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已指向晚十点,颍川市公安局小会议室内仍灯火通明。在贺国庆主持下,文章华死亡原因分析会正在紧张进行。雷鸣首先汇报道:“昨天接报后,刑警支队全力以赴,在勘查现场的基础上,连夜开展工作,走访一百多名文章华的亲戚、同事、朋友、邻居,他们反映,文章华是个工程技术人员,生前为人本分,作风正派,与人为善,平日专注于海港设计工程的研究,别说是与他人有深仇大恨、令对方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矛盾,就是鸡毛蒜皮的小口角也不曾与人发生过,所以仇杀、情杀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他死在自己家中,很难让人相信是意外。”
技侦科副科长林忠接着从技术勘查的角度汇报道:“据其亲属反映,文章华珍藏在另一个书柜下面的、据说价值不菲的一对质地晶洁的青花松竹梅兽耳八棱罐和一枚纹饰清晰的东汉龙虎纹铜镜完好无损,室内并无明显翻动痕迹,这表明入室盗抢特征不明显。另外,文章华在厨房做饭的妻子,也没有听到厮打、喊叫、呼救声。尸检证明,文章华系窒息性死亡,究竟是否是书柜压颈导致的,还有待证据进一步证明。总而言之,现在认定他杀无据,不认定他杀也无据。”
“文章华身上压的书柜,是别人压的还是自己拉倒所致?”贺国庆目光如电,尖锐地质问。他听了半天,感到不得要领,又急于得到确切答案,所以不禁直截了当地追问起来。
林忠略加思索答道:“我们初步分析,极有可能是文章华猝发心脏病,心绞痛一时难忍,欲跌倒的瞬间,他抓住了书柜,借以支撑身体,不想因用力过猛,把书柜拉倒,书柜的上沿恰好压到他的颈部,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贺国庆不满地接着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这个可能能说明什么?同志们,我们办案,不能靠模棱两可的‘可能’,对不对?”他环视众人,意味深长地沉默了一会儿,直接点将道:“吕局长,谈谈你的高见。”
吕胜掩上手中的笔记本,侧目瞅瞅雷鸣道:“还是请雷支队说吧!”贺国庆默不作声地把目光移向雷鸣。雷鸣见局长盯着自己,吕胜也点了自己的将,心知推辞不掉,于是便挺了挺身板,一改平时的轻言细语,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道:“今天下午,吕局带领我们找了个与文章华身高、体态相同的人,到现场进行了模拟试验,从不同的角度、上中下等部位拉倒书柜,结果证明,书柜最上层隔板的边沿,都很难压到拉柜人的颈部。”雷鸣环视众人,接着条分缕析道:“这种可能被完全排除后,我们便得出如下结论:如果文章华是因为书柜压颈而死亡的,那么,书柜就必须能够压到文章华的颈部;而试验证明,书柜不可能压到文章华的颈部,所以,文章华的死,就不是因为书柜压颈而造成的……”
雷鸣一番推理,语惊四座,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引起与会人员的极大兴趣与共鸣,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人们议论纷纷,各抒己见,由衷地表示佩服和赞叹。
贺国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把深沉的目光又投向吕胜,显然是期待吕胜的意见。吕胜顺着雷鸣的推论,语气坚定揆情度理道:“假如雷支队刚才的推理成立,意外和自杀死亡便可以排除,那么,剩下的死因便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杀。文章华死于何人之手?是何人要了文章华的命?文章华因何被害?死亡性质如何确定?不搞清这些,乱麻一团,破案将无从谈起。”
“还有不同意见吗?”贺国庆环视与会人员,带着总结的口气归纳部署道:“同志们,文章华死亡的疑点很多,尚有不少未知数需要我们破译。基于已知情况,大家倾向于文章华是死于他杀。既然是他杀,人命关天,就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因此,我建议马上成立专案组,力争快侦快破,使文章华的死因早日水落石出……”
在装修得像五星级宾馆一样金碧辉煌的豪宅内,潘登高身着棉丝方格睡衣,斜歪在客厅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旁边的高档落地台灯洒下柔和的灯光,屋里一片静谧。潘登高凝视着手中当天的《颍川日报》发愣。第一版报眼位置,双行加粗的大标题赫然在目:“著名学者、设计师文章华猝死家中,死因为何警方尚无定论。”他心中“咯噔”一下,眉头略皱,正欲往下看内容,门铃突然响了。妻子谷蕊忙从卧室出来开门。自从潘登高当了副市长后,诸如此类开个门、关个门,沏茶倒水送个人之类的事情,就像是她法定义务一样,总是由她代劳。谷蕊将门拉开一道缝,探头一瞅,热情地说:“是一峰啊,你咋这时候跑来了?”说着她打开门将高一峰让进屋,同时柔声地提醒潘登高:“登高,一峰来了。”
门后的墙角边放着一排拖鞋,高一峰进屋后,懂礼数地主动挑边上给客人准备的拖鞋换上。也不待让,径往客厅落座。一看便知他是潘登高家的常客,且关系非同寻常。
谷蕊问高一峰喝茶还是饮料,高一峰忙推说不渴。谷蕊就拿了罐饮料放到高一峰面前,婉言对潘登高说:“你们说话吧。我出去办点事儿。”说着心虚地暗暗朝潘登高瞄一眼,见潘登高面若枯井,带搭不理,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谷蕊嘴一噘,索性抽身而去。原来,她刚刚收到一个信息:“心情预报,早晨到上午想你,下午转为很想你,受此情绪影响,傍晚时将转为暴想。预计此类心情将一直持续到咱们见面后为止。”信息很无聊,但对谷蕊却别有一番滋味。不巧的是,潘登高少有地守在家中,就在她正寻思如何找理由外出时,不想高一峰登门造访。她心中暗喜,趁机借故脱身而去。
“你忙去吧,嫂子,自己人别见外。”高一峰客气地欠了欠身道。
潘登高自然不会想到谷蕊此去是给他找“绿帽子”戴,像谁欠他二斗黑豆钱没还似的。他阴沉着脸凝视着谷蕊关门离去,随即陡然暴怒,气呼呼地站起身,使劲抖动几下手中的报纸,然后狠狠地摔到高一峰脸上,怒不可遏地吼道:“笨得连猪都不如!高一峰呀高一峰,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啊!这辈子你能干回板正事不能?”
“大哥,一是小弟无能,用人不当。二来也是那小子命大!哼,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再想办法不行吗?”高一峰哭丧着脸辩解。
“唉!”潘登高无奈地叹息道,“要说,这样做也是下策。我毕竟受党的教育多年,若非迫不得已,何忍下此毒手。”
他很快又换副面孔,操着十分委屈的语气接着道:“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张政明也着实欺人太甚,令人可恼可恨。他刚调来时,我好心好意让你给他买辆‘皇冠’轿车,结果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说我是变相行贿,我好心倒落了个驴肝肺。后来,那辆车我坐了,他在市长办公会议上又点名批评我坐车超标,尤其不该让企业买车,弄得我鸡猫狗不是的。更不能容忍的是,在我担任常务副市长的问题上,他在省领导面前没少上赖药,致使我升迁之事泡汤。我看透了,他的存在,是对你我的最大威胁。说不定哪天,咱就栽到这小子手里了。”
潘登高沉默片刻,接着横下心来,阴沉着脸狠狠地道:“哼!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不仁,也休怪咱不义。我非出出这口恶气,给他点颜色看看,大不了也就是个鱼死网破。”
“要不,你告诉我他哪天下县,我亲自驾车撞他去。弄出个车祸,不死也让这小子伤筋动骨脱层皮。”高一峰讨好地瞅潘登高一眼,阴险地再献毒计说。
“算啦、算啦!”潘登高不耐烦地回绝说,“欲速则不达。人算不如天算,冷静观察些时日,再伺机行事吧。”说到这儿,他换了副口气,不无后怕地补充道:“这次,幸亏你用的人没给警方留下把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堪设想啊……”潘登高把目光投到高一峰神情怅惘的胖脸上,语气温和地询问道:“怎么与他们了结的?”
高一峰如实告诉潘登高说:“先付了一万,因为杀错了,又给了他们三千,让我给打发了。”
“你这又是失策,为啥不给够人家!这些人命都不要啦,还怕啃你那一口。将来不出事便罢,出事就非毁到少给人家这钱上不可!”潘登高心细如毛,不悦而无奈地沉思片刻,果断地叮嘱高一峰,“去吧,这段时间少来往,叫恁那个表弟口中千万把好门,言谈话语招呼着点儿,别嘴里连个热屁也噙不住。”
颍川市的夜晚,华灯绽放,交相辉映;高大的楼房前,霓虹灯五颜六色,流光溢彩。在“海韵休闲中心”门外的人行道上,聂凤翔耸肩缩颈,不着调地唱道:
光明堂皇话说尽,做事男盗女又娼;
善恶分明终有报,从无强盗好收场。
君子失时不失相,小人得志便猖狂;
街上驴儿学马走,端底还是驴儿样。
寅年要吃卯年粮,光打净来净打光;
东手接来西手去,两只空拳见阎王。
有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
听说鸡价卖得好,连夜磨得鸭嘴尖。
有钱的王八大三分,没钱的博士门角蹲;
不信君看筵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
有钱到的是杭州,无钱杭州冷飕飕;
扒掉民房建高楼,民脂民膏在里头。
事无难易在诚心,哪怕山高水又深;
一朝权去财势尽,眨眼之间断六亲。
终日奔波假作忙,前人栽树后人凉;
吃了黄连无处诉,好似雪上又加霜。
宽阔的马路上,谷蕊熟练地驾车缓缓而行。听到手机铃声响,她一手驾车,一手忙拿起手机接听:“老地方,行,我马上就到。”
谷蕊在“海韵休闲中心”门外的停车场停稳车,然后轻车熟路,不慌不忙地从“海韵休闲中心”大厅乘电梯上楼,在一个房间前按了按门铃。屋内人像是在门后专候着,应声闪开一道缝,接着从这门缝中探出一个油头粉面、长方脸男人的脑袋来,屋门随着这颗脑袋的伸出而被拉开一大半。谷蕊警觉地朝走廊左右瞄了瞄,见空无一人,忙闪身进屋,急不可待地把手中的银灰色真皮小挎包往床上一撂,展开玉臂,身子猛然往上一蹿,环抱住眼前这个看上去年龄要比她小七八岁的男子。他叫罗金虎,经营着一家物流公司。他与谷蕊既非同学,又非老乡,原本是云南的老虎,内蒙古的骆驼,谁也不认识谁。但这天底下的事有时就是怪,只因罗金虎不断到谷蕊担任主任的储蓄所存取款,一次谷蕊在给罗金虎办理一笔取款业务时,不知是有意或是那会儿脑子抽筋了,居然鬼使神差地主动将自己的名片送给罗金虎说:“再存款找我,可以算我的任务。”原来,这银行里的员工都有吸储任务,且直接与奖金挂钩。从那以后,能说会道的罗金虎便与谷蕊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热乎乎。从你请吃饭,他请跳舞开始,蹚水般由浅入深,心照不宣地便苟合到了一起。潘登高以工作忙为借口,经常不回家,十天半月回趟家,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倒头便睡。谷蕊的生理需求得不到满足,常常涌起无名之火。由开始的嘟噜、埋怨、吵闹到心灰意冷,最后发展到习以为常,也懒得与之争长论短了。直至遇到善解人意的罗金虎,压抑已久的情感陡然迸发,如干柴烈火般一发而不可收拾。她想:要说有错,是你姓潘的在前,我姓谷的在后。哼!兴你包“二奶”,就不兴我找“二爷”!于是便也撵时尚,赶时髦,背着潘登高搞起了“姐弟恋”。道德的防线一旦坍塌,势必形同决堤的江河,一泻千里,锐不可当。从此便经常与罗金虎偷寒送暖,幽期密约。虽然只是片时之欢,却也如久旱得甘霖,使她感到心惬意爽,痛快淋漓。
有道是: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罗金虎从一开始与谷蕊交往,便心怀鬼胎,意在财色双收。他既为谷蕊妙曼的姿色、市长夫人的身份所折服,又贪婪地把终极目光盯到谷蕊所掌管的钱上。当然,其狼子野心,被情障所困的谷蕊刚开始并未觉察出,意识到时却已悔之晚矣!
此刻,她仰视着罗金虎亢奋的长脸,含情脉脉、甜言软语地撒娇:“亲爱的,思念你不仅是甜蜜的忧伤,痛苦的期待,幸福的惆怅;更是一种不想思念而又不能不思念的无奈。当你漫不经心地思念我时,我已经思念你很久了。”
“我的心肝,你不仅俊美可人,而且伶俐聪颖,居然准确地道出了我思念你的心声。”罗金虎顺着驴腿摸驴蛋,讨好而狡黠地随声附和着,激情难遏地紧紧拥着谷蕊狂吻起来。欲火在燃烧、在升腾,经过一场狂风暴雨般的“热身”活动后,谷蕊美丽的胴体已经一览无遗地呈现在罗金虎的眼前,他心旌摇曳,枯苗盼雨般三五下扯去自己的衣服,犹如眼中闪烁着绿光的饿狼,急不可待地扑了过去……
晚饭后,吕胜在医院担任护士长的妻子谭静泓蹲在水池边洗衣服,嘴里半开玩笑半嗔怪地嘟囔道:
有女莫嫁警察郎,
一年四季守空房;
十天半月回趟家,
脱下一堆脏衣裳。
吕胜听到装作没听见,头枕双臂斜躺在沙发上,仰面凝视着天花板出神。他翻来覆去调了几个身,然后翻身坐起,拿起电话,迟疑了片刻,终于按下一串号码。只听对方开玩笑地问:“吕胜吗?这么晚了,有啥急事骚扰我?”
“是我,贺局,睡不着,压力大啊!关于文章华之死的事儿,我有点想法,想向您汇报一下,可以吗?”吕胜心事重重地向贺国庆道明自己的想法。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又不是什么高级领导!正好我今儿个值班,办公室见。”
吕胜放下听筒,起身倒了半杯开水,又从几个小塑料瓶里倒出几粒药片,托在手心,推开母亲的门,孩子气撒娇般提醒道:“妈!该吃药了。”
正在看电视的吕母接了药,望着吕胜,用母子间特有的语气慈爱地问:“这么晚了,还出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