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彪“哈哈”大笑,软硬兼施道:“不讲工资发不发,厂长照坐桑塔纳。你当厂长这么多年,进料、进人、提拔调整中层干部,油水不少,房子装修得那么好,说没钱,谁信呐。天阴不准备,你晴(情)准备啦!否则,想炸恁家易如反掌,就是公安局的人住在恁家,也看不住。你信不信?”马彪说话时语气咄咄逼人,充满杀机。
王厂长担心闹僵了生出更大麻烦,心想只要对方敲诈的不多,权当花钱消灾了,于是蹚水般试探对方的口风道:“朋友,扶危济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既然你给我张这个嘴了,那就说明咱有缘分,没多有少,恁哥我认了。”
马彪见对方入彀,便毫不客气地开价说:“一百万嫌多了点,十万总可以吧?这对你来讲也就是老虎吃蚂蚱,小菜一碟。”
买卖不投心事。经过一番争执,马彪显得不耐烦地应允道:“三万就三万吧,你把钱用报纸包好,装进塑料袋,放在自行车前的篓子里,明晚六点,在北环路小桥西侧等候,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去取。不准报警,不准耍滑头,否则,马上让恁家再‘轰隆’一声。”讲完,马彪得意地把卡从手机中取出,掰碎扔掉。
“敲诈,敲诈!”放下电话,王厂长怒不可遏地要报警。
妻子苦口婆心地劝阻道:“俗话说,财去人安乐,直当上辈子欠他的。别弄得到头来公安局抓不住人,再生出别的事端来……后退一百步说,即便抓住一个,他的同伙能善罢甘休吗?”
王厂长见妻子讲的不无道理,一时又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怀着啥贵不吃啥,谁赖不缠谁,好鞋不踩臭屎的心态,只得点头自认倒霉。
光明机电厂,吕胜、雷鸣闻报即率警到案发地勘查现场,由消防部门确认爆炸物种类,民警提取现场物证,分头走访该厂干部、工人,排查受害人的矛盾点。
次日晚六时许,正值下班高峰,车来人往,川流不息。王厂长这才意识到,打电话人之所以把交钱时间定到此时,是为了混在熙来攘往的人海中,便于脱身。他按照打电话人的要求,心情不免有些紧张地独自骑一辆七八成新的自行车,车前的篓子里放着用黑色塑料袋装的三万块钱,来到北环路小桥西侧等候。其间,来来往往有几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从他身边走过。王厂长惊恐不安地恭候着,但这些妇女无不匆匆而过。就在王厂长焦灼等待之时,李海深骑摩托车从王厂长来的方向“刷”地驶过。工夫不大,这辆摩托车后座上带着马彪,又折回到王厂长跟前,李海深佯装打听路,问王厂长道:“师傅,十里堡离这儿还有多远?”心乱如麻的王厂长正寻思如何回答时,但见马彪展臂抢走王厂长车篓里的那包钱,李海深一只脚点地,熟练地抹把调转车头,摩托车“吼”地一声,绝尘而去。
眼睁睁看着二人夺去钱消失的背影,王厂长恍然大悟,一股无名火呼地冲上脑门儿,他狠狠啐口唾沫,破口怒骂道:“呸!你个鳖孙!人渣、缺德鬼,权当给恁娘买药吃了!”
颍川市公安局会议室内,贺国庆、吕胜、雷鸣、林忠、吴国发、何惠敏等人,在认真听取省刑侦专家关于文章华死因的勘查结论。贺国庆首先介绍说:“为慎之又慎,我们请省刑警总队唐总队长和痕迹、法医等刑侦专家,协助我们鉴定文章华的死因,下面请唐总反馈鉴定结果。”
唐总队长叫唐天标,五十出头,中等身材,四方脸,灰白的头发有点谢顶。入警以后,他一直奋战在刑侦战线,从侦察员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领导岗位,身经百战,侦破过不少大案要案,是公安部特聘专家。听完贺国庆介绍,唐天标端起保温杯,呷了口水,慢声细语道:“根据颍川市公安局的要求,我们重新对文章华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发现他的喉部皮下呈条状瘀血,颈部被书柜压迫部位形成的沟索,无生理反应。这表明,文章华是受外力作用致窒息死亡的。从他颈部表面没有留下弧形指甲痕或指头印分析,凶手作案时可能戴有手套。压在文章华颈部的书柜,已经超过文章华的行为能力。因此,可以认定,这是凶手欲盖弥彰所做的障眼法。换而言之,这个现场的伪造痕迹是显而易见的……”
距颍川市公安局不远处一西餐厅的单间内,马彪、刘道光、李海深正在举杯庆贺他们首爆告捷,敲诈得手。酒足饭饱后,马彪志得意满地对刘道光、李海深说:“海深早就提出离开颍川市,我看现在是时候了。海深马上回去退房、收拾东西,道光去车站买票,咱们到云南买家伙去。”趁着酒兴,马彪得胜的猫儿欢似虎,气焰熏天,疯狗咬日头——不知天高地厚地道:“不辞而别,有失风度。恁哥俩先头里走;耗子掀门帘,我就在这儿再给老公们露一小手。”
“哥,你可招呼着点,让老公斗着了可是比害眼还厉害。”刘道光、李海深叮嘱一句,掂起小帆布包要走,马彪道:“把这个包留下,你们去吧,等会儿咱火车站进站口见。”
目送二人离去后,马彪从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卡,换到手机上,拨出一个号码。吕胜设置在振动位置的手机响了,他瞅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因担心影响唐总队长讲话,本不想接听,但又怕误事,于是,便以手捂嘴,压低声音问:“哪位?”
“你是吕局长吗?”
“我是吕胜!”
“我就是你们正在找的,前天炸那个副厂长家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吕局长真是贵人好忘事啊,大接访开始时,你们的手机号码不是都在报纸、电视上公示了吗?”
“嗯!不错,是有这码事,你是不是也去上访了?”吕胜与对方打着哈哈,故意拖延着时间,同时,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手机号码,递给雷鸣,做了个让她速去监测、抓人的手势。雷鸣会意地匆忙而去。吕胜接着委婉地与对方继续周旋道:“有啥解不开的疙瘩,可以向有关部门反映嘛。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桥,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何必不计后果,非要搞爆炸,危害他人,扰乱社会秩序?”
“我没钱,活得低三下四,为了弄几个钱,才这样干的。”
“可是据那位副厂长讲,并没有任何人向他索要钱财啊。”
“哈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炸副厂长,吓正厂长。副厂长修房,正厂长出血,不同样达到要钱的目的吗?”
“噢!原来是这样!你知道吗?你的行为已经在颍川市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你为啥给我打电话?”
“听说你这个人很仗义,所以就想和你聊聊。”
“既然是这样,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敢作敢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何方人士?”吕胜转守为攻,尽量拖延时间。
“你别给我耍点子了,傻瓜才会告诉你呢。”马彪反应极快,几乎是未加思索地断然拒绝。
为稳住对方,吕胜进一步激将道:“看来,你还是没种。如果是条汉子,咱俩可以当面聊聊。见面地点搁在市区、市郊、野地、外地都可以,时间由你定,地点任你选,我单枪匹马,只身赴约。你如果怕我带人,我步行、骑自行车、摩托车都可以。如果还害怕,你不是会搞那玩意儿吗,你可以做点准备,到时候如果发现对你不利,咱俩可以同归于尽……”
“你是在想点子抓我吧?”马彪越听越心虚,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腮帮子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痉挛几下,未等吕胜讲完,便狡猾地打断吕胜的话说:“耗子找猫,你让我送死啊!没门儿,你是干啥的,我是干啥的?拜拜!”说完,“啪”地关上手机。猛然一怔,方迷瞪过来,喃喃自语道:“毁透,跟这家伙说的时间太长了。”马彪警觉地扒开窗帘朝外一望,不禁大吃一惊,他发现西餐厅门前刚刚停下两辆警车,几名民警正从车上往下跳。马彪知事不妙,忙取出手机卡扔到墙角,然后拉开屋门,正巧见一个手托托盘的男服务生走来。正是狗急跳墙,人急智生。急于脱身的马彪灵机一动,陡生恶念,待其走到门口时,一把将男服务生拽进屋。服务生稀里糊涂地问:“干啥呢!咋回事?”马彪也不答话,反身关上门,手起掌落,对准男服务生颈部劈去。男服务生大脑瞬间缺血“哼”了一声,便软绵绵地休克于地。马彪三下五除二剥下男服务生的衣帽,换到自己身上,深吸了口气,稳定一下情绪,这才掂起他的帆布包,从容走下楼去。
西餐厅门外,雷鸣接到林忠的电话:“目标在二层、在二层楼上出现。”
雷鸣答:“明白!”言毕拔出手枪,往楼里一挥,一马当先,率警冲向二层。在一层楼梯口处,正与匆匆下楼的马彪走碰头。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擒人心切的雷鸣,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马彪会来这一手,凤眉一瞪,着急上火地喝令马彪道:“赶紧,赶紧过去。”
马彪龇牙一笑,点头闪开身,朝外张望着,扯起喉咙吆道:“哎——那位先生,你的提包!”边喊边朝外跑。
守候在外围的民警不打一想,以为是餐厅的服务生在追赶遗忘了提包的顾客呢,压根儿就没有把他与给吕胜打电话的嫌犯联系到一起,在眼皮底下,任由马彪大摇大摆地逃之夭夭。
马彪顺马路大步流星跑了一蹦子,然后转身钻进一条偏僻的胡同。
雷鸣率民警冲上二层楼,几只乌黑的枪口同时对准屋内,飞起一脚踢开房间的门一看,只见男服务生迷儿八瞪地正从地上爬起身,雷鸣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尚未完全清醒的男服务生,侧侧歪歪,语不成句地手指屋外道:“打、跑……”雷鸣这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地一跺脚道:“嗨!快追,那个拿包的小子。”
男民警返身往外追,雷鸣在屋内仔细搜索一遍,在墙旮旯里发现马彪扔掉的手机卡。雷鸣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小心地用两个手指夹起手机卡,装进小塑料袋内,跟着冲出楼外。
此时,吴国发和三四个男民警,早已顺马彪逃跑的方向飞追上去。
在一个丁字路口,民警们发现了马彪扔掉的服务生的工作服。吴国发收住脚步,和民警们简单交换一下意见,兵分两路,一路一直往前,一路朝岔开的胡同里追去。
胡同深处,一左腿有点瘸的老汉,右手掂一个画眉鸟笼,嘴里逍遥自在地哼着地方小曲:“太阳出西落在东,树梢不动刮大风;正月十五放烟火,就数瞎子看得清;两个秃子来打架,头发抓得乱哄哄……”一摇三晃地到街上遛鸟,正巧与飞奔而来的马彪迎头相遇,马彪一把夺过老人的鸟笼,又调头从原路往回逃。在一个拐角处,他飞快地从包内取出灰白的假发和胡须,把自己化装成一个老者,将包隔墙扔到院里,然后手托鸟笼,挡住半边脸,不紧不慢朝胡同口走去。
不明就里的老人还以为是年轻人与他闹着玩的呢,忙着腿一蹬一拐地吆喝着追赶道:“你这个熊孩子!干啥呢?当心我的画眉……”
吴国发等民警与须发斑白,手托鸟笼,步履蹒跚的马彪擦肩而过,加快步伐地往胡同深处撵去。
马彪回首望一眼民警远去的背影,脸上闪现出一丝得意的冷笑,在一无人处扔下鸟笼,一把抹去假发、假须,又七拐八弯,鬼祟地穿过几条小街,转到繁华的大道,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道:“火车站!”
在约定的地点,满头大汗的马彪与等候多时的刘道光、李海深会合,马彪气喘吁吁,添油加醋地给二人讲了刚才失手漏蹄,稍慢一步便被抓的经过后道:“本想试试老公的能耐,没想到玩掉底了,八成是被他们的GPS定上位了,差点儿没把我玩进去。耗子舔猫屁股,真危险!赶紧窜,趁他们还没有布置好堵截人员,咱快点进站。”
警车穿梭。颍川市各要道口、高速公路收费站,武警战士身着作战服,胸挎微冲,和公安民警并肩执勤,盘查可疑人员。
吕胜办公室,雷鸣、吴国发、林忠等民警扫兴地推门而入。雷鸣掏出在现场提取的那枚手机卡,装到自己手机上,拨通吕胜的手机,一看号码,正是吕胜刚才所接电话的号码。雷鸣取出手机卡递给林忠道:“肯定是持假身份证买的,查也不一定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马上检验,上面是否留有指纹。”
林忠接卡而去,雷鸣噘着小嘴,窝火憋气地把枪往吕胜办公桌上一放,懊恼地自责道:“真窝囊,匆忙中让那小子钻了个空子,眼睁睁地看着已经罩住的鱼儿漏网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吕胜淡然一笑,宽慰雷鸣道:“布袋里抓兔子,这小子早晚跑不了。我想提醒你的是,我们的这个对手胆大心细,反侦查能力很强,似乎还对我们的工作模式相当熟悉,这足以说明,此人可不是鸡鸣狗盗的小蟊贼,切切不可等闲视之。”
办公室的套间内,潘登高遣兴陶情,在挥笔作画。高一峰敲门而入,触景生情,纳着小架,极尽阿谀巴结之能事道:“噢——老板今日雅兴不浅啊!”
潘登高聚精会神画好手下的这一笔,方挺起腰板,掂笔“哈哈”一笑道:“平生就这么点爱好,整日忙于政务,也给荒疏了。今天忙里偷闲,练练笔!”
高一峰举止猥琐地伸头探脑往画案上瞅一眼,见画面上一色荷花,红绿披偃,生机勃然,掩苒不脱。拍马屁地咋舌夸赞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形神兼备,栩栩如真。画得好,画得好呀!”
“哼!”潘登高凝神静气审视着自己的画作,有力地在花叶上捺一笔,冷笑道:“不染,那得看水源是否污染!再说啦,环境和心态也决定着审美的价值取向,同是荷花,宋朝的杨万里吟出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秀色,而明朝的于谦却认为‘芙蓉好颜色,可惜不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