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蟹在当时是很普通的菜料，不喝酒的人将其当成凉菜瞎吃着，觉不出它有滋阴降火的功效。而你觉得很好玩，把几天在河里网回的河蟹装在篾篓里，看它们咝咝地喷着白沫。不像在海涂上所逮到的蝤蠓挥舞着凶猛的两叉乱咬人，赶海潮的时候你的左手指多次被咬，看上去都成了破布似的。有时它狠咬住不放，你只好用牙齿咬断它凶恶的叉子。而河蟹很磨蹭，动作又慢，抓对了身上的位置，它绝不会乱咬你的手。
待到秋收过后，似乎田里的河蟹都要往小河里跑，剩余的在田埂边草丛里。有时无意间看到在草丛里乘凉的河蟹，躲在阴凉处嘴里吐着白沫。逮它回家当菜肴味道很鲜美，很特殊，因为不像买来的河蟹那样多而无味。
同父亲商量，买十几张渔网回来，把长年悬挂在房梁上的网爪子利用起来，去逮河蟹。父亲说网爪子太少，你便说你朋友那里也有，可以去问他是否愿意合伙搞。同是一个生产队里的伙伴，不几天的时间就和朋友协商好，合伙逮河蟹。但是朋友的父亲有些疼爱这个最小的儿子，怕他三更半夜到孤寂惊恐的地方可能出事，于是他要亲自同你去网河蟹。晚上没等到天要暗下来，你就得挑着几十个上了网的爪子，颤悠悠地赶在同伙的前面。朋友的父亲紧跟在背后只是吃力地喘气。扁担的吱呀声让少年的你有着出征般的风光。这里有一条少有人烟的清水河，所网回的螃蟹肥而大。但是河旁边紧挨着阴森恐怖的墓地，埋葬的都是些夭折少龄的短命鬼，年龄大的已有婚配的下葬在这里的几乎是很少的，这就是人们所传说的鬼魂出没的“老澎墓地”。因此这地方更加的阴森而可怕，就在白天里也少有人去，是远远躲开的地方。那时的你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你刚看了鲁迅先生踢鬼的课文没多长时间，再说鬼魂真要出现的话，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恶煞。因为在幼儿的时候，你看见过那些死去的灵魂。
朋友的父亲心情很焦急，快速地迈着碎步，把埋在水里的一个个筋网间断地挑了几次之后，不见河蟹在网里就泄气地骂人。他又不小心被长在河沿的地瓜藤绊了几跤，忙了几天之后就不再来了，但他仍在家里修补着渔网的漏洞。你接下去还是和少年朋友一起，去那个老地方，每晚收获的河蟹平分后不到三斤。在一起的少年朋友胆子小，走累了要歇一会儿，说桥上不能坐，因为前几天有一个乞讨的人睡在桥上掉到河里淹死了。他又不敢沿狭窄的河堤边走，怕滑下去被河里的水鬼捉去。
秋季的月光是高傲的，清爽的秋风总是肆意侵入四方的罩灯内，你把灯提在手里时刻注意着透风处，决不能让木框内的煤油灯被寒风所熄灭。夜很深了，风也吹大了，月亮时不时地被乌云遮掩住不放，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突然来的一阵风把灯熄灭了，火柴也没有了。朋友要你向尼姑庵里的乞丐借火。河堤离尼姑庵有好几千米，要经过“老澎墓地”的地方。月亮仍躲在乌云里，而你只好摸黑在凹凸的地瓜垄上急走着，也不到平而窄的河堤上走，不怕有河鬼，但怕滑到水里湿透了衣服。
就要接近“老澎墓地”的时候，你看到隐现着白色的坟头与赤裸的棺木，如一只只眼睛似的瞪着你。有的黑色塌陷的墓穴，似乎真能从里头冒出来鬼怪的影子，阻挡了你的去路。你感觉顷刻间身子轻飘着，脸部似乎变大了。你步如流星地急走着，心里害怕地想着鞋子真要掉进坟坑里，拿一只又一只不是你的……。你进了尼姑庵里，走廊地上睡着的乞丐们很惊讶：这么个三更半夜来借火的，不愧是扒了皮就是胆，都用乜斜异常的眼光审视着……
你恳求乞丐，要得了半盒的火柴，在回来的路上，你似飞那样快速地走着，不怕灯火再次被风所吹灭。坐在地瓜垄上的少年朋友，老远就听见他在喊叫着，在静夜中给自己壮着胆量。
1979年12月于碧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