母狼狗就开始在地上和墙角嗅了起来。母狼狗嗅着嗅着,就抬起头瞅着杨三叔“汪汪”两声。接着又嗅,突然“呜”了一声,然后一阵狂叫,显得极度紧张。
杨三叔立刻上前去,拍拍母狼狗的脑门问:“你发现什么了?是不是你的孩子小青狗来过?”
母狼狗“汪汪”两声。
杨三叔点点头,又问:“你这么紧张,是不是有狼来过?”
母狼狗又“汪汪”两声。
杨三叔和母狼狗相处时间长,相互很有默契感,母狼狗能听懂杨三叔说的话,杨三叔看母狼狗的表情能明白它的意思。母狼狗虽然不会说话,但它的肢体语言表达得淋漓尽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杨三叔一看就懂。
母狼狗顺着墙根继续嗅,走到窗户跟前,抬头瞅了瞅,瞅见窗户上有个洞口,“嗖”地钻了进去,在炕上地下嗅了几下,又“汪汪”叫了两声。
杨三叔打开房门进了屋,发现炕沿和炕席上落满了足有大钱厚的一层灰,上面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狼或狗的足印,那些足印有旧的有新的,说明狼和小青狗最近也来过这里。这一发现,让杨三叔感到十分惊喜。那些足印不管狼的还是小青狗的,它们来到这里,肯定与铁蛋有直接关系。
“原来窗户上那个洞是它们给打开的,它们为什么要进屋子里来呢?”杨三叔想弄清楚狼或小青狗进屋的目的,开始查看屋里的东西。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旧躺箱和一口泥缸,再就是那个摇车和摞在炕梢的几床破棉被了。可能是没有什么怕丢的东西,所以杨三叔每次过来看看都没有进屋,只是在院子里瞅一瞅,看见窗户上有个洞也没怎么在意。
“哎呀,那个小棉被咋没了?”杨三叔在屋里撒眸撒眸,发现摇车里那个小棉被不见了。王二丫出殡后,李友善家屋里的东西是杨三叔来给收拾保管的,那个小棉被是他亲手从炕上卷起来放进了摇车里,因为小棉被上有血迹,就没有把它和那些被子放在一起,他记得清清楚楚。
“一定是铁蛋冬天冷,狼或是小青狗来把小棉被给取走了。”杨三叔一下反应过来。
“真是老天有眼,这孩子还活着,还活着。太好啦!太好啦!”回来的路上,杨三叔心里不住念叨着。
吃过晚饭,杨三叔又悄悄来到李友善家。这次他没有带着母狼狗来,而是把家里那只奶羊给牵来了。
出门的时候,杨三婶问他:“黑天了,你牵羊出去做什么?”
杨三叔说:“出去放一放,老拴在家里不好。”
杨三婶斜睖他一眼,讥笑说:“人家都是白天放羊,你可倒好,白天遛狗,晚上放羊。真是反常!”
杨三叔把奶羊牵到李友善家院子里,关上大门,让奶羊独自在院子里活动,自己爬到了房顶上隐藏起来。昨晚上听见狼叫,杨三叔感觉铁蛋就在这个狼群里,他想用奶羊做诱饵,把狼给引来,等着它们把奶羊叼走,他好在后面跟踪,弄清楚铁蛋在什么地方,然后想办法把他给接回来。这只奶羊是杨三叔家里最值钱的了,杨三叔知道狼把奶羊叼走是个不小的损失,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觉得要是能把铁蛋找回来,自己搭上一只奶羊也值头。即使失败了,起码铁蛋还能吃着奶羊的奶,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思。
夜深了,杨三叔耐心等待着……
“咩咩,咩咩——”杨三叔家那只奶羊冷不丁来到一个生地方,感到恐惧,不时地叫唤着。
在动物王国里,羊是最绵软最温柔的,却又是最软弱最愚钝的。尽管它在死亡前会哀声哭叫,流下悲伤的眼泪,但从来不被人们可怜,反而把它和愚笨的猪画为一个等号——“猪羊一刀菜”,似乎杀羊吃肉是天经地义的事。尽管奶羊比一般的羊有价值,并为人类奉献了营养丰富的奶,但最终还是被任意宰割。
那只奶羊是够可怜的,连院子里的老鼠都看不起它,它们从洞里跑出来冲奶羊“唧唧”叫,嘲笑它傻乎乎的,深更半夜你瞎叫唤什么?就不怕把狼招来吃了你吗?
当然,杨三叔这时候却喜欢奶羊的那股傻劲儿,希望它不停地叫,能快点把狼给招引来。
杨三叔没有白费心思,他期盼的狼,果然来了!
月光下,两条黑影一前一后,幽灵般地出现在院墙外。它们就是杨三叔想见到的狼王后和大青狗。
狼王后和大青狗慢悠悠地围着院墙转一圈,然后才跳进院子。在院子里又四下瞅一瞅,用鼻子嗅了嗅,觉得安全了,这才奔向奶羊跟前,发出“哈哧哈哧”的声音。
奶羊被吓傻了,连叫都不会叫了,呆愣愣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狼王后和大青狗并不是听见奶羊的叫声才到这里来的,而是早有安排。昨天夜里,狼王后嗥过之后,觉得自己已经暴露了,继续住在这里会不安全,想远离屯子迁往大山里定居。临走之前,狼王后特地来人孩家走一趟,看看人孩的父亲回没回来,如果人孩的父亲回来了,好把人孩交给他。狼王后为了让人孩的父亲相信自己,就和大青狗一起来了。
快到李友善家的时候,大青狗听见了主人家院子里有羊在叫,还以为是男主人回来了,进到院子里看房门锁着,没有闻到男主人的气息,觉得失望,就冲着奶羊发威。
狼王后看见院子里孤零零一只羊,马上意识到这是有人精心布置的陷阱,心里来气,张开大嘴正要咬死它,忽然发现这是一只奶羊,可能是因为以前奶羊奶过人孩,心存一丝感激,就把嘴收住了。
就在狼王后张开大嘴那一瞬间,奶羊突然仰起头冲房顶上声嘶力竭地叫唤一声,显然是在向主人求救。
狼王后反应极快,马上意识到了有人隐藏在房子上面,“呜”一声,提醒大青狗赶快离开这里。几乎同时,狼王后和大青狗飞身跃出墙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事,狼和狗的嗅觉不是灵敏吗?进院子的时候,狼王后和大青已经嗅了,为什么没有发现杨三叔?原来,狼和狗的嗅觉只在地面上好使,遇到河流和悬空就不管用了,杨三叔藏在了房子顶上,所以狼王后大青狗都没有觉察到。
狼王后和大青狗在院子里的一举一动,杨三叔在房顶上面都看到了。借着月光,他看清楚了来的是一只狼和一只狗,而且认出那只狗正是他给李友善的那只小青狗。虽然小青狗长大了,变成了大青狗,但它的相貌特征没有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看到大青狗和狼在一起,埋在杨三叔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了,李友善的孩子铁蛋果然是被狼给叼走了。不过,杨三叔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那天王二丫被日本人杀害,狼怎么会去了咬死了那个日本人?又把铁蛋给叼走了呢?狼与人类结怨极深,为什么没有把人的孩子吃掉,反而去偷奶羊给人的孩子找奶吃呢?还有,狼和狗是死对头,狼把铁蛋叼走了,怎么会把小青狗也带去了呢?难道刚才那只狼与李友善从野狼谷带回来的小狼崽有关系?
杨三叔记得李友善跟他说过,那天夜里大狼来接它的崽子,还给他和王二丫跪下了。当时杨三叔听了只当笑话,认为是李友善自己瞎编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狼是聪明,但绝对不能像李友善说的那么邪乎,简直神了!
“看来,李友善说得没错,这只狼属实厉害,绝不是一般普通的狼,太精了!”杨三叔的计划虽然落空了,但心里还是挺高兴,感觉这一趟没有白来。
13.报复
“叭,叭叭——”
杨三叔牵着奶羊刚离开李友善家,突然听见几声枪响,心想:不好,有人在草甸子那儿打枪,那只狼和大青狗会不会……
“别开枪——别开枪——”杨三叔丢下奶羊,就向屯子外面的草甸子里跑,边跑边喊。现在他已经确定李友善的儿子铁蛋在狼那里,而且就是今晚上来的这只狼收养的,如果这只狼和大青狗被打死了,那铁蛋怎么办?现在谁也不知道那铁蛋在什么地方,如果狼和狗被打死了,以后上哪去找铁蛋?没有这只狼和大青狗照顾铁蛋,铁蛋还不得饿死冻死呀!所以他顾不上奶羊了,跑去救狼和狗。
伴随着密集的枪声,一道道火舌从不同方位喷出,汇成了扇子形状。看那阵势,他们已经截住了大青狗和那只狼,把它们围堵了。
“别开枪——别开枪——”杨三叔气脉足,喊声压过了枪声。人们听出是杨三叔的声音,便停止射击。
“别开枪,千万别开枪,这狼不能打!”杨三叔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
“别听他的,给我继续打!狼就躲在那片草棵子里,千万别让它给跑了!”张大嘴站起来大声叫喊。
在场的人大多数是张大嘴家的家丁,他们听东家的,朝狼方才出现的地方,又一阵猛烈射击。火力相当集中,草棵子里别说藏着狼,就是野兔野鸡也逃不过。
杨三叔老家是山东的,性情耿直,脾气倔强,人们背后都叫他“山东棒子”。杨三叔见这帮人不听他劝阻,继续开枪,不由来气了,两手一动亮出了飞镖,高声喊道:“你们谁再敢开枪,别怪我不客气,我杨老三手里的飞镖可不是吃素的。”喊完,便向他们射击的那片草棵子走去。
在场的人都知道杨三叔是个练家子,不光枪打得准,飞镖也是指哪打哪,见他朝狼藏身的地方走去,哪个还敢开枪?
张大嘴大声喊:“你个棒子,不要命了!我看准准的,两条狼就藏在你前面的草棵子里,就不怕狼把你的肚子也给掏了呀?”
杨三叔不理他,继续朝前走,他知道那些人不敢向他开枪,想让那只狼和大青狗趁机逃走。杨三叔心里有底,那只狼通人气,会懂得他在救它们,不会向他攻击。即使攻击他也不怕,因为他手指捏着飞镖,随时可以击中目标。
人们都从原地站了起来,端着枪望着杨三叔,等着看好戏呢!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狼的影子。
“怪事,狼呢?”
“是不是被打死了?”
“早就跑了,狼那么精,还能让你给打着!”
杨三叔在草棵子里趟了一遍,没瞧见狼和狗,也没发现它们的尸体,这下放心了,就慢悠悠退出来,讥笑说:“哈哈,你们都什么眼神?这儿哪有狼?狼又精又怪的,能老老实实躲在这里让你们打啊?都想什么了,狼是那么好打的吗?”
“杨老三,你个死棒子,说的叫什么话?找你打狼你不打,我们打狼你还来捣乱,你什么意思?”张大嘴气呼呼说。
“我的意思是说,狼也没进屯子祸害人,干吗非打不可?”
“还没祸害人?敢情是你家的奶羊没丢,你访听访听,我们哪家的羊没被狼叼走过?”
“我劝你别打狼是为你好,你不听拉倒。”
“听你的,听你的裤子都穿不上了。哼!干吗要听你的,你不让我打我就不打了?”张大嘴冲着手下大声说,“你们都听见了,杨老三跟狼是一伙的,所以狼躲在草棵里才不露面,大家别上当,狼就藏在那里,接着给我打!”说着,“叭叭”,自己先朝杨三叔刚才去的地方开了两枪。
“叭,叭,叭叭——”随着张大嘴那两声枪响,枪声又炒豆似的响了起来。
就在这时,离张大嘴身后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狼嗥:“呜噢——噢——”
张大嘴吓得一激灵,赶忙回身开一枪壮胆,大声喊:“狼跑那边了!快开枪打!”
“呜噢——”“呜噢——”“呜噢——”“呜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