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魏公为宰相,因争贾易复官事,持之未决。御史杨畏论苏故稽诏令,苏即上马乞退,请致仕。吕微仲语苏:“可见上辩之,何遽去?”苏曰:“宰相一有人言,便为不当物望,岂可更辩曲直?”宣仁力留之,不从,乃罢以为集禧观使。自熙宁以来,宰相未有去位而留京师者,盖异恩也。绍圣初,治元党人,凡尝为宰执者无不坐贬,惟子容一人独免。
熙宁以前,台官例少贬,间有责补外者,多是平出,未几复召还。故台吏事去官,每加谨焉,其治行及区处家事,无不尽力。近岁台官进退既速,贬责复还者无几,然吏习成风,独不敢懈。开封官治事略如外州,督察按举必绳以法,往往加以笞责,故府官罢,吏率掉臂不顾,至或欺侮之。时称“孝顺御史台,忤逆开封府。”
范鲁公与王溥、魏仁浦同日罢相,为一制。其辞曰:或病告未宁,或勤劳可眷。时南郊毕,质、溥皆再表求退;仁浦以疾在告,乞骸骨,故云。
王冀公罢参知政事,真宗眷意犹未衰,特置资政殿学士命之。时寇莱公欲抑之,乃定班翰林学士之下。冀公诉以为无罪而反降,故复命为大学士,班枢密副使之下。自是非尝任宰执者不除。元丰间,韩持国、陈荐非执政而除,盖官僚之异恩也。
王荆公在金陵,神宗尝遣内侍凌文炳传宣抚问,因赐金二百。荆公望阙拜受跪已,语文炳曰:“安石闲居无所用。”即庭下发封,顾使臣曰:“送蒋山常住置田,祝延圣寿。”
王元之素不喜释氏,始为知制诰,名振一时。丁晋公、孙何皆游门下,元之亦极力延誉,由是众多侧目。有伪为元之《请汰释氏疏》,及《何无佛论》者,未几有商、洛之贬。欧阳文忠公丁母忧,服除召还。公尝疾士大夫交通权近,至是亦有伪作公《乞罢斥宦官章》传播者,遂出知同州。会有辨其诬,遂复留。
绍圣间,常朝起居,章子厚押班。一日,忽少一拜,遽升殿,在廷侍从初不记省,见丞相进即止。蔡鲁公时为翰林学士承旨,独徐足一拜而退,当时以为得体。大观间,蔡鲁公在告,张宾志押班,忽多一拜。予时为学士,刘德初、薛肇明皆为尚书,班相近,予觉其误,即语二人。二人曰:“非误,当拜。”余不免亦从之。阁门弹失仪,皆放罪。子厚语人:是日边奏,有蕃官威明阿密者当进呈,偶忘,思之,遂忘拜数。而予虽觉其误,然初亦不甚着意记拜数,既闻二人之言,从而亦疑。乃知朝谒当一意尽恭,不可杂以他念也。
李孝寿知开封府,有举子为仆所陵,忿甚,亟缚之,作状欲送府。会为同舍劝解,久之,气亦平,因释去,自取其状,戏学孝寿押字,判曰:“不勘案,决臀杖二十。”其仆怨之。翌日,即窃状走府,曰:“秀才日学知府判状,私决人。”孝寿即令追之。既至,具陈所以,孝寿翻然谓仆曰:“如此,秀才所判,正与我同,真不用勘案。”命吏就读其状,如数决之。是岁,举子会省试于都下数千人,凡仆闻之,皆畏戢无敢肆者,当时亦称其敏。
真宗幸澶渊,丁晋公以郓、齐、濮安抚使知郓州。敌既入塞,河北居民惊奔渡河,欲避于京东者,日数千人,舟人邀阻不时济。丁闻之,亟取狱中死囚数人以为舟人,悉斩于河上,于是晓夕并渡,不三日皆尽。既渡,复择民之少壮者,分画地分,各使执旗帜、鸣金鼓于河上,夜则传更点、申号令,连数百里。敌人莫测,讫师退,境内晏然。
张乖崖再治蜀。一日,问其客李畋,外间百姓颇相信服否?畋言:“相公初镇,民已服矣,何待今日?”乖崖曰:“不然。人情难服,前未,今次或恐,然只这’信’字,五年方做得成。”
刘秘监几,字伯寿,磊落有气节,善饮酒,洞晓音律,知保州。方春,大集宾客,饮至夜分,忽告外有卒谋为变者,几不问,益令折花,劝坐客尽戴,益酒行,密令人分捕。有顷,皆擒至。几遂极饮达旦,人皆服之,号“戴花刘使。”几本进士,元丰间换文资,以中大夫致仕,居洛中。平时,刘挟女奴五七辈,载酒持被囊,往来嵩、少间。初不为定所,遇得意处,即解囊藉地,倾壶引满,旋度新声自为辞,使女奴共歌之;醉则就卧不去,虽暴露不顾也。尝召至京师议大乐,旦以朝服趋局,暮则易布裘,徒步市廛间,或娼优所集处,率以为常,神宗亦不之责。其自度曲,有《戴花正音集》行于世,人少有得其声者。
宋守约为殿帅,自入夏日,轮军校十数辈捕蝉,不使得闻声。有鸣于前者,皆重笞之,人颇不堪,故言守约恶闻蝉声。神宗一日以问守约,曰:“然。”上以为过。守约曰:“臣岂不知此非理?但军中以号令为先。臣承平总兵殿陛,无所信其号令,故寓以捕蝉耳。蝉鸣固难禁,而臣能使必去,若陛下误令守一障,臣庶几或可使人。”上以为然。
包孝肃为中丞,张安道为三司使,攻罢之。既又自成都召宋子京,孝肃复言其在蜀燕饮过度事,改知郑州。已而乃除孝肃,遂就命。欧阳文忠时为翰林学士,因疏孝肃攻二人,以为不可,而已取之,不无蹊田夺牛之意。孝肃虽尝引避,而终不辞。元间,苏子由为中丞,攻罢许冲元,继除右丞,御史安鼎亦以为言,二人固非有意者。然欧阳公之言,亦足以厚士风也。
王继忠,真宗藩邸旧臣,后为高阳关部辖。咸平中,与契丹战没,契丹得之不杀,喜其辩慧,稍见亲用,朝廷不知其尚存也。及景德入寇,继忠从行,乃使通奏,先导欲和之意,朝廷始知其不死,卒因其说以成澶渊之盟。继忠是时于两间用力甚多,故契丹不疑。真宗亦录其妻子,岁时待之甚厚。后改姓耶律,封王,卒于契丹,而子孙在中朝官者,亦甚众。至今京师号“陷蕃王太尉”家。
《考异》:王继忠为定州路副部署,咸平六年战殁,此云为高阳关部辖,非也。
陈密学襄、郑祭酒穆,与陈烈、周希孟皆福州人,以乡行称,闽人谓之“四先生”。烈尤为蔡君谟所知,尝与欧阳文忠公共荐于朝,由是益知名。然烈行怪多伪。蔡君谟母死,烈往吊,自其家匍匐而进。人问之,曰:“此诗所谓’凡民有丧,匍匐救之’者也。”其所为,类如此。后为妻讼其不睦事,为监司所按,诏置狱劾治。司马温公为谏官,上疏救之,曰:“烈既尝为近臣所推,必无甚过,若遽摧辱,恐沮伤山林处士之气。”然亦竟坐罪。
杜祁公居官清介,每请俸必过初五。家人有前期误请者,公怒,即以付有司劾治,尹师鲁公所知也。余在颖州士人家,尝见师鲁得罪后谢公书,亲引此事云:以某自视,虽若无愧,以公观之,则安得为无罪。师鲁盖坐擅贷官钱,为部吏偿债。当时有恶之者,遂论以赃云。
吕丞相微仲,性沈厚刚果,遇事无所回屈;身干长大而方,望之伟然。初相,苏子瞻草麻云:“果毅而达,兼孔门三子之风;直大以方,得《坤》爻六二之动。”盖以戏之。微仲终身以为恨,言固不可不慎也。
《考异》:直方,大美之至矣,何必终身为恨乎?果毅当作果艺。
仁宗山陵,韩魏公为使。时国用窘匮,而一用乾兴故事。或以为过。苏明允为编礼官,以书责公,至引宋华元厚葬事,以为不臣。魏公得之矍然。已乃敛容起谢曰:“某无状,敢不奉教。然华元事,莫未至是否?”闻者无不服公大度,能受意外之言也。
余见大父时家居及燕见宾客,率多顶帽而系勒帛,犹未甚服背子。帽下戴小冠簪,以帛作横幅约发,号“额子”。处室中,则去帽见冠簪,或用头巾也。古者士皆冠,帽乃冠之遗制。头巾,贱者不冠之服耳!勒帛,亦有垂绅之意,虽施之外不为简。背子,本半臂,武士服,何取于礼乎?或云,勒帛不便于笏,故稍易背子,然须用上襟,掖下与背皆垂带。余大观间见宰执接堂吏,押文书,犹冠帽用背子,今亦废矣。而背子又引为长袖,与半臂制亦不同。头裹,贱者巾;衣,武士服。而习俗之久,不以为异。古礼之废,大抵类此也。
刘丞相挚,家法俭素,闺门雍睦。凡冠巾衣服制度,自其先世以来,常守一法,不随时增损。故承平时,其子弟杂处士大夫间,望而知其为刘氏也。数十年来,衣冠诡异,虽故老达官,亦不免与市井喧浮略同,而不以为非。
旧凤翔县出纟舀,以紧细如箸者为贵。近岁衣道服者,纟舀以大为美,围率三四寸,长二丈余,重复腰间至五七返,以真茸为之。一纟舀有直十余千者,此何理也。
赵清献公每夜常烧天香,必擎炉默告,若有所秘祝者然。客有疑而问公,公曰:“无他,吾自少昼日所为,夜必裒敛,奏知上帝。”已而复曰:“苍苍渺冥,吾一夫区区之诚,安知必能尽达?姑亦自防检,使不可奏者如有所畏,不敢为耳。”有周竦者,尝为公门客,为余言之。
杜祁公罢相,居南京,无宅,假驿舍居之数年。讫公薨,卒不迁。亦不营生事,止食其俸而已。然闾里吉凶庆吊,与亲识之道南京者,相与燕劳,问遗之礼,未尝废。公薨,夫人相里氏以绝俸不能自给,始尽出其箧中所有,易房服钱二千。公本遗腹子,其母后改适河阳人。公为前母子不容,因逃河阳,依其母佣书于济源。富人相里氏一见奇之,遂妻以女云。
范文正公四子,长曰纯,有奇才。方公始为西帅时,已能佐公治军,早死。其次即忠宣、夷叟、德孺也。尝为人言:纯仁得吾之忠,纯礼得吾之正,纯粹得吾之材。忠宣以身任国,世固知之;夷叟简默寡言笑,虽家居独坐一室,或终日不出;德孺继公帅西方为名将,卒如其言云。
前辈多知人,或云亦各有术,但不言耳。夏文庄公知蕲州,庞庄敏公为司法,尝得时疾在告。方数日,忽吏报庄敏死矣。文庄大骇,曰:“此人当为宰相,安得便死?”吏言其家已发哀。文庄曰:“不然。”即自往见,取烛视其面,曰:“未合死。”召医语之曰:“此阳症伤寒,汝等不善治,误尔。”亟取承气汤灌之。有顷,庄敏果苏,自此遂无恙,世多传以为异。张康节公升、田枢密况,出处虽不同,其微时皆文庄所荐也。
范文正公用人,多取气节,阔略细故,如孙威敏、滕达道之徒,皆深所厚者。为帅府辟置,多谪籍未牵叙人。或以问公,公曰:“人之有才能无瑕者,自应用于宰相;惟实有可用,不幸陷于过失者,不因事起之,则遂为废人矣。”世咸多公此意。凡军伍以杂犯降黜者,例皆改刺龙骑指挥。故时当权者,每惮公废法建请,难于尽从,因戏为之为“龙骑指挥使”云。
王右丞正仲口吃,遇奏对则如流。欧阳文忠近视,常时读书甚艰,惟使人读而听之。在政府数年,每进文字,亦如常人,不以为异。贵人真自有相也。余为郎官时,尝遇视朔过殿,有御史为巡使者,法当独立于殿庭之南,北向以察百官失仪。其人久在学校,素矜慎。始引就位,辄无故仆地;既掖而起,又仆,如是者三。上遥望以为疾作,亟命卫士数人扶出。逮至殿门,步行如常,问之,曰:“自不能晓,但觉足弱耳。”其人官后亦不显,亦其相然也。
崇宁中,蔡鲁公当国。士人有陈献利害者,末云:“伏望闲燕,特赐省览。”有得之欲谗公者,密摘以白上,曰:“清闲之燕,非人臣所得称,而鲁公受之不以闻。”鲁公引《礼》“孔子闲居”,“仲尼燕居”自辨,乃得释。
司马温公自少称“迂叟”,著《迂书》四十一篇。韩魏公晚号“安阳戆叟”,文潞公号“伊叟”,欧阳文忠公号“六一居士”,以琴、棋、书、酒、集古碑为五,而自当其一,尝著《六一居士传》。苏子瞻谪黄州,号“东坡居士”,东坡其所居地也。晚又号“老泉山人”,以眉山先茔有老翁泉,故云。子由有岭外归许下,号“颍滨遗老”,亦自为传。家有遗老斋,盖元人至子由,存者无几矣。
王禹玉作《庞颍公神道碑》,其家送润笔金帛外,参以古书名画三十种,杜荀鹤及第时试卷,亦是一种。
章郇公高祖母练氏,其夫均,为王审知偏将,领军守西岩。一日,盗至,不能敌,遣二亲校清兵于审知,后期不至,将斩之。练氏为请不得,即密取奁中金遗二校,急使逃去,二校奔南唐。会王氏国乱,李景即遣兵攻福州,时均已卒矣。二校闻练氏在,亟遣人赍金帛招之使出,曰:“吾翌日且屠此城,若不出,即并及矣。”练氏返金帛不纳,曰:“为我谢将军,诚不忘前日之意,幸退兵,使吾城降,吾与此城人可俱全;不然,愿与皆屠,不忍独生也。”再三请不已。二将感其言,遂许城降。均十五子,五为练氏出,郇公与申公皆其后也。
丁晋公初治第于车营务街,杨景宗时为役兵,为之运土。景宗,章惠太后弟也,后以太后得官。晋公谪,即以其第赐之。性凶悍,使酒挟太后。晚尤骄肆,好以滑槌殴人,时号“杨滑槌”,故今犹以名其宅云。
晁文元迥尝云:“陛象先有’天下本无事,只是庸人扰之,始为烦耳。’吾亦曰:’心间本无事,率由妄念扰之,始为烦耳。’”
晁文元公天资纯至,年过四十登第,始娶,前此未尝知世事也。初学道于刘海蟾,得炼气服形之法;后学释氏,尝以二教相参,终身力行之。既老,居昭德坊里第。又于前为道院,名其所居堂曰“凝寂”,燕坐萧然,虽子弟见有时。晚年耳中闻声,自言如乐中簧,始隐隐如雷,渐浩浩如潮;或如行轩百子铃,或如凤蝉曳绪。每五更后起坐,闻之尤清澈,以为学道灵感之验。今人静极,类亦有闻此声者,岂晁固自不同耶?或云:晚常自见其形在前,既久渐小,八十后每在眉睫之间,此尤异也。
王荆公性不善缘饰,经岁不洗休,衣服虽弊,亦不浣濯。与吴冲卿同为群牧判官,韩持国在馆中,三数人尤厚善,无日不过队。因相约:每一两月,即相率洗沐。定力院家,各更出新衣,为荆公番,号“拆洗”。王介甫云:出浴见新衣辄服之,亦不问所从来也。曾子先持母丧过金陵,公往吊之。登舟,顾所服红带。适一虞候挟笏在旁,公顾之,即解易其皂带入吊。既出,复易之而去。
文潞公父为白波辇运,潞公时尚少。一日,尝以事忤其父,欲挞之,潞公密逃去。张靖父为辇运司军曹,司知其所在,迎归使与靖同处。其父求潞公月余不得,极悲思之,乃徐出见,因使与靖同学,后因登弟。潞公相时,擢靖为直龙图阁。靖有吏干。翰林学士张阁,其子也。
蔡鲁公喜接宾客,终日酬酢不倦。遇家居宾客少间,则必至子弟学舍,与其门客从容燕笑。蔡元度禀气弱,畏见宾客。每不得已一再见,则以啜茶多,退必呕吐。尝云:“家兄一日无客则病,某一日接客则病。”
米芾诙谲好奇。在真州,尝谒蔡太保攸于舟中,攸出所藏右军《王略帖》示之。芾惊叹,求以他画换易,攸意以为难。芾曰:“公若不见从,某不复生,即投此江死矣。”因大呼,据船舷欲坠。攸遽与之。知无为军,初入州廨,见立石颇奇,喜曰:“此足以当吾拜。”遂命左右取袍笏拜之,每呼曰“石丈”。言事者闻而沦之,朝廷亦传以为笑。
《考异》:据米芾所记,《王略帖》八十二字,乃是以钱十五万得之,而《谢安帖》六十五字,则得于蔡太保也。
薛文惠公居正,父仁谦,世居今京师昭德坊。后唐庄宗入汴,仁谦出避,其第为唐六宅使李宾所据。宾家多赀,尝藏金珠价数十万第中。会以罪谪,不及取。仁谦后复归,欲入居,或告以所藏者,仁谦曰:“吾敢盗人之所有乎!”尽召宾近属,使发取,然后入。文惠为相时,正居此宅,宜有是也。仁谦仕周,亦为太子宾客致仕云。
宋元宪公尝问苏魏公:“徐锴与铉,学问该洽略相同,而世独称铉,何也?”魏公言:“锴仕江南,早死,铉得归本朝,士大夫从其学者众,故得大其名尔。”元宪兄弟好论小学,得锴所作《说文系传》而爱之。每欲为发明,得苏论,喜曰:“二徐未易分优劣,要以是别之,异时修史者不可易也。”余顷从苏借《系传》,苏语及此,亦自志于《系传》之末。
曹玮帅秦州。当赵德明叛,边庭骇动,玮尝与客对棋。军吏报有叛卒投德明者,玮奕如常;至于再三,徐顾吏曰:“此吾遣使行,后勿复言也。”德明闻,杀投者,卒遂不复叛。
元丰间,刘舜卿知雄州,虏寇夜窃其关锁去,吏密以闻。舜卿亦不问,但使易其门键大之。后数日,敌牒送盗者并以锁至。舜卿曰:“吾未尝亡锁。”命加于门,则大数寸,并盗还之。敌大惭沮,盗者亦得罪。舜卿近世名臣也。